“童兒不要莽撞!”南極仙翁急急喝止,已是不及,隻見白光突入迷霧,空中有天崩地塌之聲,俄而羽墮如雪,血下如雨,有大鳥廣千餘裏,淒厲長鳴,落在地上,便如平地堆起一座山丘。南極仙翁遍體祥光擁護,血雨鳥羽分毫不能沾身,半空中清鳴悠長,白鶴童子去而複回,現了原身,玄裳縞衣,丹頂青喙,有丈許高下,立在南極仙翁身側,目中金光電閃,傲然自得。


    南極仙翁在白鶴背上撲了一掌,罵道:“頑童就是好鬥,給我闖禍。”話雖如此,臉上卻也並不十分緊張,持杖立於原地,微微冷笑,那白鶴雙翅展開,戛戛長鳴,似是甚為興奮期待。


    牛吼一般的低吼不絕,冥土隆隆震動,持續不斷的轟鳴和抖動中慢慢裂開,現出一道大縫,一團團濃重的黑氣冒出裂縫,地底深處發出一聲沉雄蒼涼的怒吼,一頭數千裏大小的巨獸從地縫中一躍而出。此獸兩角彎彎,渾身蒼黑,虎首牛身,三目猶如血月,射出三道巨柱也似的暗紅光芒,此乃冥土夔牛。


    那巨獸瞪著二人,昂首長鳴,驀地努蹄狂奔而來,悶雷滾滾,響徹幽冥,猛地抬起前足鉤鐮般的前足,帶起一陣惡風,攔腰向二人掃來,南極仙翁鹿杖輕輕一點,隨風飄飄而起,白鶴鳴了一聲,一飛衝天,急撲而下,爪抓翅撲,不離那巨獸頭顱。那巨獸昂昂吼叫,但白鶴來去如電,巨獸空有摧山斷嶽之力,卻挨不著白鶴一根羽毛,反被白鶴抓的臉上道道血痕。正在激戰之時,冥河深處河水翻滾,一頭巨大的青蛟撲上岸來,巨口張開,腥風呼呼,向口中倒吸,南極仙翁轉過鹿杖,杖頭青光一照,那青蛟哀嚎一聲,往旁一閃,轉過頭顱,複來吞噬白鶴,白鶴斂翅低飛,啄向那青蛟七寸,那青蛟身軀雖大,行動卻甚敏捷,頭顱急偏,躲過要害,口中絲絲有聲,噴出大團淡紅色毒霧,彌漫在空中,不過這毒霧對白鶴卻似並無效用,矯健依舊,來回撲擊。河水又響,跳出大黑猿,也來夾攻白鶴。三獸因身軀長大,易攻難守,都學得乖了,將身軀縮得隻有十七八丈大小,將白鶴團團困住,強攻猛打,白鶴便有些吃緊,上下飛旋,遊走於三獸之間。“童兒休得戀戰,快隨為師回山!”南極仙翁高聲喊道,奈何白鶴已被三獸困住,急切間卻難脫身。


    南極仙翁眉頭一皺正要上前為白鶴童子解圍,遠方又有長鳴傳來,幽冥震動,一頭大鳥倏忽飛至,振翅撲下,數萬裏內黃泉迷霧為之一清,見了地上鳥屍,悲聲長叫,渾身一抖,片片羽毛猶如利刃,如漫天飛雪,急射而至,也不分敵我,將夔牛、青蛟、黑猿都籠罩在內。三獸同時怒嗷,一齊退後,兀自中了百餘枚,渾身鮮血淋漓,痛吼不已,目中凶光閃爍,卻不敢上前爭持,立在原地看那大鳥與白鶴爭鬥,似欲待機而作。白鶴在雪片也似的羽刃中雙翅急振,化作一團碩大的白光,羽刃紛紛飛舞旋彈出去,但那大鳥渾身羽毛飛出,仿佛無窮無盡,漸漸的白光有些稀薄,陡然間微微一震,幾枚羽刃透光而入,白鶴悲鳴一聲,現了人身,翻滾落下。南極仙翁急急將他接住,千萬羽刃撞在他護體祥光之上,“叮叮叮叮”連串急響。那大鳥見狀長鳴一聲,周遭幽冥黑霧中飛出無數雕梟怪鳥,羽翼翻湧,一層層爭先恐後,前赴後繼,尖嘴長喙如驟雨般落下,南極仙翁仰天清嘯一聲,將鹿杖重重一頓,杖頭八角青燈光芒大盛,千萬道青氣如雲如潮,重重怒漲,那些雕梟如同飛蛾撲火,被青燈光焰一灼,撲簌簌滿空急墜,彈指光景,冥土平地高起數丈,盡是鳥屍堆積,大鳥見狀,暫時停住攻勢,翹首長鳴不已,似在呼喚同伴。南極仙翁扶起白鶴,見他臉色蒼白,歎息道:“你終是好鬥,吃點苦頭也好!”這時四下裏悉悉索索,嘶嘶聲響成一片,充塞六合,南極仙翁環顧前後,見四麵八方鳥屍堆中,蛇頭湧動,一拱一拱,從底下鑽將出來,五彩繽紛,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幾億幾萬條,臉色一變:終於還是驚動了那物!白鶴童子卻發出一聲歡呼,張口一吸,便有萬千條長蛇被他吸入口中,他本是仙鶴成形,性喜食蛇,自入玉虛門下,便不得生蛇血食,日日隻是以紫芝朱果之類果腹,這時重傷之下,急需恢複元氣,一見四處遊來這許多蛇蟲,焉有再忍之理。萬蛇入腹,白鶴童子臉色漸漸紅潤,南極仙翁搖了搖頭,卻也由他,並不出言阻止。


