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她自祤幸運,有個完整的家,有恩愛兩不疑的父母,有天真可愛的雙胞胎妹妹。


    八歲那年,母親患上了癌症,半年不到便撒手人寰,盛千姿哭了幾天幾夜,無心上學,無心上課,每每午夜夢回,她仿佛都能看見自己的母親,輕輕擦拭著她眼角的淚,讓她莫牽掛,往前走。


    母親去世三個月後,盛千姿終於回歸了正常生活,作為姐姐,她像個小大人一樣,想去勸勸自己的父親,不要終日消沉。


    當她走進父親的書房,親眼看見他的助理秘書坐在他的大腿上調笑——那個曾經屬於母親,她,還有千盈的位置領地時,盛千姿眼中第一次有了恨意。


    才三個月!!!


    她清晰地記得,母親臨終前,執著盛新榮的手,念出的那句詩“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她說“我也好想陪你終老,看著千姿和千盈長大,但生死由天命,天命難違,即便是不在你們身邊,也會一直想念著你們。”


    母親在天際日日牽掛,而他卻跟換衣服一樣,立馬迎來新歡,將往日的恩愛拋諸腦後。


    盛千姿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眼淚從紅紅的眼眶裏啪嗒啪嗒落下,細密纖長的睫毛都沾了水,顯得楚楚可憐,沒有平常的明豔嫵媚,就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女孩,蹲在昏暗暴雨的街頭,默默哭泣。


    不知不覺的,雨已經砸不到她的身上,眼前出現了一雙程亮的皮鞋。


    她愣了幾秒,抬起眼,慢慢往上看,看見筆直的西裝褲和白襯衫,一個男人撐著傘站在她的麵前。


    當看清男人的臉龐時,她異常的平靜,伴隨著幾不可察的失落。


    盛千姿垂下眼。


    顧珩蹲下,不嫌髒地撫了撫她濕透的長發,借著路燈微亮的光線看著她滿是淚痕的臉,心頭漾起柔軟,無奈地說:“怎麽哭了?還哭得那麽慘。”


    其實,他還想說——“讓我心疼死了。”


    盛千姿捂著臉,不讓他看,眼睛依舊濕漉漉的,淚水盈目。


    慘兮兮道:“我想我媽了......”


    “傻瓜。”


    顧珩扶她起來,攬著她的肩膀,傘幾乎完全傾斜到她的頭頂,帶她上了路邊的一輛科尼塞克。


    完全不計較濕透的衣服褲子直接坐進他上千萬的超級跑車,耐心地遞毛巾給她擦頭發,遞紙巾給她擦眼淚。


    盛千姿擦完頭發,柔軟的黑發淩亂的纏在一起,她毫不理會,隨意用手撥了撥,抽張紙巾,擤了下鼻涕,清透的眼瞳直直地看向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啊?”


    顧珩繞開了這個話題,捏著眉心,像是有些無奈,笑著開口:“你就這麽不喜歡我嗎?堂堂影後,娛樂圈民國女神,多少人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在我麵前毫無形象地擦眼淚擤鼻涕?”


    盛千姿無語地瞪他一眼:“我也是人好嗎?”


    “如果來接你的人是顧紳,你也會這樣?”


    她說不出話來,答案很明顯,不會。


    在顧醫生麵前,形象是最重要的,尤其是目前還處在追求階段。


    “所以,是他讓你來的?”盛千姿試探著問。


    “怎麽可能。”


    天色不早了,顧珩發動引擎,準備送她回去。


    盛千姿不死心地問:“那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總不能是因為你去醫院找我,發現我不在,然後繞了大半個臨江才找到的吧?”


    “哪有你那麽傻,齊煬說的。”


    “顧醫生不知道?”


    “我怎麽知道他知不知道,現在來接你的人是我,能別提那小子嗎?”顧珩偏頭看她一眼。


    語氣似乎說得有點重,女人低著頭,不說話,手指輕輕摩挲著已經關機的手機,顯得甚是可憐。


    他認命地再補充一句:“齊煬管我叫哥,他當然向著我。”


    這盛千姿是知道的,顧紳在國外那麽多年,就算小時候他和齊煬玩得再熟,也抵不住這幾年齊煬和顧珩的“狼狽為奸”。


    “......哦。”


    那意思就是說,顧醫生不知道有人來接她,他也沒來。


    車廂內,陷入無聲的沉默,誰也沒說話。


    隻是,他們都沒注意到,相隔五十米左右的距離,有一輛出租車停在了路邊。


    “先生,到了。”司機禮貌地提醒。


    車裏男人聲音平和、清淡,仿佛才回過神來,收回望向某處的視線:“回去吧。”


    “啊?這不才剛來?”


    “回去。”


    -


    盛千姿回到公寓,先放水盈滿浴缸,等待的間隙,她去洗了個頭,開著免提跟齊煬打電話。


    齊煬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這麽那麽蠢?那黃夢雅讓你去幹什麽你就去幹什麽?你是傻子嗎?難怪顧珩說你從小豬腦子,你就是豬腦子。”


    “什麽啊?”盛千姿聽得不明不白的,“又罵我。”


    “你還沒反應過來?”


    “我反應過來什麽?”


    “你的智商真是刷新我的下限啊盛千姿,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混娛樂圈的。”齊煬說,“我就直接跟你說吧。讓你去二院拿東西,根本就不是顧紳的意思,那件事本該就讓黃夢雅去做的,而不是你。”


    盛千姿詫異了幾秒:“真的?可為什麽啊?我又沒得罪她,我跟她接觸不多,我礙她事兒了嗎?”


