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湯既克夏命,四方已定,複歸於亳,諸侯見湯勢大,都來亳邑朝賀,擁湯即天子之位,湯乃備犧牲,祭上蒼,作誥誕告九州:“嗟!爾萬方有眾,明聽予一人誥。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後。夏王滅德作威,以敷虐於爾萬方百姓。爾萬方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並告無辜於上下神祗。天道福善禍淫,降災於夏,以彰厥罪。肆台小子,將天命明威,不敢赦。敢用玄牡,敢昭告於上天神後,請罪有夏。聿求元聖,與之戮力,以與爾有眾請命。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天命弗僭,賁若草木,兆民允殖。俾予一人輯寧爾邦家,茲朕未知獲戾於上下,栗栗危懼,若將隕於深淵。凡我造邦,無從匪彝,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爾有善,朕弗敢蔽;罪當朕躬,弗敢自赦,惟簡在上帝之心。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嗚呼!尚克時忱,乃亦有終。”乃以商水為名,國號曰商,定都亳邑,湯王用政寬仁,百姓自禹王逝後,二十年喧囂離亂,又逢後羿暴政,不得安穩,此時終於過上了太平日子,作歌謳曰:“浚哲維商,長發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國是疆,幅隕既長。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武王載旆,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曷。苞有三蘖,莫遂莫達。九有有截,韋顧既伐,昆吾夏桀。”


    仁王在位,四海清寧,隻有一事稀奇,橋山乃軒轅黃帝衣冠之塚,五帝以降,天下人民皆視為聖地,自後羿繼位以來,鄰近居民常見有白光出沒帝陵之間;中夜月圓之際,又常見有紫氣星光,升騰於帝陵之上;風雨如晦之時,陵中隱隱又有鬼呼神號,種種異像,匹夫匹婦皆以為黃帝顯聖來往,互相傳告,因此萬民匯聚,絡繹不絕,香火禱祝盛況空前。


    不少進香百姓因路途遙遠,來往不便,晚來每每在軒轅墳附近露天歇宿,不料最近七八天以來,常有進香百姓在夜間離奇死亡,死者全身精血皆被吸幹,隻剩下一副皮囊裹著枯骨,異常可怖,一夜間總有數十人死去,為此百姓大是恐慌,來軒轅墳禱祝的人群一下稀疏了很多。


    今夜正當十五,一輪金黃的圓月高掛中天,照的遠近如白晝一般,軒轅墳中,冰冷的月光從墓頂的一個圓形孔洞瀉在墓心祭壇之上,如有實質,形成一根巨大的金黃色圓柱,將祭壇之上的一頭白狐全身罩住,絲絲縷縷的紫氣金線從軒轅墳外四麵八方匯聚而來,流入虛懸在白狐頭頂七尺之處的一柄黑色鐵劍中。這柄鐵劍長約四尺,形製極為古樸,劍身闊大,握柄狹長,初看之時但覺劍身烏沉沉的並無光華,若細細觀瞧,便可見劍身中似有無數金星浮凸隱現,更有一點紫光在劍身中緩緩上下遊走,每走一分,紫光便仿佛更明亮了一分,劍尖處射出一道細細的七彩光芒。白狐人立劍下,前爪懸空,張口向著天心明月,作勢一吞一吐,那道彩光合著金黃色的月華,如水流一般在白狐口中卷進卷出,漸漸凝成一顆金銀光丸,光暈流動,滴溜溜旋轉不已。


    一頭玄色小狐靜靜地伏在祭壇邊的角落裏,專心地看著白狐緩緩吞吐月光劍氣。


    良久,那白狐張口一吸,將金銀光丸吞入腹中,“鏘”的一聲清響,那柄鐵劍也落將下來,白狐一把撈住,口吐人言:“小玄,你在這裏守著軒轅劍,我去外麵看一看,到底是什麽人在此作惡傷人,驚散四方進香百姓,壞我大事。”那玄色小狐脆生生應了一聲,跳上祭壇,接過軒轅劍,壓在身下。白狐扭腰一縱,已跳出墓頂圓孔,穩穩落在墓旁的一株數十丈高的古柏上,它動作輕捷異常,古柏枝葉絲毫不見晃動。白狐抬起前爪,舌底低低吐出幾個古怪音節,一抹淡淡煙霧湧過,已失去白狐身影,唯餘古柏蕭然,在月光下向著青天展開蒼勁的枝幹。


