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委,快過來。”


    沈疏雨恍惚中感覺好像有人在喊自己,渙散的視線重新對焦。


    周秦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樓梯上走了下來,正小聲的喊著自己跟她上去。


    沈疏雨就隻是站在原地,沒有要朝周秦走去的意思。


    可是周秦還是伸手一把拉過了沈疏雨的手腕,帶著她朝樓梯上走去。


    沈疏雨踩在有些破舊的石階上,朝上麵看去。


    樹影交織下,虞默鼻梁挺翹,盛著陽光。


    夏季校服勾勒著少女修長的身形,一眼看去,滿是少年氣。


    她白皙的手臂捧著一大捧花瓣,洋洋灑灑的便拋了出去。


    沈疏雨的左側視線裏隨即便落下了無數的花瓣。


    風在輕揚,卷著一朵花瓣落在了沈疏雨的手裏。


    紅豔飽滿,像火一般在沈疏雨的手心燒著。


    周秦拉著沈疏雨到了樓梯的平台上,帶著點驕傲的問道:“學委覺得怎麽樣,是不是很漂亮。”


    沈疏雨正好站到了虞默的身邊,她看著下方滿園的繁花,淡淡的答道:“很漂亮。”


    “還是有點瑕疵,本來我計劃是紅白兩種花瓣,但是不湊巧花店裏白色玫瑰花不夠,就拿了點這種紫色的,粉色的湊數了。”虞默一邊撒著花瓣,一邊跟沈疏雨講道。


    虞默的語氣裏還有些遺憾。


    沈疏雨記得上一世虞默跟自己告白的時候,的確是隻有這兩種顏色。


    純白又熱烈。


    沈疏雨斂了下臉上的表情,問虞默道:“這都是你自己想的嗎?”


    虞默點著頭“嗯”了一聲,大方的承認了。


    “怎麽會想到來這裏?”沈疏雨又問道。


    “之前來過這裏,覺得這裏景色不錯,是個很好的表白的地方。你看有花,有亭子,還有這樣優越的地勢,多棒。”虞默說著還露出了些滿意的笑容。


    這個地方可是她上一世尋遍的整個學校才發掘的這麽一處絕佳的表白地點。


    虞默還記得那個時候她也跟今天一樣,帶著魏籟幾人踩點布置。


    她就伏在這個老舊的欄杆上,看著下方布置好的花亭,暢想著自己跟沈疏雨的告白。


    想象著她在自己麵前露出自己曾有幸窺見過的那抹淺淺的笑意。


    哪怕是姹紫嫣紅開遍,也不及這笑容一分。


    隻是後來,沈疏雨如約而至。


    紅白交接的花瓣雨下,虞默等來的卻是一句她淡漠的:“不好意思。”


    委婉含蓄,又直擊虞默心底。


    虞默的手指撚著一片紅色花瓣,猩紅的汁液被碾壓出來,暈染了虞默柔軟的指尖。


    她將自己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兀自垂下頭,哂笑了一聲:“說來這個場景也不算吉利,上一次到最後還被人拒絕了。”


    沈疏雨的心不由得鈍鈍的痛了起來。


    她又問道:“既然不吉利為什麽還要拿出來呢,偷偷藏起來不就好了?”


    虞默看了眼沈疏雨,轉而她便鬆開了那片被她折磨的傷痕累累的花瓣,“又不是什麽珍貴的記憶,有什麽好藏起來?”


    沈疏雨藏在裙擺下攥起的手更緊了些,前幾日修剪過的指甲長出了一溜白邊,圓潤又鋒利。


    掐的手心一片慘白。


    盡管沈疏雨心裏清楚虞默對自己的態度,也在心裏做了很多建設。


    可是當她真的親耳聽到虞默說不珍貴,心裏的防線還是瞬間崩潰坍圮。


    她倆過去的八年被這一世的虞默打上了不重要的標簽。


    隨手送人。


    是自己的大錯特錯,把一個曾經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人傷的體無完膚。


    此生不願與自己再有感情糾葛。


    虞默靠著欄杆,施施然的又講道:“況且,我以後也不會再用到這個場景了。倒不如把它送給魏籟,成全了她跟李卿卿。也算是替我行得一件好事。”


    虞默看著花亭裏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更是替我圓了那上一世殘破的圓滿。


    虞默瀟灑的抖了抖所剩無幾的花瓣,跟幾人講道:“咱撤吧?”


