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一側的銀白的座鍾安靜的走著。


    寂靜冬日的夜沉甸甸的,壓得風也停了。


    窗上映著的弦月被一片烏雲遮住,在黑幕之中隱隱的散發著凝滯的光亮。


    沈霖坐到窗前的單人沙發上,長腿輕搭,裙尾無聲的從膝上落下。


    沈疏雨無言的站在沈霖麵前,背打得筆挺,一副恭謹乖順的模樣。


    趙媽端了兩杯醒酒的湯茶來,畢恭畢敬的放在沈霖手邊的小圓桌上,又安安靜靜的退了下去。


    沈霖端起手邊的醒酒湯茶,輕抿了一口,問道:“今天你就十七歲了,再過一年就成年了,有沒有考慮自己大學去哪裏?”


    沈疏雨忐忑的心微微落下一些,答道:“我想在國內讀大學。”


    沈霖對沈疏雨的規劃是出國留學,再不濟也是在國內掛名出國做交換生。


    很顯然現在沈霖並不滿意沈疏雨的這個回答,問道:“為什麽選擇留在國內?”


    沈疏雨:“成年後就可以完全接手沈氏集團跟周氏集團合作的bc區聯合政府項目了。”


    沈霖仿佛料到了沈疏雨會這麽回答,“我記得這個項目還是你攛掇周妍一起做的?”


    “是,我很感興趣。”沈疏雨點點頭,坦然答道。


    沈霖冷笑了一聲,毫不給沈疏雨留情麵的揭露道:“你是對這個項目感興趣,還是對這個項目裏的虞家感興趣?”


    沈疏雨的眼睛瞬間閃過一絲驚愕。


    她看著漫不經心拿茶杯蓋拂去溫熱白煙的沈霖,心中咯噔一聲。


    “那個下城區虞家的獨女是叫虞默吧。”沈霖說著,饒有興致的抬眼看著沈疏雨。


    沈疏雨應該早就預料到沈霖會知道這件事。


    饒是最近她跟虞默相處的愉快讓她全然忘記了沈霖的存在。


    “是。”沈疏雨無法掩飾,隻好硬著頭皮點了頭。


    沈霖默默的將沈疏雨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導的那兩出戲略略想起,語氣中帶這點感歎:“你倒是對她很上心。”


    “虞家現在也是蒸蒸日上,借著bc區聯合政府計劃,以後是有希望躋身上城區,成為新貴,我想以後對沈家也是有利的。”沈疏雨解釋道。


    縱然她覺得這個解釋不足以消掉沈霖的疑心。


    “新貴?”沈霖帶著點貶低嗤笑的品味著這個詞,“他們家什麽出身,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我平時日裏讓你在學校裏交有益的朋友,這就是你交出來的朋友?”


    沈疏雨很想反駁沈霖,更想對沈霖回答一個“是”字。


    可還來不及她開口,沈霖卻又緊追著反問道:“你是在交朋友,還是在扶貧?她到底跟你說了什麽花言巧語的欺騙你,讓你這樣幫她?”


    沈疏雨微微緊攥了自己的五指,強裝淡定的解釋道:“虞默沒有對我說任何花言巧語,這個項目能落到他們身上,也是他們能住得住機會而已。”


    沈霖不悅的放下了手裏的茶碗,並不文質的手法撞得茶杯蓋與茶杯壁哢嗒作響。


    沈霖的聲音比這瓷器碰撞的聲音還要冷峻:“就是這麽一個下城區的人,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頂撞。”


    “我沒有跟媽媽頂撞的意思,隻是在敘述事實而已。”


    沈疏雨聲音淡淡,直視著沈霖的目光冷清。


    沈霖發現自己再也不能從這還自己眼裏看到“畏懼”這個詞語了。


    沈霖喉嚨生硬的滾了一下:“那我也告訴你一個事實,你是沈家的大小姐,你的未來婚姻由不得你,我勸你早早斷了這個念想。你既然享受了你享受的,就要付出你應該付出的。”


