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商場裏逃出來後,雪竹徑直躲進車子後座,用圍巾牢牢罩住頭。


    從後視鏡看到她的樣子,本來也覺得有些尷尬的孟嶼寧好像也沒那麽尷尬了。


    他輕飄飄地問了句:“以後還跟我打這種賭嗎?”


    “打。”倔強的聲音從厚厚的圍巾裏傳出來。


    孟嶼寧挑眉,有點意外她的回答。


    雪竹又弱弱地補充了一句:“但是以後絕對不在大庭廣眾之下玩了,就我們倆的時候可以玩。”


    男人但笑不語,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反正她花樣百出,已經習慣了。


    雪竹越想越覺得剛剛丟臉,哭喪著臉絕望地對著車頂假哭了兩聲。


    “嶼寧哥,要不我們過年的時候出去旅遊吧?”


    孟嶼寧:“嗯?你不留在童州過年?”


    雪竹哼哼,理由充分:“要是留在童州過年,他們肯定要拿那張照片出來取笑我,還不如我先斬後奏,先跑了再說。”


    “那你想去哪裏玩?我安排一下。”


    “嗯……”雪竹打開手機上的旅遊軟件,“我先想想吧,反正離過年還有段時間嘛。”


    ***


    可惜天不遂人願,當旅□□程製定得差不多時,年初疫情爆發,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的行程都不得不臨時取消。


    這下可好,不用擔心過年聚餐的時候會被長輩們笑話了。


    別說出去旅遊,今年就連過年也隻能冷冷清清地過了。


    孟嶼寧正在和國際航班的客服人員通話,坐在客廳裏的雪竹正捧著下巴對著那寫滿了整整一張紙的旅行計劃表歎氣。


    門鈴響起,孟嶼寧指了指門:“小竹,去開下門。”


    雪竹趿著拖鞋慢吞吞地去開門。


    全副武裝的物業人員正挨家挨戶地上門給住戶做人口登記和核酸檢測。


    看到開門的是個年輕女人,物業人員有些茫然地看了眼手中的文件:“您好,請問戶主孟先生在嗎?”


    “他在打電話。”


    緊接著物業人員說明來意,告知小區從明後日開始實行封閉式管理,需要戶主們配合做核酸檢測並簽字。


    “請問您是孟太太嗎?如果是的話麻煩代替您先生在這上麵簽個字吧,我們需要給您和您先生做一個核酸檢測,幾分鍾而已,不會耽誤你們太長時間的。”


    雪竹愣了愣,搖頭:“不是,”然後趕緊轉頭去喊孟嶼寧,“哥,物業找,快過來!”


    “嗯,來了。”


    物業人員也愣了:“啊,您和孟先生是兄妹啊?不好意思。”


    “我們是男女朋友,”孟嶼寧走到雪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聲對物業人員解釋,“她小時候叫哥哥叫慣了而已。”


    幾個物業人員隔著防護罩對視,突然姨母笑起來。


    結束檢測後,物業人員臨走前對孟嶼寧致歉:“不好意思了孟先生,其實按理來說不該限製您的人身自由,但是這疫情來得實在太凶太突然,我們這也是沒辦法,就是委屈您和您女朋友隻能待在家裏約會了。”


    “沒事,配合政策是我們應該做的,你們工作辛苦了。”


    “謝謝孟先生理解,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關上門,孟嶼寧回頭衝雪竹挑了挑眉:“隻能辛苦你待在家裏跟我約會了。”


    雪竹搖搖頭,語氣樂觀:“沒事,反正我媽一月份的時候跟我爸出去旅遊,現在被困在外地回不來,爺爺也跟我說讓我今年過年別回鄉下了,等情況好點了再回去看他和奶奶,待在這裏總比我一個人待在家裏好,起碼我們倆還能做個伴。”


    孟嶼寧本來也得回趟倫敦總部述職報告,現在通知下來,不用回倫敦了,直接改線上述職。


    他原本也沒覺得今年過年有多冷清,往年都是一個人過來的,早已習慣。


    隻是有些擔心小竹受不住無聊。


    而事實證明,這個姑娘何止是耐得住寂寞,她總是能想出各種千奇百怪的方式來打發這無聊的時光。


    平時恨不得天天抱著手機睡覺,現在大把的時候可以用來玩手機,她反倒覺得這個小磚塊沒意思。


    兩個人在短短的幾天內差不多補完了豆瓣電影排名前兩百的還沒看過的高分電影,又懷舊地重溫了不少童年影視劇。


    孟嶼寧有時候正在廚房做菜,被她突然從背後偷襲,戳了兩下。


    切菜的手一頓,他無奈:“幹什麽?”


