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生死存亡之際,總是能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反應,林瑟瑟見那直勾勾朝著她刺來的劍刃,卻是倏地冷靜了下來。


    她曾在第二本書裏的藏劍山莊待過大半年,雖然平日她對練武不怎麽上心,但作為莊主與側室所生的庶女,她也需要參與每月山莊裏的考核。


    因此她對常見的劍法略懂一些,也大概知道該如何躲避,倒也不至於坐以待斃。


    皇帝剛爬上山頂,饒是他再好的體力,也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


    看他那失控的模樣,似乎連最基本的劍法都忘了,如今就是憑著一口氣在支撐他揮劍亂舞。


    想要躲避他的劍刃並不算難,關鍵在於她躲過這一劍之後,倘若皇帝找回理智,又或者旁人提醒皇帝,讓禦林軍控製住她,那她就是必死無疑。


    不管太後到底是落到太上皇手裏了,還是被司徒嵐藏到了別處去,她都必須要先證明太後沒有死。


    林瑟瑟咬住牙關,一邊向後退去,一邊對著皇帝喊道:“太後還活著!方才掉下山崖的不是太後……”


    她本以為皇帝聽到她的叫喊聲,會停止這瘋狂的砍殺,暫且冷靜下來聽她辯解兩句。


    但皇帝隻是愣了一瞬,便置若罔聞的繼續揮起劍刃。


    在這時候,林瑟瑟才突然明白過來,皇帝並不完全是因為太後而發瘋砍她,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借著這個機會出一口惡氣。


    被京城百姓造謠謾罵的惡氣,被太上皇置之不顧的惡氣,被司徒聲用權利脅迫的惡氣,以及她身為他的皇後,卻屢次出口頂撞他的惡氣。


    他隱忍了太久,倘若不趁此發泄一通,往後怕是再沒機會挾私報複她了。


    許是因為皇帝冷靜了些,他不再胡亂揮劍,受山頂狹窄的空間限製,林瑟瑟越躲越狼狽,額間止不住的滲出汗水來。


    直到她不慎被腳下的藤蔓絆倒,她望著那勢如疾風般襲來的劍刃,終於是避無可避。


    她下意識的閉上雙眸,用雙手護住最脆弱的頭部,將身體蜷成一團,以求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的性命無虞。


    但預想之中的疼痛並未來臨,她聽到眾人發出陣陣驚呼和尖叫,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便落入了一個冰冷的懷抱。


    嗅著那熟悉的檀香氣息,林瑟瑟抖如篩糠,她的牙齒在打顫,淚水不可抑製的溢出眼眶:“哥哥……”


    司徒聲屈膝半跪在她身旁,一下下輕撫著她的後肩,低啞的嗓音,微不可聞的輕顫著:“我在這裏,別怕。”


    許是來的匆忙,他忘記了戴那駭人的麵具,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黏在他風光霽月的麵容上。


    唯有站在遠處的司徒嵐,怔愣的望著司徒聲舉在空中微顫的手臂。


    他冷白如瓷的手掌,緊攥住那鋒利的劍刃,劍刃割破了他的掌心,溢出殷紅的鮮血,沿著他骨節修長的手指緩緩向下流淌。


    一滴,兩滴……


    司徒聲對她說——我在這裏,別怕。


    幾曾何時,他也曾無數次將司徒聲護在身下,說上這一句:“聲兒,你別怕,有我在。”


    到底是長大了,司徒聲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因為上戰場看到死人,便發燒嘔吐躲在他懷裏掉眼淚的孩子了。


    是了,誰又不在成長變化呢?


    他往日性情溫煦,與人為善,如今不也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了?


    司徒嵐垂下眼眸,輕顫的睫毛在鼻翼兩側落下淡淡的陰影,掩住了眸中化不開的嘲色。


    “哀家在這裏。”


    這一聲不輕不緩的嗓音,打斷了眾人的失神和怔愣,他們循著聲源望去,卻看見那被林瑟瑟踹下斷崖的太後,此刻竟活生生的站在了山頂上。


    皇帝握住劍柄的手臂微微發顫,他紅著眼睛看向太後:“母後……是你嗎?”


    太後望著瑟縮在司徒聲懷裏的女子,眼底滿是愧疚之色:“哀家遭刺客綁架,若不是皇後和九千歲出手相救,哀家便要喪命在刺客手中了。”


    這話裏摻著七分真三分假,真的是她險些喪命,假的是綁架她的不是刺客,而是太上皇的人。


    許是因為她將景陽宮的秘密,泄露給了林瑟瑟,太上皇已經容不下她的存在。


    她被捆住手腳、蒙住雙眼,藏在普陀寺鍾樓裏的暗室裏,在這整整三日內,她不敢闔眼,也不敢睡覺,在驚恐中度過每一個時辰。


    她饑渴疲憊,頭疼欲裂。


    就在她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司徒聲將她從暗室裏救了出來。


    若不是司徒聲帶著她及時趕到山頂,林瑟瑟怕是要喪命在皇帝的劍下了,這讓太後怎能不感到愧疚。


    任是誰也沒想到,事情會有這麽大的反轉,眾人竊竊私語著,眸光從司徒聲身上,又轉到了林瑟瑟身上。


    感受到他們投來一道道灼熱的目光,司徒聲眸色微沉,不動聲色的側過身子,用身體遮擋住了眾人的眸光。


    林瑟瑟在他的溫聲低語中,漸漸緩過了勁兒來。


    她正要抬頭看向太後,一睜眼卻瞧見他鮮血淋漓的手掌。


    殷紅刺目的鮮血,令她嗓音止不住的輕顫:“手,你的手……”


