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瑟瑟一路邁著醉漢的步伐,在嬴非非的攙扶下,躲避過皇宮裏侍衛和宮人的視線,抄近路去了齋宮。


    嬴非非本想帶兩個宮婢來壯壯膽,但又怕人帶多了太過顯眼。


    這皇宮裏四處都是皇兄的人,萬一若是被他的人看到,她帶著醉到走路都打顫的皇嫂,跑進了九千歲所居的齋宮裏,皇兄怕是要罰她跪祠堂三天三夜。


    當兩人站在齋宮門外時,不見劉袤守在殿外,倒是有幾個身穿紅衣盔甲的禁軍,手中執著長戟刀劍,猶如石獅子一般矗立在院子裏。


    嬴非非望著那些紅衣禁軍,微微蹙起了眉頭,低聲喃喃道:“這些人是怎麽回事?”


    禁軍乃是她父皇的護衛兵,怎麽會出現在齋宮殿外?


    她想不通其中的關鍵,心裏卻隱約打起了退堂鼓,剛剛鼓起的勇氣也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起蔫扁了下去。


    雖說父皇根本就沒管過她的事,自從禪位之後更是對皇宮裏的一切不聞不問。


    但她從小就打心底裏害怕父皇,而且父皇也知曉皇兄要以比武招親的方式選取駙馬。


    她在打擂台之前跑到齋宮來,齋宮裏又隻有九千歲和陸想兩人,萬一她真的說動了陸想幫她打擂台,屆時父皇看到本沒有參選的陸想,突然報名參加了比武招親,豈不是要生出疑心?


    父皇又不是傻子,必然會將此事告訴皇兄的。


    皇兄最討厭九千歲了,而陸想乃是九千歲的好兄弟,皇兄肯定不會同意她嫁給陸想的。


    到時皇兄有了防備之心,說不準皇兄為了讓陸想輸掉擂台,私底下要做出什麽樣的事來。


    嬴非非正要退縮,還沒剛轉過身子去,卻被林瑟瑟扯住了手臂,一把拖拽進了院子裏:“你走反了,往這邊走才是齋宮。”


    她被拽了個趔唨,還沒剛站穩身子,一抬眼就看到了六、七個紅衣禁軍,麵有厲色的拔出腰間的刀劍。


    嬴非非:“……”


    禁軍頭領認出了嬴非非,他對著身後的禁軍稍稍抬手,示意他們收起兵器:“不知景寧公主,來此地有何貴幹?”


    嬴非非下意識的把林瑟瑟往身後推了推,用身子將她擋的嚴嚴實實,而後微抬下頜:“我不想告訴你。”


    她不會撒謊,也不想告訴禁軍頭領實話,索性便直接拒絕回答了這個問題。


    禁軍頭領略知些她的脾性,見她不願意多說,便也沒再多問:“九千歲今日不便見客,公主若有什麽事,不如改日再來。”


    嬴非非擺了擺手,正要說不必了,身後的林瑟瑟卻打了個鏗鏘有力的酒嗝,像是抗議似的,從她身後擠了出來:“本宮說今日要入齋宮,便必須要進去,誰要是敢攔著本宮,本宮就削了你們的腦袋——”


    禁軍頭領看著探出半個身子的宮裝女子,眉頭微皺,眸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隱約從她的著裝打扮認出了她的身份。


    其實他上次在南山腳下見過她一次,隻是那日她身穿粗布衫,眼睛上又被九千歲覆上布條,他當時隻顧著與禦林軍廝殺了,也沒怎麽看清楚她的臉。


    眼看著林瑟瑟邁步朝著齋宮的方向而去,禁軍頭領微微垂首,手掌按在腰間的刀鞘上:“請皇後娘娘止步。”


    他這動作一出,一旁的幾個禁軍也迅速拔出了刀劍,將刀刃對準了前方,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若是放在平日,林瑟瑟看見這種陣仗,早就識趣兒的掉頭走了。


    但今日她喝了不少清酒,腦袋裏像是漿糊似的,連帶著膽子也大了不少。


    林瑟瑟一步步的向前走,仿佛根本沒看見那些對準她的刀刃,她神色無所畏懼,臉上寫滿了‘有本事你就捅死我’的大字。


    禁軍頭領也沒想到她膽子這麽大,他是奉命守在齋宮殿外,但太上皇隻說不讓旁人進來,又沒說他可以捅傷皇後。


    他率兵拔刀,也就是嚇一嚇她而已,若真是傷了皇後,先不說皇帝會不會問他的罪,光是那小心眼的九千歲就要讓他褪層皮。


    見她步步逼近,他麵色猶豫,隻能帶著禁軍緩緩向後退去。


    就在他左右為難之時,院子外傳來了一道淡淡的嗓音:“讓她進去。”