    隻聽空中龍蛇長吟,振蕩虛空,冥鳳、夔牛、青蛟、黑猿低首鳴吼,與龍吟相和。黃泉深處忽有一點金光亮起,須臾間九泉幽都之下已被金光充塞,光焰烈烈,黑水無邊,千萬裏之外,現出一隻金色巨眼,金芒璀璨,燦爛無比,縱千日同現,也無如此壯觀。那金色巨眼當中瞳仁立起,瞳仁中虛無一片,猶如無底黑洞。一條幽藍色的奇蛇虛浮空中,不見首尾,繞著金色巨眼緩緩遊走。那蛇背生高鰭,身側各有四片長達數千裏的薄鰭,收攏如鰭,展開似翼,稍稍振動,便有龍吟聲響徹九幽。蛇身之上每隔百餘裏,便生出一隻金色蛇眼,一排排忽明忽滅,與中央那金色巨眼交相輝映。巨眼之下,黑水之上,趴著一頭萬餘裏高下的巨獸,那獸虎頭、獨角、犬耳、龍身、獅尾、麒麟足,懶洋洋地六目微閉,鼾聲不絕。


    冥鳳、夔牛、青蛟、黑猿四獸見金色巨眼現出,舍了兩人,奔到黑水之上,分踞四方之位,作拱衛之狀。


    “汝等何人?為何擅闖幽都,亂我冥府規矩,又取走九幽定魄泉?”宏大的嗡嗡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在幽冥之中回蕩不已。


    “貧道乃昆侖山玉虛宮門下南極仙翁,奉掌教師尊法旨前來,請尊神恕我等擅闖之過。”


    “元始遣你前來?吾冥府自有定規,凡一應世上生靈魂魄,皆從天地之道,過九重冥河,受千禽萬獸追噬之難,其幸存者,方許入凝碧池隨機轉生,萬無由爾等自擇之理,汝師元始難道不知麽?”


    “吾師乃開天辟地至尊教主,凡三界之事,洞若觀火,焉有不知之理?”


    “如此說來,元始是有意壞我冥府規矩了?”


    南極仙翁不答。


    “汝等壞我規矩,又擅取定魄泉,且留此地千年,以抵汝等之過。”


    南極仙翁尚未作答,白鶴童子提氣喝道:“你這怪物,連身體都沒有,有何能為敢留下我師徒二人。”


    那聲音沉沉低笑,並不回答,空中巨蛇身上千百隻蛇眼驟然同時一亮,千百道淡淡的琥珀色光紋瞬息間越過千萬裏空間,向兩人當頭擊落。


    南極仙翁杖頭金燈青光劇漲,千百道光紋與青光一觸,砰然聲響,化作蒙蒙黃塵薄霧,白鶴童子手指巨蛇,哈哈大笑。


    那巨蛇身軀翻了一翻,又是數千道光紋破空射來,南極仙翁臉色莊重,體內真元急速流轉,全神相抗。


    “太始青燈果然不凡,惜哉在爾等手中,爾等今日卻難出我幽都。”那聲音嗡嗡震響,金色巨眼虛無的瞳仁中忽地射出一道細細烏光,呼吸間即到兩人身前,擊在青燈光華之上,南極仙翁悶哼一聲,身子一晃,那烏光瞬間散作億萬股股,絲絲縷縷,迅速蔓延,將青燈光芒裹入,有如一個烏黑巨繭,黑繭一鼓一漲,漸漸縮小,初時尚透出些須微光,轉眼間已是漆黑如墨,南極仙翁全力運轉千萬年性命交修的太始元氣,兀自抵擋不住,全身三百六十骨節發出咯咯微響,連綿不絕。白鶴童子慌了手腳,抱住南極仙翁,不住呼喊。