    “葵花點穴手!你已經被我點住了,不許動。”雪竹從背後抱住他,得意地笑了笑。


    “……”


    這姑娘就和他們男生小時候沉迷金庸古龍小說,那武俠中二魂一起來,旁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吐槽。


    被她鬧了幾天後,直到他某天洗澡的時候也被突襲,孟嶼寧眼見著因為自己的無底線縱容行為,雪竹已經有漸漸向女流氓發展的趨勢,終於決定治一治她。


    晚上她扭捏喊不要的時候,孟嶼寧也學著她在她胸口處戳兩下。


    “葵花點穴手,躺好,別亂動。”


    流氓自有流氓治,雪竹再也沒敢鬧了。


    當然,看電視的壞處還不止於此,手機癮戒了,因為疫情待在家哪兒也去不了,痊愈了十幾年的電視癮又開始複發,最後還是孟嶼寧責令讓她不要一天到晚盯著屏幕,不然到時候和自己一樣成近視。


    他點著她的額頭問:“你也想戴眼鏡嗎?”


    雪竹小時候還真的想過要把自己故意搞成近視眼,因為她覺得戴眼鏡很拉風,走在路上看著就比不戴眼鏡的人更有文化。


    但現在長大了,這個想法也被歸咎於天真的童言稚語。


    沒電視看,雪竹隻能去找其他樂子。


    白天的時候孟嶼寧待在書房,她就在客廳一個人玩。


    原本平時工作忙也難得抽出時間來看書,如今一整天待在書房裏看書也不會有工作突然來打擾,孟嶼寧反倒有些不太習慣這過於悠閑的日子,常常待上幾小時就開始犯困。


    這時候書房被敲響,雪竹探出半個頭來問他:“在工作嗎?”


    孟嶼寧關上書:“沒有,有事嗎?”


    “出來陪我玩吧。”雪竹笑著說。


    客廳的地上擺滿了碗和杯子,還有幾個用來裝飾的陶瓷小罐,下麵壓著麵額不一的現金。


    原來她問他家裏有沒有現金就是用來玩這個。


    “套圈,套到了壓在下麵的錢就歸你,來玩嗎?”


    不知道她是從哪個短視頻裏學來的遊戲。


    孟嶼寧笑著說:“這些錢本來就是我的。”


    雪竹隻好說:“現金是你的嘛,我身上沒現金,你要是套到了,我就給你發微信紅包,來玩嘛,我一個套無聊死了。”


    孟嶼寧接過她手裏用熒光棒做成的圈。


    “套中了不許耍賴不給錢。”


    雪竹不屑地切了聲:“別太自信,你以為那麽好套呢。”


    ……


    一輪遊戲結束,雪竹淨輸給孟嶼寧兩千五百塊人民幣以及一百八十五歐元。


    雪竹:“……你出老千吧。”


    孟嶼寧哭笑不得:“套圈怎麽出老千?”


    雪竹不信邪,非拉著他再玩。


    孟嶼寧終於沒空看書了。


    幾天下來,這個家不但肩負了雜玩小市場的功能,並且還肩負了賭場、乒乓球場、羽毛球場、蹦迪場等多元化多樣式功能。


    兩個人玩遊戲有輸有贏,到最後算下來,雪竹還欠孟嶼寧二百塊。


    不缺錢的孟副總十分大方地表示:“可以折算成勞動力還。”


    雪竹豪邁地拍著胸脯說:“沒問題,今天我洗碗!”


    “那倒不必,碗還是我洗,”孟嶼寧笑了笑,“晚上睡覺的時候再還吧。”


    當天晚上,躺在床上的雪竹後知後覺自己虧大了,兩百塊換一晚上的腰酸背疼,簡直是被人賣了還在替人倒數錢。


    他們學金融的心都髒得很。


    雪竹在心裏狠狠地想。


    不過兩個人都不缺錢,玩遊戲輸的那些錢並不算什麽大的開銷。


    他們今年最大的開銷是買口罩,並通過跟隨醫療隊伍奔赴武漢抗疫的鍾子涵捐贈給了當地的醫院。


    這個疫情雖然帶來了痛苦,可也帶來了很多的愛。


    愛是唯一能穿越時間和空間的事物。


    無論是對於相隔千裏的陌生人,還是彼此依偎的家人。


    ***


    孟嶼寧複工那天,雪竹作為即將上崗的待業人員,一個人待在家裏無所事事。


    清早,雪竹戀戀不舍送孟嶼寧到地下車庫。


    “你不在家我會很無聊的。”她拉著他的袖子說。


    孟嶼寧掐掐她的臉:“那怎麽辦?要不我辭職在家陪你算了?”