    禁軍首領聽到那聲音微微一怔,抬眼望去,院子外不疾不徐的走入的那人,卻是正得太上皇聖寵的燕王殿下。


    燕王身披雪色狐裘,蒼白的掌中捧著一隻鎏金麒麟紋的湯婆子,見禁軍一動不動,他漆黑的眸色微沉:“聽不懂本王的話?”


    禁軍首領皺起眉頭:“屬下奉命守在此地,沒有太上皇的吩咐,自然不能放人進去,殿下何必為難屬下……”


    燕王挑了挑眉,打斷了他的話:“你們不是已經將溫室之門上了鎖?鑰匙在太上皇手中,門外又有人把守,她進得去嗎?”


    禁軍首領遲疑了起來。


    燕王說的不錯,那溫室大門乃黑曜石所鑄,先不說那溫室之門硬如磐石、堅不可摧,那門外也還守著幾個禁軍,即便皇後進了齋宮的殿門,也絕對進不去溫室的門。


    他張了張嘴:“可是……”


    燕王再次打斷他,輕描淡寫道:“若出了什麽事,有本王擔著。”


    禁軍首領不能傷了皇後,也不敢得罪燕王,見燕王這樣說,他隻好揮了揮手,示意身後的禁軍給林瑟瑟讓路。


    林瑟瑟硬要進去,嬴非非也不能將她一人撇在這裏,畢竟一開始也是因為嬴非非用激將法激她,她才會執意要闖進齋宮裏。


    嬴非非咬了咬牙,小步追了上去,她路過燕王身邊時,隻聽到他喃喃低語了一句:“聽聞有個叫阿蠻的姑娘,也被鎖在了溫室裏,這兩男一女的……嘖。”


    她微微一怔,隨即快步攙扶著林瑟瑟進了齋宮。


    嬴非非是天真,但畢竟是生養在深宮裏的女子,即便她性子單純直爽,卻也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子。


    她父皇將九千歲、陸想和阿蠻鎖在溫室裏,又命人在齋宮外把守,其中定然是有什麽貓膩。


    這齋宮很多年前,曾是寶樂公主所居的寢殿。


    在寶樂公主出嫁後,齋宮便被空置了出來,嬴非非幼時頑皮,常常從書房逃出去,避開太傅跑到齋宮裏鬥蛐蛐兒。


    雖然在九千歲搬入齋宮後,她便再也沒來過此地,但畢竟幼時常來此地玩耍,她對齋宮的內部環境倒還算熟悉,不至於兩眼抓瞎,到處亂跑。


    即便有燕王與那禁軍頭領的對話在先,當嬴非非看到黑曜石所鑄的大門,以及鎖住大門的三把鴛鴦鎖和把守在外的紅衣禁軍時,還是微微有些驚詫。


    一隻鴛鴦鎖需要兩把鑰匙才能打開,她父皇為了將他們困在溫室裏,卻是足足給溫室上了三隻鴛鴦鎖。


    這鴛鴦鎖是用百煉鋼所鑄,若是沒有鑰匙,單憑著蠻力想要破壞掉,幾乎沒有可能。


    父皇到底想要做什麽?


    正當嬴非非失神之時,林瑟瑟卻已經準備衝上去拍門了,她手疾眼快的一把拽住林瑟瑟的手,將林瑟瑟拖了回來。


    她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刻意壓低了嗓音:“皇嫂,你乖乖跟在我後麵,我帶你從秘密通道裏進去。”


    那溫室裏的溫泉,是寶樂公主還在時,太上皇為寶樂公主建造的,在九千歲搬進來後,又重新加固重建了溫室。


    但不管再怎麽重建,那溫室裏的溫泉結構是沒辦法變動的,特別是那湯池底下排水和進水的管道。


    畢竟不是天然溫泉,每次來此沐浴前,便要提前往湯池裏放水,待那溫泉湯池的水放滿,奴才們就會把放水的通道給堵上。


    那蓄水的通道連著齋宮後院的夥房,若是不能從正門進去,她們大可以沿著通道爬進去。


    嬴非非扶著林瑟瑟從齋宮裏走出,禁軍首領見她們這麽快就出來了,心裏不禁鬆了口氣。


    燕王麵帶溫笑道:“進也進去了,如今天色不早,公主還是帶著皇後娘娘,早些回去安歇吧。”