    亥時已過,四下裏靜悄悄的,軒轅墳南十餘裏的一處峽穀之中,數堆篝火已經燃盡,餘燼兀自發出幽幽的紅光,篝火之旁,百餘頂帳幕連在一處,帳幕之下,千餘百姓打熬不住,昏昏入睡,帳邊又有數十名強壯漢子,手持長劍,來回巡邏,因離奇傷人事件不過是近幾日的事情,原來聚集在軒轅墳附近的數萬百姓聞風早已四散歸家,但遠道進香者不知消息,尚有不絕趕來的,一時回不去,無奈之下,便商定將帳幕連接一處,安排強壯漢子值夜巡視,希冀防止妖物作祟。


    忽地裏一陣陰風吹過,將篝火灰燼盡數吹散,團團打著旋兒,嗚嗚有聲,數十名值夜漢子齊齊打了一個寒噤,心中一驚:莫不是那話兒來了?都將手緊緊握住劍柄,緊張地看著陰風吹來的方向。


    月色明朗,眾人看的真切,遠方山巒間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大團黑影,如活物一般向眾人所在峽穀飛速移動,漫漫黑影間血光若隱若現,值夜漢子大驚,正待叫醒帳下熟睡的眾人,那黑影中忽地發出一連串桀桀獰笑,如梟鴞夜哭,忽高忽低,刺耳之極,笑聲甫一入耳,數十名漢子腦中嗡的一響,軟軟暈倒,手中長劍紛紛落地,瑲琅聲響作一片,帳下百姓兀自昏睡,竟無一人驚醒。


    那黑影獰笑不停,須臾已來到峽穀上空,垂下一道漏鬥般的黑氣,探入人群之中,一漲一縮間,道道血光從眾人口中升起,源源不絕吸入黑影之中,那黑色越發深了,墨也似的濃稠漆黑,如有實質,黑影中血光鼓動,嘖嘖有聲,似是覺得美味非常。


    驀地裏兩道碧綠色的光柱急射而來,狠狠投入黑影之中,黑影發出一聲高亢的怪叫,幾乎落到地上,連忙重新飛到高處,向東南方迅速逸去,隻見那一大團黑影在移動中越來越是稀薄,月光下依稀現出一顆頭顱模樣,那頭顱須發蓬然,拖著一條細細長長的青灰色影子,逶迤東去,濃稠的鮮血一路飛灑,濃重的血腥味在風中遠遠傳出。


    虛空微一蕩漾,白狐在古鬆間現出身形,低低冷笑:“我道是何方魔物,原來是個不成氣候的左道之士,也敢在此行凶。”身子一扭,那白狐已出現在峽穀中,抬起前爪,在一方巨石上寫了一行字,隨即輕輕一縱,無聲無息返回軒轅墳裏。


    月將西沉,像一個巨大的圓盤,低垂在西北方黑黢黢的群山之間,黑色的雲霧已完全散去,那頭顱完全顯露出來,嗬嗬急喘,飛行速度越來越慢,離地越來越低,晃晃蕩蕩,搖搖欲墜,掙紮前移,叢叢亂石間的一具無頭軀體終於出現在眼前,那頭顱尖叫數聲,一頭紮下,卻偏了方向,從肩頭骨碌碌滑落,那無頭軀體慌亂地探出雙臂,捉住頭顱,安在自己腔子裏。