    “那還是不要,”雪竹放開他,“反正我又不是一直待在家裏。”


    “什麽時候去翻譯院報道?”


    雪竹失落地搖搖頭:“本來是年後就能過去實習,結果因為疫情隻能等通知了。”


    自己一個人在家無聊,在孟嶼寧家裏也同樣無聊。


    雖然孟嶼寧給她買了遊戲機,又在客廳裏安裝了家庭ktv音響裝置,他出門上班的時候她可以打遊戲也可以唱歌,如果她願意的話,甚至可以在床上躺上一天。


    畢業大半年,玩也玩夠了,從忙碌的學業中解脫出來,雪竹心想怎麽也該設立個新目標了。


    雪竹給爺爺發了視頻通話,想問問問老人家有沒有收到自己寄過去的保健品。


    奶奶在視頻裏笑開了花:“收到了收到了,以後別送了,你有這份心意我和爺爺就很開心了。這麽多都不知道要吃到猴年馬月,他的那些學生們今年也送了好多過來。”


    視頻裏,奶奶給雪竹展示了那些禮品。


    奶奶邊展示邊說:“因為今年回不了家嘛,他們以前每年都會回來給你爺爺拜年的,也不枉你爺爺這幾十年的兢兢業業,這幾天他紅光滿麵,看著比生病前還健康。”


    對於老師來說,那些早已在各自領域發光發熱的學生們還能記得自己,逢年過節能送上一句祝福,就是最好的禮物。


    雪竹心裏突然隱隱有了個想法。


    原本年後打算去翻譯院工作,因為疫情的原因導致現在還待業在家,在上崗之前,她突然又有了一個新的想法。


    小時候爺爺對自己的啟蒙教育,教自己背古詩寫漢字,至今都給她很深的影響。


    她背的最熟的一首詩並不是從語文課本裏學來的,而是兩三歲時,爺爺就教會自己的那首“鋤禾日當午”。


    雪竹突然問:“奶奶,如果我也去當老師的話,爺爺會不會更高興?”


    奶奶愣了愣,緊接著立刻對手機屏幕外的爺爺喊:“老頭子,你孫女說她也要跟你一樣當老師。”


    鏡頭裏出現爺爺的臉。


    老人家笑容滿麵,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字,說著說著,渾濁的眼睛開始濕潤起來。


    雪竹看著爺爺奶奶欣慰的笑,突然覺得自己有了新目標。


    當晚孟嶼寧下班回家,雪竹就把這個想法跟他說了。


    男人沒有說話,脫下外套後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


    雪竹以為他是不讚同自己的想法,語氣有些茫然:“怎麽了?你覺得不好嗎?”


    “沒有,”孟嶼寧側頭看她,“就是有些沒想到。”


    “沒想到什麽?”


    “沒想到小時候那個連暑假作業都要我們幫她做的懶蟲長大後竟然會成為一個老師。”


    雪竹麵色微窘:“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啊。”


    “很久以前嗎?”孟嶼寧歎了口氣,笑著說,“我怎麽覺得好像還是昨天。”


    “很久啦,”雪竹粘著他,拽他的袖子問,“你覺得我這個想法怎麽樣?”


    孟嶼寧點點頭:“嗯,隻要是你喜歡的,我沒意見。”


    雪竹說:“那當老師肯定沒有當翻譯官賺的錢多嗷。”


    孟嶼寧歪了歪頭,語氣調侃:“我想我短時間內應該都不會破產,所以不用擔心。”


    雪竹明白他的意思,靠在他懷裏笑得傻乎乎。


    “在你準備考試的這段時間,要不要回附中小區看看?”孟嶼寧摸摸她的頭發,溫聲說,“阿姨今天打電話給我,說政府拆遷的文件已經下來了,小區今年就會拆掉,她說當初你和叔叔搬去廣東後,留下了很多東西,她都沒帶走,還放在以前的那個家裏。”