    嬴非非猶豫了,她出來是想帶著林瑟瑟去後院夥房,可不是為了離開齋宮。


    她正想說些什麽,卻聽燕王對著那禁軍首領道:“本王來此,是想叫你找兩個人,去將頤園後院的狗洞堵上。”


    頤園乃是燕王在皇宮裏暫住的居所,原本王爺是不該住在皇宮裏的,但京城裏的燕王府還未鑄成,太上皇偏要留他在身邊侍奉,連皇帝也不敢多說什麽。


    而晉國皇城從鑄成到如今,已有上百年的曆史,宮牆長久未修繕,若是有狗洞倒也在所難免。


    禁軍首領點點頭:“屬下這就命人去修補。”


    站在殿外發愣的嬴非非,聽到兩人的對話,像是醍醐灌頂一般,帶著林瑟瑟就出了齋宮的院門。


    她差點就給忘了,齋宮的後院也有個狗洞。


    兩人順利沿著狗洞爬進了後院,嬴非非憑借著幼年的記憶找到了夥房,見夥房裏空無一人,她拔開溫室的蓄水口,弓著身子往裏麵爬去。


    這蓄水的通道十分逼仄窄小,也就是她們兩人骨頭架子小,才勉強擠了進去。


    許是因為剛剛蓄過水的原因,底部還存著些溫水,她們往裏麵爬的時候,與通道底部接觸的衣裙,皆是濕了個透。


    也不知爬了多久,嬴非非終於找到了盡頭,她一雙手按在那被木塞子堵住的蓄水口上,使出了渾身的力氣,用力的向前推著木塞子。


    溫室湯池裏水流的阻力很大,別說是她自己一個人來推,便是再叫上兩個人也推不動那木塞子。


    她憋得臉都紅了,推了半晌愣是沒有一點動靜,她正準備放棄,身後卻伸來一隻纖長的手臂:“給你匕首。”


    是林瑟瑟的聲音。


    嬴非非回不過去頭,通道裏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什麽,她來不及多問什麽,接過匕首便朝著那木塞子刺去。


    這匕首鋒利的很,兩刀下去,便將木塞子給捅漏了,滾熱的湯水從縫隙中迸出,濺了她一臉。


    嬴非非又來了幾刀,將木塞子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木塊,再用掌心去推,很容易便推開了蓄水口。


    她低聲對身後喝了一聲:“閉氣——”


    話音剛落,那溫室湯池裏的溫水便從蓄水口向外湧去,不多時就溢滿了整個通道。


    嬴非非緊閉著唇瓣,動作迅速的爬出通道,伸手將林瑟瑟也拖拽了出來。


    兩人像是水鬼一樣,頂著一臉宛如海草的黑發,驀地從水底浮了起來,嚇得站在湯池裏捂著緞綢的陸想一個激靈。


    他下意識的進入防備狀態,正要抬腿踢出去,就在出腿的一瞬間,他認出來兩人今日的著裝。


    陸想的眼眸中帶著些詫異:“公主?皇後?你們怎麽進來的——”


    他話還未說完,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連連向後退去,將腰間的緞綢裹得更緊了一些。


    林瑟瑟嗆了兩口水,她渾身狼狽,一邊捂著胸口咳嗽,一邊閉著眼艱難的朝著湯池外爬去。


    她的右眼裏不知進了什麽東西,也睜不開眼睛,隻覺得刺疼刺疼的,越用手揉越難受。


    林瑟瑟隱約透過左眼看到湯池的邊沿上橫著什麽物什,長得像是遊泳池裏的扶梯似的,她下意識的抓住那東西,似乎是想借力往上爬。


    而被她當做手扶梯的司徒聲,望著那抓住他雙腿往上攀爬的林瑟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還沒剛躺到湯池邊,將雙腿蓄到水裏,這兩人就突然從水裏冒了出來,不等他反應過來,林瑟瑟便已經抓住他的腿,像是猴子爬樹一樣,噌噌往上爬了。


    林瑟瑟爬倒是爬了上去,可她連看都沒看一眼,便‘哐當’一下坐在了他的心口窩上。


    司徒聲:“……”


    陣陣悶痛驀地向上竄去,這令他的大腦一下清醒了不少,他緩慢而又艱難的坐起身來,五官都快皺到了一起去:“林瑟瑟——”


    林瑟瑟總算睜開了右眼,她頂著一雙被揉紅的眼睛,神色無辜的看向他:“哥哥?”