    “哎呀,那咱幾個單身狗還聚餐嗎?”


    “聚什麽,我那時候就是說著哄李卿卿的,你們還真信了。”


    “我就知道,我姐姐這幾天回來了,我得回家。”


    “你姐姐回來了?我今天要去你家。”


    ……


    三人並排在一起,小聲的討論著彼此熟悉感興趣的話題。


    沈疏雨慢慢的走在後麵,畫風與她們全然不同。


    她孤高清冷,穿行在花園裏就像是一幅遺世獨立的畫。


    可是看著前麵嬉鬧的三人,沈疏雨的心中卻升起一些羨慕。


    相比自己這樣的靜,她們的動才是青春的味道吧。


    永遠的鮮豔明媚,永遠的燦爛盛大。


    已經過了下午放學的時間,校門口不是那樣的人群熙攘,甚至還有些冷清。


    虞默跟往常一樣利落的退出了隊伍,跟幾人道別:“明兒見。”


    緊接著周秦家的車也來了,周秦看著沈疏雨家的車還沒有來,主動邀請道。“學委要等家裏的車來嗎?要不一起?”


    “謝謝,不用了。”沈疏雨禮貌的婉拒了周秦的好意。


    周秦也沒有強行挽留,跟沈疏雨道了個別便上車跟馮若宇一起走了。


    方才還有交談聲的校門口一下就更安靜了,沈疏雨身形筆挺的站在校門口,朝東麵看去。


    視線裏那個背著拚色書包的少女逆著光朝下城區走著。


    幾片新落的青綠色葉子飄落在樓梯上,她輕跳一躍,逃出了沈疏雨的視線。


    又被沈疏雨迅速的重新捕捉回來。


    隻是虞默越走越遠,在沈疏雨的視線裏也越來越小,直到最後她徹底消失在了綠蔭交織的街道。


    是不是很久以前虞默也是這樣站在路邊,目送著自己頭也不回的離開?


    一輛黑色的保時捷緩緩停在了沈疏雨麵前,幹淨的車窗上倒映著沈疏雨那張有些落寞的臉。


    沈疏雨微微低頭,將落寞收起,坐進了車裏。


    車子緩緩的啟動起來,沈疏雨看著路邊緩慢加速後撤的街景,忽而開口對司機講道:“去寧園。”


    “好的,小姐。”司機畢恭畢敬的回答道。


    車子打起了左轉向燈,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掉頭。


    經過了幾個紅路燈,繁華的市區景象逐漸褪去,郊區純天然的綠色連綿起伏。


    如同海洋潮水一般,蕩起一波又一波的碧浪。


    轉過一個桃園,車子緩慢的駛入了一處修建古樸典雅的莊園。


    ——這裏有沈家世代埋葬後人的墳塚。


    這裏負責人陳媽見到有車駛入早早的就等在了門口。


    車子停穩,陳媽恭敬的打開了車門,道:“小姐來了。”


    “嗯,幫我準備兩束花,我要去寧園。”沈疏雨徑直走進屋子裏,坐在了那個她分外熟悉的沙發上,淡淡的吩咐道。


    “好的,您稍等。”陳媽稍稍欠身告辭,立刻就去準備。


    這個房子裏的布置很樸素,有些設計已然落伍,仿佛在時間的洪流中被遺忘了一般。


    沈疏雨端坐在其中,就像是兩種不同畫風的畫被拚接在了一起。


    沈疏雨卻不介意,她輕端起放在桌前給自己準備的白瓷茶杯,略略抬眼環視著四周。


    一物一件都還是沈疏雨記憶中的樣子,小時的記憶隨著慢慢蘇醒的熟悉撲麵而來。


    這是沈疏雨的奶奶沈老太太後半生一直居住的地方。


    也是沈疏雨從繈褓嬰兒到七八歲孩童一直待著的地方。


    她看著那把擺在半橢圓玻璃窗下的那把老舊的單人沙發。


    夕陽偏落,僅剩的太陽餘暉透過這扇窗戶落在沙發上。


    這是沈老太太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地方,她特意讓人把這裏的窗戶改大,這樣一天之中隻要有太陽她就可以在這裏曬著太陽做事。