    “嗬——”頭顱接上,那人一口氣長長吐出,全身不受控製的急劇顫抖,良久,方才漸漸平複,顫巍巍站起身來,西垂的月輝斜斜投在他臉上,雖然滿麵汗珠,須發淩亂,狼狽之極,仍然流露出幾分道骨仙風的意味,隻是在那濃密的白眉之下,透出的卻是兩道暗紅色的光芒,一下讓這名黑衣老人顯得陰森而邪異起來。


    老人急促呼吸,手撫胸口,跌跌撞撞走出亂石叢,行了二三裏,山崖邊流水潺潺,鬆竹掩映,現出數間精舍,老人走到精舍跟前,推門而入,直入後院,隻見院角盤著一條水桶般粗細的青鱗巨蟒,頂上生出一隻血紅肉角,眼放金光,正自昂首對著天邊落月,口吐如血紅信,嘶嘶作響。


    老人跨步入院,那巨蟒一驚,回過頭來,見是老人,立時低下頭顱,放平身子,似乎對那老人非常畏懼。老人走近前去,那巨蟒越加順服,縮回蛇信,磨盤大的三角頭顱趴在地上,不敢稍有動作。老人微微彎腰,伸手輕輕撫摸那巨蟒頭顱,喃喃呼喚:“小寶!小寶!”忽地臉色一變,舉起手來,“哧”的一聲,五指如穿腐木,深深插入巨蟒厚達半尺、堅如金鋼的顱骨,那巨蟒痛的全身鱗甲開張,竟仍是不敢稍作掙紮,老人嗬嗬低笑,從蟒頭中掏出一顆大如雞卵、微微透明的青色珠子,連血帶肉塞入自己口中,仰首吞下,又低頭張口咬住巨蟒頭頂那支血紅的肉角,啜唇吮吸,巨蟒粗長身軀軟軟趴伏地上,眨眼間枯萎下去,隻剩下一堆鱗甲與白骨。


    老人吃完蟒珠蟒血,原本蒼白的臉色稍稍恢複了紅潤,轉身來到後堂靜室,燃起一支黑色線香,在蒲團上坐下,五心向天,盤坐療傷。隻過了片刻光景,隻聽得牙關相擊,格格急響,那老人身軀又遏製不住地急劇顫抖起來。老人臉如死灰:對頭手段竟如此厲害麽?小寶已有千年道行,我吸食了它的精血內丹,竟無絲毫作用。雙手按住地麵,掙起身來,走到屋角,奮力移開一塊石板,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出現在地麵上,原來此處乃是一個地窖,地窖中一片黑暗,嘶聲悉索不絕,似有無數蛇蟲在其中爬行相鬥,令人毛骨悚然。


    老人慢慢走下地窖,屈指一彈,地窖周圍百餘丈銅燈同時亮起,原來這片地窖竟是極其廣大,總有數百丈方圓,中間留了一條過道,兩邊一格一格,隔成數十個數丈見方的洞穴,每處洞穴裏都有千百條五彩斑斕的毒物翻翻滾滾,來往廝鬥,蛇蠍蜈蚣、蟾蜍大蛇,應有盡有,空氣中彌漫著重重毒霧彩煙,老人鼻翼舒張,貪婪地呼吸著地窖中的毒煙,走到一處地穴邊,張口一吸,吸入一大團糾纏在一起的毒蟲,胡亂咀嚼了一番,吞咽入肚,胸口煩惡之意竟不稍減,老人搖了搖頭,晃晃悠悠走向地窖盡頭,那處用兒臂粗細的鐵柵欄另外隔出了數十丈見方的一處牢籠,腥臭撲鼻,籠中白骨堆疊如山,細細分辯時,有獅虎之骨,有豺狼之骨,有龍蛇之骨,有犀象之骨,有不知名的大鳥之骨,這如山堆積的白骨中,臥著一頭皮毛油亮的黑斑大豹,兩眼碧綠,甚是威武雄壯,見老人走來,也似非常害怕,弓腰一竄,躲入角落。