    齊煬將今天下午在醫院無意聽到的話,一字不漏地全告訴盛千姿:“你礙沒礙她事,我不知道,我也搞不懂你們女人。黃夢雅原本是蘇醫生的實習生,前幾天蘇醫生出事了,黃夢雅就暫由顧紳接管,今天應該是她第一次進顧紳的手術室,各種基本知識不夠紮實,還自以為是,被顧紳罵了一頓,趕出來,讓她去跑腿,結果,她將這個吃力不討好的活推給了你。”


    盛千姿認真回想了一下。


    難怪,今天打電話的時候,顧醫生的語氣和態度那麽奇怪。


    她梳理了一下,恍然大悟:“也就是說,顧醫生根本就不知道我去城東是為了給他拿文件?”


    “差不多,算是吧。”


    盛千姿知道這個消息,方才一直壓抑的心有了一秒鍾的緩和,但也沒高興多少。


    當時情況那麽緊急,她都跟他說到那個份上了,他怎麽也該來看看吧?


    萬一顧珩不來,她無法想象自己一個人在鄉村偏僻地帶會發生什麽意外。


    淋了那麽久的雨,盛千姿感冒加重,因為拍戲複發的低燒也沒有完全恢複,她赤.身裸.體,抬腳踩進盈滿熱水的浴缸。


    在嫋嫋水霧中,閉上又困又累、哭得酸澀的眼睛,屏息。


    所有的疲憊在一瞬間傾巢而出,她累得差點兒就睡了過去。


    -


    第二天。


    盛千姿重新返回醫院,與顧紳形成了一種類似於冷戰的狀態,見麵不打招呼,也不跟他說話,自己看見活就去幹。


    期間,他來病房兩三回,病人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對於自己的病既擔心又害怕。


    每次,他與小孩對話都表現出十足的耐心,那嗓音,是盛千姿從未聽過的柔軟。


    護士來給小孩打針做檢查,中途出現了點小差錯。


    顧紳沒有過多責怪,還低聲讓她別緊張。


    盛千姿沮喪地垂下頭,一瞬間覺得自己很壞。


    但不可否認,剛剛那些畫麵,她感覺有些刺眼。


    既然,他有時候是那麽溫柔的一個人,怎麽不對她也溫柔一點?


    盛千姿發呆了半響,被他喚醒,嗓音冷冰冰的。


    “過來我辦公室一趟。”


    盛千姿深吸一口氣,跟過去。


    一進門,他就打了個電話,嗓音如滲薄冰:“黃夢雅,來我辦公室一趟。”


    黃夢雅不知道顧紳叫她來所為何事,卻也猜到了八|九成,她敲門而入,在看見室內還有盛千姿的同時,心就涼了半截。


    聲音裏毫無底氣,低聲問,“顧醫生,這麽急地把我叫過來,有什麽事嗎?”


    顧紳生氣的時候,沒有很明顯的特征,除了聲音有些冷、不直視對方外,基本看不出他身上低沉的怒意。


    他喝了口水,慢條斯理地開口:“昨天下午,你把手術室搞得一團糟,我將你趕出去,讓你去二院幫我拿回一份文件。文件呢?”


    盛千姿聽見最後一個問句,眨了眨眼,腦子有些懵。


    文件不是讓顧珩給齊煬,再讓齊煬轉交給他了嗎?


    黃夢雅雙手揪緊垂在身前,低著腦袋,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我......我......”


    “你什麽?”顧紳抬起眼,追問。


    這時候,盛千姿才發現,顧紳在生氣,而且氣得不輕。


    這種無聲無息的怒意,更瘮人。


    顧紳拉開抽屜,將那份文件從裏麵拿出來,放在桌麵上。


    盛千姿垂眸,安靜地看著他,聽他說話。


    “你沒有去,而是把這個你自認為吃力不討好的活,自作主張以我的名義推給了別人,讓別人替你去做。”


    黃夢雅根本不敢抬頭,原本以為顧醫生早上不找她,是不計較,卻沒想到,是還沒計較。


    她淚水盈滿眼眶,在眼圈中打著轉,沒幾秒,辦公室裏便響起了她細弱的哭聲:“對不起,顧醫生......我不是有意的,我早就後悔了,以後不會這樣做了......真的不會了。”


    顧紳撐著額,並不在意她哭得有多慘,眼眸深靜無瀾,將職場裏的冷漠詮釋得徹徹底底:“如果,現在擺在你麵前的是一個棘手且困難重重的病人,你是不是也打算將病人推給別人?”


    “沒有,我不會的......這根本不能類比。”


    “怎麽不能類比?”顧紳說,“醫生本來就是一件投入與回報不成正比的職業,而你被訓了幾句,不但不反省,還將本該由自己完成的事,推給了別人。你需要道歉的對象不是我,而是她。”


    齊煬這時候闖了進來,靠在門邊,抱臂調笑:“呦,有好戲啊?”


    黃夢雅哭得喉嚨一哽一哽的,一邊抹眼淚,一邊低頭向盛千姿道歉:“對不起,我不應該以顧醫生的名義,命令你去完成本該由我完成的事情,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剛入職場沒幾個月的女生,臉皮薄,不一會兒就承受不住,怯得跑了出去。


    盛千姿歎了口氣,其實她在意的從來都不是黃夢雅以他的名義命令她幹什麽,而是那天她用僅剩的電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向他求救,他卻無動於衷。


    那句“我沒有義務去接你”,仿佛一把冰刃割在她的心口,久久不能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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