    經過這一路,她已經清醒了不少,雖然腦子還是暈乎乎的,眼前的事物卻不在打晃了。


    雖然清醒許多,但她還是借著酒勁兒,將腦袋埋在了他的頸間:“哥哥,我好想你。”


    司徒聲準備推開她身子的那隻手掌,驀地定格在了空氣中,他眸色微微怔愣,心底卻流淌過淡淡的暖意:“午時不是剛見過,想我做什麽?”


    林瑟瑟倚在他胸口,悶聲道:“想給你兩刀。”


    司徒聲:“……?”


    她似乎沒看到他鐵黑的臉色,嘟嘟囔囔的低聲道:“整日穿著騷裏騷氣的紅衣便也罷了,還學人家海王一樣往池塘裏養魚,你也不怕自己養的是條食人魚,把你咬的連骨頭渣都不剩。”


    穿著騷裏騷氣的司徒聲,忍不住沉默了起來。


    他完全聽不懂她在念叨什麽,隻是聽懂了那一句說他‘騷裏騷氣’。


    他望著眸色略顯滯泄的林瑟瑟。


    烏黑的發絲被水浸透,打著綹的黏在脖頸上,瓷白的肌膚像是剝了殼的嫩雞蛋,白的透亮。


    司徒聲正想說些什麽,鼻間突然感到一陣涼意,他下意識的伸手摸去,麵上卻是又添了一道殷紅的血痕。


    他強撐著一把薅起了她的後衣領,毫不客氣的將她扔了出去。


    湯池邊沿全是紅漆柱子,林瑟瑟正好磕在了柱子上,這一下磕得實實在在,卻是直接將她給磕醒了。


    她捂著腫起鼓包的腦袋,眼淚都給疼出來了:“你為什麽扔我……”


    她的話還未說完,一抬頭便看見了被綁在柱子上人事不省的阿蠻,以及那貴妃榻上擺放著一應俱全的作案工具。


    林瑟瑟:“……”


    她下意識的抬起頭,望著不斷流血的司徒聲:“你對她做了什麽?”


    她問這話時,明顯是咬著牙的,那瞪大的眼睛裏充滿了不可置信的震驚,仿佛看到了什麽驚世駭俗的一幕。


    上次歲山挑選的碧色玉勢,長得像是玉如意似的,林瑟瑟自然是認不出來那東西是什麽。


    而這一次貴妃榻上擺放的物什,和她在教科書上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再加上阿蠻被捆在紅漆柱子上,林瑟瑟會發出質問也是在所難免。


    司徒聲額間的青筋隱隱躍動,他的薄唇抿成一道直線,一時之間卻是不知該從何解釋起。


    在他察覺到不對勁後,便一把推開了想要給他擦拭血跡的阿蠻,快步走進了屏風內,準備與陸想一起商議對策。


    進溫室之前,他們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麽異常,也就是說,太上皇是在溫室裏動了手腳。


    一般這種藥,都是投放在食物或酒水裏,但他們來到溫室之後,並沒有碰過溫室裏的酒水和吃食,所以陸想順理成章的推測出,太上皇是在蠟燭或是香爐裏做了手腳。


    於是,他們就開始在溫室裏翻找,將一切能冒煙的東西都給掐滅了。


    就在翻找的過程中,陸想在貴妃榻下找到幾隻樣式精美的木匣子。


    每一隻木匣子裏裝的東西都不一樣,有一盒大小不一的白玉勢,一盒嶄新的狼毫毛筆,還有一盒黃豆大小的黑色藥丸。


    那盒裝著黑藥丸的匣子底下,放著一張寫著字的信紙。


    紙上的字並不多,約莫就是告訴他們,如果不能緩解身上的毒,他們就會活活流血而亡,並附送上了匣子裏那些東西的具體用法。


    陸想就還好,畢竟他可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但司徒聲就不行了。


    很顯然,那些匣子裏的東西都給他準備的,太上皇的目的也很單純,就是想借著這些折辱他。


    阿蠻看到這張紙後,情緒很激動,她表示願意幫助司徒聲渡過難關,並朝著他的方向撲去。


    在她湊上來之前,司徒聲一胳膊肘給她砍暈了過去,許是怕她趁著他神智不清的時候做什麽,便直接將她捆在了柱子上。


    那些東西,他是肯定不會用的。


    但他也知道,他們暫時出不去此地。


    陸想似乎是想勸他什麽,可他一句都聽不進去。


    不管是陸想或者阿蠻幫忙,還是他自己來,他都接受不了。


    他父親曾對他說過,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他可以為了尋找真相而淨身,但若是讓他承受如此折辱,他倒是寧願就這樣流血而亡。