    “善哉!”耳邊忽有人低低說道,“波”的一聲輕響,黑繭破碎,化作滿天黑色蝴蝶,飄飄揚揚,南極仙翁身周壓力驟輕,大口呼吸,抬頭觀看,見金色巨眼之前不知何時多了一人,道髻高挽,頂分雙歧,飄飄然立於虛空之中,正是元始天尊。


    空中巨蛇也已轉過頭來,但見它頭如龍首,嘴如鷹喙,雙目左紅右藍,金色巨眼在上,紅藍巨眼在下,三隻巨眼目不轉瞬,都看著元始天尊。


    “是掌教老爺!”白鶴童子又驚又喜。


    “元始,你真個要破我幽都億萬年自然之規?”那聲音沉沉道。


    “吾欲再造乾坤,不得不破而後立。”


    那聲音慘然低低而笑:“原來紅塵殺運未至,幽冥劫數先臨。”


    “地藏,汝且安眠,自有醒來之日。”元始天尊柔聲道,微微俯身,手掌按向巨眼,那巨蛇甚是不忿,紅藍蛇目陡張,翻身揚起巨尾,向元始重重拍落。


    “汝何苦效此困獸之鬥!”元始微笑,輕輕指了一指,那巨蛇巨尾未及元始之身,數萬裏長軀已軟軟墜下,黑水滔天而起,那冥鳳、夔牛、黑猿、青蛟俱已嚇得呆了,一動不動。


    元始手掌緩緩按落,那巨眼發出幽幽長歎,徐徐閉合,充塞九幽的金光慢慢黯淡下去,終於徹底消失在虛空中。下方怪異巨獸似受驚擾,抖了一下耳朵,六目微開,抬頭看了一眼,複又入睡。


    “童兒,玉淨瓶侍候。”元始頭也不回,吩咐白鶴童子。


    白鶴童子接過南極仙翁手中玉淨瓶,打開瓶蓋,高舉過頂,元始抬起手掌,指間光毫微現,刺入眼前虛空,金光微微一閃,一道金線破空而出,凝成一滴金色露珠,玲瓏剔透,微微顫動。元始用指輕輕一彈,那滴金露便向白鶴童兒飛來,正正落入瓶中,白鶴童兒忙將瓶蓋依舊蓋上,雙手捧住。


    元始轉過身來,向那冥鳳、夔牛、黑猿、青蛟四獸各指了一指,四獸哀鳴一聲,化為羊角一般的四道黑氣,團團打著旋兒,帶起七十二道黃泉穢氣,滾滾落到冥河之中,逆流而上,衝出歸墟海眼,散向四方。


    “事已了了,我等且回。”元始袖袍一展,已立在南極仙翁與白鶴童子身側,往前輕輕邁了一步,兩人眼前一花,已到昆侖山頂,玉虛宮前,元始徑入靜室,南極仙翁與白鶴童子將玉淨瓶送入後殿收藏不提。


    且說武乙既葬,文丁即位,因殷道已衰,天下八百鎮諸侯不朝者甚眾,東伯侯薑龍文最為悍勇,久有反商自立之意,武乙在位之時,就連年興兵犯邊,此時欺武乙新喪,文丁初登大寶,主少國疑,人心未穩,率東夷大軍進犯遊魂關,西伯侯季曆擁兵坐觀,南伯侯鄂化成蠢蠢欲動,殷商三麵俱有動搖之意,唯北伯侯崇侯淵對殷商一片孤忠,堅如磐石。


    文丁因此急詔北伯侯崇侯淵征東討逆,東北兩軍在遊魂關下大戰數年,互有勝負,崇侯淵雖然英雄,到底年老,帝文丁五年,崇侯淵戰死陣前,淵子崇侯虎繼了北伯侯之位,年方一十六歲,一杆槍使得神出鬼沒,猛不可擋。侯虎一腔銳氣,心切父仇,三軍縞素強攻,薑龍文雖然威震東夷,然而畢竟征戰多年,士卒疲弊,敵不住侯虎猛銳,連讓了月遊關、星雲關、鐵門關三關,在鐵壁關前扼住北軍。鐵壁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侯虎久攻不下,戰事陷入膠著。