    沈疏雨隻覺得這一幕好熟悉好熟悉……


    時光倒回,記憶重合。


    很久很久以前沈霖也是這樣提醒自己的。


    可是現在又跟那時全然不同。


    那個時的沈疏雨還能因為自己已經成年,徹底獨立,跟沈霖大吵一架也有十足的退路。


    而現在,沈疏雨暴露的太早,兩手空空。


    她隻能拿著自己僅有的那點籌碼去跟沈霖一搏。


    沈疏雨輕啟唇瓣,聲音冷靜:“媽媽你也清楚,你也看得到,周妍阿姨的bc區政府聯合項目正在穩步推進。就算我分化成了omega,我也完全有能力撐起沈家。我不用依附任何alpha,我的未來可以選擇我喜歡的那個alpha。”


    沈霖對沈疏雨的這番言論感覺到深深的不可思議。


    她直直的看著沈疏雨的眼睛,聲音大了幾分,質問道:“所以你所謂喜歡的那個alpha就是那麽一個下城區的賤民?我不是不讓你選一個你喜歡的。今天在宴會上的alpha哪一個配不上你?你選哪一個我會說一個不字?尤其陳逢,你就算是不看他,單看是陳家,就比那個你一心扶持的虞家要好多少倍。”


    “而她呢,她算是個什麽東西?我養你十七年,捧在手裏,錦玉堆砌著長大。就是讓你今天這樣糟踐自己,自毀前程,去選擇一個下城區的賤民嗎!”


    沈霖的語氣裏滿是對虞默這個下城人身份的不屑跟譏誚。


    哪怕是沈疏雨曾經已經聽過一遍的言論,她還是覺得刺耳。


    沈疏雨反駁道:“媽媽,她不是賤民。下城區早就不是二三十年前那個破落髒汙的下城了!相反,他們如今都可以跟b區在一條線上了,這個世界早就沒有賤民了。”


    “阿霖,你能不能放下你的偏見,去看一看更外麵。這個世界早就沒有賤民了!”


    沈霖的耳邊突然傳來了吳玨的聲音。


    她看著麵前的沈疏雨忽然有些時光重疊的錯覺。


    沈霖眉頭攢緊,她的太陽穴又一次突突的痛了起來。


    她壓抑著自己心底不受控製欲要掙脫而出的信息素,沉聲問道:“你在說什麽渾話?”


    “bc區聯合政府項目就很能證明,上城區已經逐漸進入了另一波上下城的分層……”


    沈疏雨冷清的聲音飄入沈霖的耳中,沈霖視線裏的畫麵忽然變化了起來。


    吳玨穿著她那條在沈霖記憶力永不褪色的綴著繁雜木耳邊的洋裙,語氣雖然急切卻又不失溫柔的跟沈霖爭辯著。


    “我看過調查,下城c區已經開始發展起來了,而b區很多地方因為遲滯發展,已經開始逐漸不適應時代的變化逐漸退敗了。你為什麽不肯嚐試改變自己對下城區的偏見,接納甚至於去推動那些下城區的企業進駐上城區發展呢?”


    沈疏雨跟吳玨的聲線重疊在一起,說著近乎相同的話。


    她倆一個清冷,一個溫柔。


    如冰似暖的貼在沈霖的心口,交替刺激著她尚未治療修複的脆弱神經。


    “夠了,你不要跟我說這些無所謂的事情。”沈霖如記憶中一般,抬手直接打斷了沈疏雨亦或是吳玨的話。


    “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他們能真的來到我麵前,讓我心服口服,我自然會接納他們。在此之前,他們在我眼裏就是賤民螻蟻。如果你繼續跟虞家的那個姑娘來往,隻要我想,我就可以讓他們虞家消失。”


    沈霖說著便站起了身。


    她穿著高跟細,稍高沈疏雨一點。


    沈霖身上攢動著的血腥瑪麗的信息素味道混合著方才酒席上沾染的酒氣有些不受控的散發在這間書房裏。


    絕對的alpha氣勢壓過沈霖身上的母性。


    縱然沈疏雨知道對麵這個人是她的母親,也同樣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沈疏雨十指緊攥,手心被掐的一片慘白。


    她強撐著自己的意誌,眼睛裏藏著獅子。


    “媽媽你就願意bc區聯合政府項目付之東流嗎?我們兩家都注入了財力物力,要是以為虞家的消失,而慘淡收場,那麽沈家不就成為上城區那被釘在他們所謂的恥辱柱上的笑話嗎?”