    西山白虎正猖狂,東海青龍不可當,兩手捉來令死鬥,化成一塊紫金霜。這紫金霜還差了幾年火候,未竟全功,今日實出無奈,說不得也隻好服來一試,老人喃喃自語,走到籠前,揭下數道黃紙符印,掏出鑰匙,正欲打開籠門,忽地裏一陣暈眩,但覺眼前天旋地轉,金星亂冒,重重摔倒在地,雙手緊緊抓住自己胸口,在地上不住翻滾,口中胡胡低吼。


    這老人生於黃帝年間,求仙成癡,隻是未得明師指點,學了些左道皮毛、降頭巫蠱之術,那飛頭吸血、食蠱服毒的種種作為,皆屬此流,多是道聽途說,胡想亂練,哪裏有白日飛升之功,不過到底也有些延壽保生的作用,噴雲吐霧的伎倆,至今千餘歲,精力不衰。西山白虎正猖狂,東海青龍不可當,兩手捉來令死鬥,化成一塊紫金霜。老人不知從哪裏聽得這句言語,近千年來,捉得狼蟲虎豹、龍象蛇蟒之流,便關入這籠中,令其自相殘殺,隻道最後那碩果僅存的禽獸內丹就是紫金仙霜,服之便能令人證果飛升。這頭黑豹最是凶狠,自數百年前放入籠中以來,後入的不論是何毒蟲惡獸,盡數被這黑豹吞吃,眼看再過數年,便滿四百九十年之數,紫金霜便可告功德圓滿,不想天理循環,今日因飛頭吸食人血,被軒轅墳中白狐破了法術,千餘年攝入的蠱毒一時發作起來,再也壓製不住,眼看就要死在當場。


    那黑豹本來極為害怕,躲在籠角,偷偷窺視,見那老人在地上翻滾嘶吼,隻道是什麽古怪法術,越發畏縮,不敢出頭,過了一頓飯工夫,見那老人漸漸無力翻滾,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微微抽搐,那黑豹躊躇片刻,終於小心翼翼走到籠門前,聽老人呼吸微弱,死氣漸顯,眼中喜色閃動,抬爪輕輕一扭,籠門上數十斤重的大鎖哐啷落地——那黑豹數百年在這籠中與諸般猙獰惡獸惡鬥不已,早成氣候,所畏的隻是老人法術符印而已,鐵鎖雖然沉重,哪裏能夠抵擋它爪上妖力?輕輕走出籠來,用前爪撥了撥老人身軀,老人隻是不動,一口氣斷斷續續。黑豹低吼一聲,更不遲疑,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刀劍也似的利齒,一口咬下老人頭顱,鮮血噴了黑豹滿頭滿臉,黑豹全然不顧,嘓嘓卓卓,大口撕咬吞吃不已,何消幾個呼吸,老人屍骨無存,隻餘下一地汙血——那黑豹數百年來被這老人關在籠中,受盡折磨,實已對這老人痛恨已極,這時將老人吞吃殆盡,心中甚覺暢快,便欲抬頭狂吼,忽覺全身如火燒、如針紮、如刀割,痛楚難當。黑豹四爪踞地,聳起肩背,拚命抵受,一條細細的縫隙漸漸從額前裂開到臀後,裂縫慢慢擴大,黑油油的豹皮整張蛻下,蜷在足底,豹皮中一人緩緩抬頭站起,赤條條的一絲不掛,身高臂長,寬背蜂腰,全身肌肉健碩精壯,並無一絲贅肉,黑發如漆,膚色如玉,麵目異常俊秀,依稀與那老人倒有幾分相似,隻是一雙眼睛碧油油的發出冷冽的光芒,甚是嚇人。


    那人立在豹皮中,環顧四周,有那麽一瞬間仿佛非常迷茫,怔怔不動,旋即全身一震,腦海中如有電光一閃,那老人生平記憶學識,頃刻間浮上心頭,霎時間明悟前塵,胸中再無疑惑,邁開大步,走出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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