    雪竹想了想說:“你陪我一起去吧。”


    “好。”


    ***


    開春之後,雪竹和孟嶼寧回了趟附中小區。


    泛起舊色的附中小區,住戶們差不多都已經搬走,平日裏每到深夜就會鎖起來的鐵大門也敞開著,二十四小時值班的門衛室卻上了鎖,門衛大叔也早就找到了新的工作離開,因為這裏已經沒有人住,也就不再擔心會有小偷。


    雪竹用鑰匙打開了塵封的門。


    還好她戴了口罩,灰塵隻是迷了眼睛。


    揮手揚了揚空氣,雪竹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家。


    上次來的時候還是六年前,從火車站趕回來,結果一打開門誰也不在,房子裏已經沒了生活的氣息,當時她很受不了,直接放聲大哭了起來。


    現在這個屋子還是當時的樣子,過了好幾年又多了陳舊的味道,雪竹卻已經完全不會再像十八歲那年一樣接受不了了。


    她以為自己當年是接受不了搬離這個屋子。


    原來她隻是接受不了離開這個有父母的家。


    兜兜轉轉這麽幾年,這個屋子雖然要拆了,可家又回來了。


    宋燕萍把當年沒有帶走的那些東西用紙箱裝了起來,放在雪竹臥室的床底下。


    紙箱還挺重,看來裏麵有不少東西。


    撕開膠帶往裏麵看,雪竹突然笑了起來。


    都是些小時候她玩過的,一些雜七雜八的小玩具。


    這些玩具她都曾愛不釋手,當年為了讓爸媽給她買,曾發誓會愛惜它們一輩子,卻讓它們在紙箱裏躺了這麽多年。


    她興奮地拿出一枚玩具戒指,那是小時候玩家家酒的道具,用來玩“結婚典禮”的遊戲。


    “嶼寧哥,你還記得這個戒指嗎?”


    雪竹轉過身對孟嶼寧說。


    男人似乎沒有聽到,正盯著臥室門框看。


    “你在看什麽啊?”


    孟嶼寧回過神,指著門框上的刻度說:“看這個。”


    是他們小時候,每次量身高的時候,裴連弈留下的記號。


    自從孟嶼寧去上大學以後,這個記號就停止了,雪竹看了眼孟嶼寧的身高最後記號,又看了眼他:“你是不是上了大學以後又長高了啊?”


    “對,又長高了兩厘米,”孟嶼寧笑笑,“小竹你長高了沒有?”


    雪竹背著門框:“你幫我看看。”


    他看了眼,點頭:“嗯,長高了。”


    她從那個放雜物的紙箱裏又找出了一把美工小刀,記錄下自己和孟嶼寧的新身高。


    美工小刀的刀片比較薄,要在門框上刻字有些困難,孟嶼寧怕她刮著手,於是替她在上麵刻上了新的日期。


    ——“2020.3”。


    從數字上看,不過是從2002到2020,可是從時間上看,這十八年著實漫長。


    漫長到當年的孩子們怎麽也沒想到會在十八年後的今天又回到這裏,記錄上他們新的身高。


    因為房子要拆了,於是雪竹用手機拍下了門框,這樣就能永遠留住它。


    紙箱裏的東西她帶走了大部分,臨走前最後看了眼附中小區。


    她有多熟悉這裏呢?


    小區樓下的這片廣場上的每一塊水泥磚她都踩過,捉迷藏的時候也躲過各種大人們都不知道的旮遝角落,甚至於廣場上栽種的桂花樹在旺季時最盛的香氣她都還記得。


    這裏要拆了,再過幾年就會聳立成片片高樓。


    可她已經不再覺得遺憾和難過了。


    因為陪她構築童年世界的這群人,在多年之後,又回到了她身邊。


    舊的記憶雖然不會再重現,可新的記憶卻會源源不斷地再為她創造新的生活。


    那麽懷念過去的意義究竟在哪裏呢?