    司徒聲抬掌硬生生扳斷了長劍,他將那半截劍刃踩在腳下,攏住她哆嗦的身子:“不過破了點皮,無妨。”


    怎麽可能隻是破了點皮,這劍刃如此鋒利,若是沒有武功內力的人攥下去,怕是要將半個手掌都割斷才是。


    林瑟瑟紅著眼,聲音有些哽咽:“對不起。”


    司徒聲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殷紅的薄唇抿成一道線:“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如果不是歲水給他留了一封書信,他都不知道她為了救歲山,竟自己一人跑到了山頂,與太上皇的人孤身周旋。


    剛剛就差那麽一分一毫,倘若他再遲來一瞬,那劍刃便會刺穿她的身體。


    一想到他差點就失去她,他便胸口窒悶,仿佛被人攥住了心髒,渾身上下都止不住的打著寒顫。


    若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被卷進這些陰謀詭計之中,更不會經曆這樣的險境。


    說到底,這一切都怪他。


    司徒聲將她打橫抱入懷中,薄唇貼在她的耳廓邊,低聲喃喃道:“我會盡快處理好私事,帶你離開這是非之地。”


    皇帝看到他與林瑟瑟如此親密,剛剛平息下來的怒火,又‘騰’的一下升了起來。


    他早就知道林瑟瑟和司徒聲之間不對勁,卻也沒想到兩人敢這般明目張膽,在他麵前卿卿我我。


    皇帝又想起今早司徒聲來找他時,那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甚至連一聲解釋都沒有,隻丟下一句‘失火之事已處理妥當,她昨日與我在一起’便離開了。


    昨日乃是上巳節,倘若林瑟瑟一整晚都不在寺廟,而司徒聲又說他們兩人昨日在一起,那他們定然是去了烏蘭河畔參加燈會去了。


    這上巳節又□□奔節,那‘奔’字之義便是帶著心儀的女子,奔向樹林深處,行那周公之禮。


    司徒聲雖是閹人,卻有手有嘴,若是必要之時,也還可以借助玉勢。


    誰知道昨夜他們兩人,到底都幹了些什麽齷齪的事?


    皇帝越想越氣,正要撕破臉皮,訓斥她不守婦道,再將昨夜她徹夜不歸之事公之於眾。


    太後卻先他一步,上前握住了林瑟瑟的手:“好孩子,以後你就是哀家的親女兒,誰敢欺負你,哀家給你撐腰!”


    這話便是說給皇帝聽得了。


    沒有人比太後更了解皇帝,他自小跟在太上皇身邊,學習那所謂的帝王之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從何時起,在太上皇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卻是將他也打造成了一個冷血刻薄的怪物。


    她一直不願承認這個事實,試圖將自己蒙蔽在母慈子孝的假象之中。


    可直到皇帝為了自身的利益,將嬴非非許配給禽獸不如的高暢時,她才恍然醒悟,他早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他了。


    對他來說,權利大於一切,哪怕是血濃於水的親情也不例外。


    皇帝臉色鐵黑,額間青筋隱隱跳動:“母後,你可知道她昨日都和司……九千歲幹了些什麽?”


    太後目光淩厲:“他們兩人是在商議如何救出哀家!”


    母子兩人箭拔弩張,竟是誰也不肯後退一步。


    氣氛僵持不下,最後還是寺廟的住持出麵,道是祈福上香的吉時已到,才結束了這尷尬的氛圍。


    待祈福過後,皇帝率著眾人怒衝衝的下了山,太後命人為司徒聲包紮好傷口後,也下山回了普陀寺。


    林瑟瑟有話想問司徒嵐,便找借口讓司徒聲帶著歲山先行一步,在半山腰等著她。


    她看著麵色煞白的司徒嵐,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開口問道:“你想借皇帝之手殺了我?”


    先不說太後為什麽沒有在祈福台下,倘若今日司徒聲知道她來此救歲山,定然會跟著她一同上山。


    可司徒嵐卻以擔心司徒聲參與進來,會令太上皇起疑為借口,勸她不要將此事告訴司徒聲。


    她當時並未多想,隻覺得司徒嵐說的也有些道理,這才隱瞞下來此事沒有告訴司徒聲,甚至還想法子騙他留在寺廟裏等她回去。


    現在想來,司徒嵐哪裏是擔心歲山的安危,根本就是想支開司徒聲,好讓皇帝對她下手才是。


    林瑟瑟本以為他會死不承認,又或者將責任都推脫到太上皇身上,說這一切都是被太上皇逼迫的,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但司徒嵐什麽借口都沒有找,他漆黑的眼眸凝望著她的臉,嗓音中帶著不加掩飾的冷漠:“對,我想讓你死。”


    林瑟瑟幾乎是在他說出這話的一瞬間,失聲問道:“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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