    這就是沈霖曾對沈疏雨講過的“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沒想到今天竟然被沈疏雨用在了自己身上。


    沈霖瞳孔驟然放大,臉上表情壓抑著憤怒,“不愧是我養的好女兒,連這個都在你的算計中是嗎?”


    “算計”這個詞被沈霖深深的刺進沈疏雨的心口。


    她也不想這樣跟自己的母親上演這樣割裂親情的戲碼。


    可是為了保護虞默。


    除了拿這個作為要挾,她沒有任何砝碼。


    “不得已。”三個字從沈疏雨喑啞的喉嚨裏落出。


    重重的錘在沈霖的心上。


    沈霖渾黑的眼瞳上下打量著她這個一手帶大的孩子,帶著難以相信的怒氣質問道:“沈疏雨,你現在讓我看著有些不認識了。你怎麽變成這個現在這個樣子了?!”


    這話沈疏雨聽著耳熟。


    依舊還是這間書房,剛到沈家沒有幾個月的小沈疏雨因為找不到她最親近的吳玨扒開了書房那扇緋紅的高門。


    沈霖就是這樣站在吳玨對麵,對著吳玨言辭激烈的說著相同的話。


    那是尚未分化的小沈疏雨第一次感受到氣氛上的壓迫跟焦灼。


    她杏圓的眼睛裏溢滿了淚珠,卻怎麽也不敢哭出聲。


    一張小臉被憋得得通紅。


    那天,她記得家裏發生了很大想動。


    趙媽讓阿倩把自己抱回了房間裏早早的哄睡了覺。


    第二天,吳玨就不在這個家裏了。


    趙媽告訴小沈疏雨,媽媽生了病,到莊園裏去休養了。


    這一去就是五六年,沈疏雨再見吳玨。


    就是穿過白花□□後,那一捧裝著白骨的瓷壇。


    以及豎立在離奶奶墓碑不遠處的墓碑上那張照片。


    吳玨依舊笑容溫柔,就像沈疏雨六歲初見她時那樣。


    隻不過變成黑白兩色的了。


    沈疏雨到現在還記得當初吳玨對沈霖說的那句話:“怎麽您要我把送到莊園,關起來嗎?”


    吳玨的聲音再次在沈霖耳邊響起。


    沈霖的瞳孔猛然驟縮,猩紅的唇劇烈的顫著發不出聲音。


    心中升上一陣怒不可遏的火氣。


    “啪啦!”


    寶石手鏈撞擊,發出玲琅清脆。


    沈霖的右手高舉,止不住的抖了起來。


    她漆黑如深洞的眼瞳裏倒映著書房刺眼的燈光。


    以及沈疏雨那隻擋住了自己即將落到她臉頰上的那隻手的手臂。


    書房裏暗流浮動,氣氛愈發躁鬱。


    沈疏雨骨骼分明的手青筋微微暴起,胸口劇烈起伏著。


    那潭偏銀色的池水裏深深的藏著幾分顫栗。


    上一世二十四年,這一世十七年。


    沈霖再怎麽氣惱都隻是對她進行言語上的恫嚇,從未對她動過手。


    沈疏雨緊攥著沈霖的手腕,用她看似柔弱的身軀與沈霖製衡。


    她強撐著冷靜直視著沈霖,雙瞳之下撞出一頭獅子。


    沈疏雨:“媽媽,你不要管我是為了誰,你隻要清楚這個項目隻有我能把它做好,所以我的未來必然是要留在國內的。”


    “你們都顧忌著,不敢動這不敢動那,隻有我敢。”


    隻有我敢。


    隻要是為了她。


    我什麽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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