    曾是孩子的雪竹也不懂,隻是每次聽長輩們說起過去的事情,他們潸然淚下,或懷念或遺憾,她卻隻當是一個無聊或是有趣的故事聽在耳裏,甚至睡一覺起來就會忘記。


    因為她沒有經曆過,所以不懂。


    大人們總希望孩子能從他們的過去明白時間的一去不複返,可是效果往往甚微。


    因為隻有孩子們自己經曆過,真切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和不複還,才會真正地明白一寸光陰一寸金的道理。


    時間是一位很好的老師。


    所有已經長大的大人們曾被它教會這個道理,所以還未長大的孩子們也會在未來學會這個道理。


    現在雪竹學會了。


    因為那些美好的回憶不該被忘記,所以才要懷念,無數懷舊的歌曲或影視劇都在訴說情懷的可貴,可真正的情懷應該是在為不會再重來的過去短暫憂愁過後,又重新收拾起心情,準備麵對日後未知的新生活。


    那些過去將會成為麵對未來的勇氣,也將會成為日後受到挫折時短暫的避風港。


    時間和生活永遠是向前的。


    明白了這個道理的雪竹已經不會再像十八歲時那樣,會因為離開一個熟悉的地方而消沉低落。


    她知道自己真正要麵對的日子在未來。


    車子慢慢駛離了附中小區。


    雪竹將附中小區最後的樣子用手機鏡頭記錄下,沒有遺憾地離開了這個地方。


    ***


    回到家後,雪竹坐在客廳的地毯上,一件件把玩當年的小物件。


    直到她從這堆雜物中找出了一個日記本。


    熟悉的手繪奶油草莓,其實用現在的眼光看,設計和圖畫都略有些古舊了,但是在當時,這個日記本確實是漂亮得不行,不然雪竹也不會省下早餐錢將它買回來。


    她覺得這個日記本是種恥辱,所以當時搬家的時候沒有帶走它,將它扔進了抽屜。


    卻沒又想到宋燕萍並沒有丟掉它,而是將它收進了紙箱。


    她想了想,又在紙箱中翻翻找找,竟然真的找到了那封信。


    一個叫蔣儒的男生給她寫的信。


    被她夾在練習冊裏,當時也沒有帶走。


    或許是因為那次翻看她的日記也讓宋燕萍愧疚難當,所以在雪竹搬走後,宋燕萍沒有再翻過她的任何一本書冊,也因此留下了這封信。


    趁著孟嶼寧在書房打電話,雪竹悄悄地打開了這封信。


    男生的字跡在多年後看上去依舊清秀有力,上麵的內容也依舊讓她忍不住發笑。


    蔣儒似乎今年打算和女朋友訂婚,但是因為疫情不得不往後推遲。


    都已經打算訂婚,那拍照發給蔣儒看就不太適合了。


    看來這封信隻能自己一個人欣賞了。


    “你在看什麽這麽入神?”


    雪竹下意識將這封信藏在了背後。


    這個動作有些掩耳盜鈴的意思,更加讓男人確定她在看的東西並不簡單。


    知道自己瞞不過他,雪竹隻能承認:“在看情書,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


    孟嶼寧蹙眉:“你還留著?”


    雪竹趕緊解釋:“不是我留著,是我媽留著。”


    孟嶼寧沒有要看這封信的意思,既然是寫給雪竹的,那麽有資格看這封信的就隻有雪竹。


    客觀想法是一回事,但看她緊緊攥著那封信,主觀上的想法又是一回事。


    他不想計較,但心裏著實有些不舒服。


    “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把它收好了,行嗎?”


    雪竹猛點頭:“我會的。”


    孟嶼寧在她麵前蹲下,掐掐她的臉,眼神無意間瞥到了她的那本日記。


    對彼此而言都不太愉快的記憶似乎就是從這本日記開始的。


    雪竹已經完全不介意這本日記,可孟嶼寧並沒有那麽容易釋懷。


    她撕掉的那封信是寫給自己的。


    字字真切、單純又用力的訴說,她是怎麽狠下心去撕掉它的?


    雪竹見他一直看著那本日記,沒有多想,大方地表示:“你喜歡嗎?那這本日記送給你好了,我去把剩下的東西放到儲物室收起來。”


    她抱著紙箱起身,掠過他往儲物室走。


    剛走了兩步,突然被人從背後抱住。


    雪竹還抱著紙箱,空不出手推開他,隻能縮著肩膀問:“怎麽了?”


    “其實一直想彌補你,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麽彌補你,”男人輕聲說,“想來想去,才終於想到了一個好辦法,但是運氣不太好,原本訂好了機票和酒店,也和酒店的工作人員通過電話了,打算把這個儀式辦得更浪漫一些,結果卻沒有去成。後來我又找了幾家餐廳和電影院,可是現在是非常時期,不提倡室外室內各種形式的聚集活動。”


    他說到這裏,輕輕歎了口氣。


    雪竹沒有聽懂:“什麽呀?”