    且不言雙方相持,朝歌城中,有碧遊宮金靈聖母座下弟子聞仲奉師命下山輔保商朝,帝文丁拜為太師首相,聞仲在朝歌居中調度,四方軍馬物資源源往援侯虎,侯虎軍威愈盛,薑龍雲雖仗地利,亦已漸覺難以支撐,憂憤成疾,東軍士氣更是低迷。


    “父親,崇侯虎撤軍了。”中軍帳中,薑龍文長子薑德與侄兒薑桓楚前來稟報。


    “侯虎士氣正旺,又有朝歌糧草支持,怎會撤兵?”薑龍文從病榻上半撐起身子。


    “叔父,千真萬確,崇侯虎人馬已去了一個時辰。”薑桓楚抱拳躬身。


    “莫非是詐?推我上關頭觀看。”


    兩人將龍文抬上小車,推上關頭,烈日當空,龍文放眼觀瞧,隻見鐵壁關前北軍果已不見,遠方一道黑線慢慢蠕動,漸行漸遠。


    “怎會如此?想是侯虎有何詭計?”龍文低頭沉吟。


    “崇侯虎攻我鐵壁關已近十年,師勞無功,北邊百姓多有怨言,侄兒聽說他國中似已有亂象,崇侯虎回兵,想必與此有關。”薑桓楚道。


    “這也有幾分道理。”龍文點點頭,“德兒、桓楚,傳令三軍,不得鬆懈,如前巡防,德兒、桓楚,再派斥候與我細細打探。”薑德、薑桓楚高聲應命。


    一日、兩日、三日、……,直到第七日上,北軍更無回兵反撲跡象,斥候回報,北軍確已班師,大軍已過了鐵門關、星雲關、月遊關,進到遊魂關內,彼處已是商土,離鐵壁關有千餘裏之遙,薑龍文方才放下心事,其夜,因將士久戰疲憊,薑龍文下令大行犒賞,屠牛宰羊,且歌且舞,鐵壁關中數十萬士卒,個個喝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


    龍文因久病虛弱,不勝酒力,早早便回帳中歇宿,睡到夜分,忽聞帳外殺聲震天,火光衝霄,龍文正欲強掙起身來察看,帳幕已被人掀開,一陣冷風灌入,薑桓楚全副甲胄,佩劍鏘然,大踏步走進帳來,將一顆人頭骨碌碌擲在他麵前。“桓楚,你……”薑龍文驚詫之餘,將人頭捧在手中觀看,見那人頭滿麵血汙,披頭蓬發,雙目圓睜:“啊!德兒!”薑龍文大驚,回頭問薑桓楚:“桓楚,這是何故?我兒薑德被何人所殺?”“老匹夫,你還做夢呢?桓楚深明忠君大義,手刃逆賊薑德。”帳幕掀處,橐槖腳步又響,又有數人走入大帳。龍文抬頭看時,見當先一人二十五六歲光景,身量高瘦勁捷,正是北伯侯崇侯虎。“崇侯虎,你不是已經回軍,兵馬已入遊魂關?”“老匹夫,今太師在朝,用兵有鬼神莫測之機,豈是你這亂臣賊子所能夢想?”“桓楚,真的是你殺死了德兒?”龍文捧著薑德人頭,哆哆嗦嗦,手指薑桓楚,薑桓楚手按劍柄,冷笑不語。“老賊,你已是將死之人,多言何益?來人,與我將這老匹夫打入木籠囚車,押解朝歌麵君正法,以儆天下效尤。”數名精壯將校暴諾一聲,上前架住薑龍文。“桓楚,你好!”薑龍文低頭撫摸薑德人頭,老淚縱橫,“德兒,不想你一生英雄,到頭來死於小人之手。”那幾名將校架住薑龍文,將他往外拖去,“薑桓楚!舉頭三尺,神明燭照,汝為此不義之事,將來必死於非命,屍身碎醢。”薑龍文回頭嘶聲大罵,目眥俱裂,已是去得遠了,夜風中兀自傳來他嘶啞的咒罵聲。薑桓楚站在帳內,聽薑龍文罵得惡毒,臉色微變,也盡有驚心,身軀微微發抖。崇侯虎拍了拍他肩膀:“老匹夫臨死胡言,賢侯何必管它,桓楚,今番你為國家立此大功,吾回朝啟奏大王,大王不日定有榮封,東伯侯之位,非桓楚孰能敢當?”“多謝君侯抬舉提攜。”薑桓楚躬身致謝。“桓楚,而今首惡雖已伏法,我等卻還不能懈怠,須得連夜趕回東魯,搜殺老匹夫一門逆賊,那時我再為賢侯擺酒慶功。”“末將但憑君侯調度!”崇侯虎誌得意滿,哈哈大笑,與薑桓楚攜手並肩出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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