    所以他躺在了湯池邊。


    如果他真的控製不住自己,想去用那些東西紓解毒性,他便可以滑下水去,將自己溺死在湯池之中。


    誰料他剛躺下,林瑟瑟和嬴非非就從湯池裏憑空冒了出來。


    司徒聲一邊流著血,一邊冷著臉解釋道:“我沒有碰她,這些也不是我的東西。”


    說罷,他也不管林瑟瑟到底信不信,話鋒突然一轉:“你們是從哪裏進來的?”


    許是他的麵色太過肅立,林瑟瑟卻是下意識的相信了他說的話。


    她走到湯池邊,就著熱湯洗了一把臉,而後指著那漸漸向下降低的水位:“蓄水口。”


    嬴非非見她清醒了許多,也從湯池裏爬了上去,手指扒拉開糊在臉上的頭發:“這蓄水口很窄,你們可能進不去。”


    說‘可能’都是給他們倆麵子了,司徒聲和陸想從小習武,雖算不得身材魁梧,卻也是輪廓清晰,線條硬朗。


    那蓄水的通道在他們倆的眼裏,跟老鼠洞也沒什麽區別。


    陸想潛到湯池底看了一眼,便失望的浮了上來,對著司徒聲道:“不行,太窄了。”


    司徒聲眸色微沉,望著那水麵的波紋微微有些失神。


    他怔愣了片刻,終是緩緩垂下了眼眸:“等湯池裏的水流完,你們便原路返回。”


    林瑟瑟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看向他:“你們被太上皇下藥了?”


    他沒有力氣說太多的話了,甚至連抬起手臂都有些費力。


    太上皇給他們下的藥裏,定然不止是那毒,許是還摻了些軟骨散之類的東西。


    方才將林瑟瑟甩出去,已經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有氣無力的‘嗯’了一聲,隨即又躺回了湯池邊沿:“我沒事,你走吧。”


    陸想聽到這話,卻是緊皺起眉頭:“阿聲……”


    司徒聲打斷他,機械的重複道:“我沒事。”


    林瑟瑟不是傻子,見兩人止不住的流著鮮血,以及那綁在柱子的阿蠻,她約莫也猜到了些什麽。


    他到底有沒有事,瞧陸想難看的臉色,她便知道了。


    林瑟瑟看著陸想:“你們還能動嗎?”


    陸想趴在湯池的邊沿上,如實答道:“阿聲不行了,我應該也快了。”


    嬴非非聽聞這話,小心翼翼的拉住她的衣袖,低聲問道:“皇嫂,他們倆這是怎麽了?”


    林瑟瑟咬住唇瓣,眸色猶豫著。


    看起來陸想也中招了,嬴非非死纏著陸想,不過就是不想嫁給高暢而已。


    如果陸想不插手擂台,嬴非非必定會按照原書裏的命運,出嫁後的第一年就被高暢家暴到流產,最終身心絕望的沉湖溺亡。


    原本她不想插手其他人的命運,但和嬴非非接觸的這些日子裏,她早已經將嬴非非當做了自己的朋友。


    後日便是嬴非非的及笄禮了,那是決定她命運的重要日子。


    比武招親便定在那一日舉行。


    而嬴非非的忌日,卻同樣也是那一日。


    其實嬴非非的生或死,對原文並沒有什麽影響,不過就是皇帝男主在建功立業道路上的一塊踏腳石罷了。


    所以,如果可以,她想自私的讓嬴非非活著。


    “非非,你聽說過一句話嗎?”林瑟瑟側過頭去,望著嬴非非道:“生米煮成熟飯,瓜熟自然蒂落。”


    嬴非非神色怔愣,似乎沒有聽懂她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陸大哥中了春毒,現在動不了了。”


    陸想:“……”


    也不知為什麽,聽到這話,陸想卻是覺得汗毛直豎:“你想做什麽?”


    林瑟瑟聳了聳肩:“陸大哥在說什麽胡話,我能對你做什麽?”