    當然,很多時候她都是做著做著事情就靠著沙發睡著了。


    而小沈疏雨總喜歡在這個時候捉弄她的奶奶。


    有一次夏天,小沈疏雨采了一兜各種各樣園子裏的花,攀到這個對她來說十分巨大的沙發上,給沈老太太的頭上編了一頭的花朵。


    沈老太太睡醒後就出門了,溜了一圈回來,還是後來陳媽看到了才提醒了沈老太太。


    老太太照著鏡子,軟乎乎的臉上也不見惱意,一把就將小沈疏雨攬到懷裏,問道:“奶奶好不好看。”


    小沈疏雨認真的點點頭:“好看,奶奶花花,香敷敷。”


    沈老太太抿唇笑著揉了揉小沈疏雨肉嘟嘟小臉。


    也不知道觸到了小沈疏雨哪個開關,祖孫兩人就這樣在燦爛的陽光裏笑了好一陣。


    那個時候的沈疏雨會笑,會跑,會跳,會穿梭在花田裏。


    她無拘無束,天真爛漫如精靈一般。


    陳媽這時捧著兩束花到了沈疏雨身邊,“小姐,都準備好了。”


    沈疏雨站在對自己來說已然不再巨大的單人沙發前,恍然回過神來。


    她輕點了一下頭:“好,你們不用跟著。”


    還未進入盛夏,落日的午後氣溫帶著星點的微涼。


    沈疏雨捧了兩束花,來到了寧園。


    她先給吳玨掃了一下墳,跟她說了沈霖查出alpha信息素紊亂病症,上周出國治療的事情。


    而後沈疏雨把一束吳玨最喜歡的向日葵放到了她的墓碑前。


    說來也是有些無奈,沈疏雨蹲在吳玨的墳前,看著她的照片,想不出能跟她分享的話。


    她跟自己的這位母親相處的時間比跟沈霖相處的時間還要少。


    吳玨去世的早,於沈疏雨就是幾個簡單的詞,媽媽,大家閨秀,永遠優雅。


    僅此而已。


    “我走了媽媽。”沈疏雨起身又對吳玨的墳微微欠身,轉身捧著那捧白色鈴蘭朝更上麵走去。


    沈老太太的墓碑上依舊是沈疏雨記憶中那張永不褪色的笑臉。


    “奶奶,我來了。”沈疏雨輕蹲在沈老太太的墓碑前,將鈴蘭花放在了碑前,“對不起,我這麽晚才來看您。”


    沈疏雨的手輕撫著沈老太太的墓碑,幫她撣去灰塵,“我覺得我不說您應該也知道……您會覺得我太可惡了嗎?我覺得如果我死掉了在地下見到您,您肯定會斥責我的。”


    “我深深的傷害了一個這麽愛我的人。”沈疏雨說著,聲音就微微顫抖了起來,“所以……她不愛我了。”


    “我……”沈疏雨哽咽了一下,又講道:“我知道……虞默對我的那顆心已經,已經死掉了。我也清楚,我,我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再把她這顆死掉的心喚醒。”


    “但是奶奶,就是當虞默今天真的跟我說……”一輪淚珠在沈疏雨的眼眶打著轉,染紅了她的眼角鼻尖,“她說……我們之間的回憶都不重要了,我真的很難受。”


    沈疏雨緊咬著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這都是她自找的,都是她該受的。


    她有什麽資格去跟她人談自己的傷心呢。


    沈疏雨輕吸了一口氣,嗓音喑啞又堅定,“但我不會放棄的……有一天我會把她帶來跟您見麵的,您一定會喜歡她的。”


    沈疏雨輕拂著沈老太太的照片,蔥白緋紅的指尖輕觸著她慈祥的麵容。


    縱然沈疏雨被萬人簇擁,卻始終煢煢一人。


    她也隻能在這裏,對著她最親愛的奶奶,將自己心裏壓抑的悲慟傾瀉一二。


    “奶奶,我好想你。”


    一顆晶瑩的淚珠垂掛在沈疏雨玉白的下巴上,懸懸欲墜墜。


    最終不堪重負,墜落在了那株白色鈴蘭花束上。


    樹影搖曳,風吹拂著沈疏雨的後背,柔柔的仿佛是老婦人柔軟的手掌。


    她在墳前輕撫著冰冷石碑上奶奶的照片,仿佛自己還是那個七歲的孩童。


    她可以一直賴在奶奶溫暖柔軟的懷裏。


    享受著那永不會摧毀的安樂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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