    她當然不會對陸想做什麽了,陸想該擔心的是嬴非非想不想對他做什麽。


    嬴非非杵在原地,一雙眼睛死盯著趴在湯池邊的陸想,仿佛在看案板上的魚肉。


    陸想忍不住道:“公主,你冷靜一點,你別過來,別過來——”


    他的驚呼消失了,林瑟瑟看著嬴非非從衣袖撕扯下一塊布料,塞到了陸想的嘴裏。


    而後,嬴非非便像是拖死狗一樣,拎著陸想的左腿,朝著那屏風後緩緩走去。


    林瑟瑟趁著他們還未開始,費勁的搬了一塊高大的屏風,擋在了阿蠻的身前。


    又搬來兩塊屏風,圍住了美人榻的四周。


    司徒聲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睜開闔起的眼睛,緊皺著眉頭:“你想幹什麽?”


    林瑟瑟挑了挑眉,心裏有點搞不懂,怎麽他們男人都喜歡問這種沒有用的話。


    她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搬起他的身子,將他拉到了那貴妃榻上。


    看到榻上的木匣子,她有些好奇的翻看了起來。


    毛筆……黑色的藥丸?


    這些都是幹什麽用的?


    林瑟瑟正思索這個問題,眸光在無意間瞥到了貴妃榻下被揉成一團的廢紙。


    她彎腰拾起那張紙團,一眼掃過去,卻是看的她臉色驀地一白。


    “林瑟瑟,我警告你,你若是敢過來,我必定剁了你喂狗——”


    司徒聲低啞的嗓音從貴妃榻上傳來,他麵色惱怒至極,若不是因為動彈不得,他絕對也要將林瑟瑟砍暈了綁在那柱子上。


    林瑟瑟像是沒聽見似的,將信紙上的第一行字念了出來:“若是不紓解毒性,就會流血而亡。哥哥是想死嗎?”


    他垂下貴妃榻的手臂在哆嗦:“我是死是活,與你無關!”


    林瑟瑟沉默起來。


    她原本不想再插手有關他的任何事。


    可若是那張紙上寫的是真的,難道她就眼睜睜的看著他躺在地上等死?


    他的天命之女還等著他,他要曆的情劫也還在等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林瑟瑟緩緩蹲下身子,從衣襟裏掏出一張絹帕,將他麵上的鮮血擦拭幹淨:“既然如此,那哥哥便把我剁了喂狗好了。”


    說罷,她便用匕首割破袖子,用布條子覆住他的眼睛後,遲疑著伸出手去,露出了司徒聲身上那道猙獰又醜陋的傷疤。


    沒人見過這傷疤,即使是他自己,也不敢直視這道傷疤。


    他的身子在哆嗦,仿佛驕傲和自尊在這一刻被碾入泥土裏,他脖子上的青筋凸出,撕聲厲吼道:“滾!你給我滾——”


    他被覆住的眼眸猩紅,麵色猙獰又扭曲,身子緊繃的像是磐石一般僵硬。


    林瑟瑟毫不質疑,如果他現在可以動彈,那她絕對會慘死在他手裏,被他剁碎了扔去喂狗。


    她望著那猙獰的傷疤,恍惚間卻是陷入了失神之中,就連指甲掐進了肉裏,掌心滲出淡淡的血色,她也絲毫沒有反應。


    大顆的淚珠從眼角淌落,她忍不住捂住臉頰,伏著身子哭的泣不成聲:“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他有今日,全都是她的錯。


    可明明是她的錯,又為什麽要讓他來承擔責任?


    溫熱的淚水滴落到他的麵頰上,令他的神色微微一怔,隨即緊緊皺起了眉頭。


    她為什麽要哭?


    又為什麽要說都是她的錯?


    林瑟瑟將所有的歉意都付諸於行動之中。


    她拿起一顆黑色藥丸,按照那張紙上所描述的文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緩緩尋找著。


    林瑟瑟將緩解毒性的藥丸放進他的口中,嗓音堅定道:“你不會死的,相信我。”


    藥丸入口即化,仿佛置身於溫暖的湯泉中,令人忍不住的想要打盹兒犯困。


    司徒聲暴怒的情緒,在不知不覺中歸於平靜,林瑟瑟拿起狼毫毛筆,緩緩左右旋轉而去。


    狼毫的筆尖猶如刺蝟背上的針刺,像是往平靜無瀾的潭水裏投擲了一顆石子,令司徒聲太陽穴處鼓起道道青筋,雙眼猩紅著的怒喝道:“林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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