    男人空出隻手,從外套的裏兜裏掏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到她麵前。


    “求婚。”他說。


    雪竹睜大眼,不可思議地盯著眼前的這個小盒子。


    “本來打算等疫情過去以後再向你求婚,但是我有點等不及了,”孟嶼寧麵色微哂,低沉的嗓音突然變得有些輕飄飄的,夾雜著幾分緊張,“你先答應我,以後我再給你補辦一個鄭重的求婚儀式,可以嗎?”


    懷裏的人沒有反應。


    孟嶼寧深吸一口氣,輕聲叫她:“小竹?”


    他從背後抱著她,隻能勉強看到她的耳根,雖然她一言不發,但是耳根卻漸漸紅了。


    “你……你這也太突然了吧。”


    好半天,雪竹才結結巴巴地憋出這麽一句話來。


    孟嶼寧失笑:“對不起,我可能是吃醋過頭了。”


    雪竹不安地動了動肩膀:“你先放開我。”


    “你的答案呢?”


    “你先放開我我再告訴你。”


    孟嶼寧隻好先放開了她。


    被放開後,雪竹將紙箱放在了地上。


    他正在等她開口,還未等到,她突然一個轉身,猝不及防跳到了男人身上。


    孟嶼寧被嚇了一跳,往後趔趄了兩步,下意識伸手托住她,等穩住腳步後才略帶責怪地拍了拍她的背:“剛剛差點摔倒啊。”


    雪竹像個樹袋熊似的掛在他身上,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毫無歉疚地說:“對不起咯。”


    然後她捧起孟嶼寧的臉,狠狠親了他一口。


    孟嶼寧有點被親懵,神色微怔,沒反應過來。


    雪竹衝他笑了笑,一雙杏眼亮得像星星:“懂了吧?”


    孟嶼寧鬆了口氣,眉梢眼底裏都帶著溫柔的笑意:“懂了。”


    雪竹從他身上跳下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抱著紙箱躲進了儲物室,丟給他一句:“我要收拾東西了。”


    她忘了那本日記。


    孟嶼寧將日記本撿了起來。


    男人回到書房,拿出鋼筆,翻開了日記本的內頁。


    這本日記著實有些不適合出現在他的書桌上,粉嫩的顏色看上去實在格格不入。


    他想了想,還是在紙張上落下了筆。


    「小竹,


    我想唯一能彌補你那封被撕毀的情書的方法,就是我為你寫一封情書。


    遲到了這麽多年,實在抱歉。


    其實我對你的感情其實很難界定。


    我一直在想,該用何種的性質來形容我對你的感情,我並不如你活得那樣明白,兒時的喜歡是對玩伴、對哥哥,在情竇初開後,是對喜歡的異性,是一種憧憬和向往,這其中的分水嶺其實很明朗。


    如果愛不用分出是對家人、對朋友、對玩伴的區別,其實我一直愛你。


    在你還隻是把我當成一個從小要好的哥哥時,我就愛你。


    在我剛搬來童州的時候,你主動跟我打招呼,還帶我認識了這麽朋友那時候開始。


    在你穿著一身白裙子彈琴給我聽的時候,在你帶我去爺爺家過暑假的時候,悄悄告訴我你喜歡和我一起玩的時候,我就愛你。


    隻用男人對女人的愛意來形容你我,有些言之過淺。


    對我而言,愛就是你,你就是愛。


    有時候也曾遺憾過和你不是同齡的青梅竹馬,因而總是無法與你感同身受你在當時那個年紀的煩惱和憂愁。


    但也慶幸我長你六歲,先你一步成長,在將來攜手共度的日子裏,能為你扛下風雨,放你去追逐你喜歡的事物,無論是順水揚帆還是逆風奔跑,至少在你得到或失去、欣喜或悲傷的時候,我能給予你慶祝或安慰的擁抱,分享你的成功,或接納你的失敗,為你上藥,再牽著你繼續去追逐你想要的。


    我想我並不是合格的青梅竹馬。


    但我會是最好的哥哥、最好的男朋友,以至你下半生中最好的丈夫。


    請相信我。


    很榮幸能與你共度餘生,我的鄰家妹妹。


    我愛你。


    孟嶼寧。」


    落款後,他放下筆,用自己最情真意切的文字來回應她當年為他寫下的那封情書。


    歲月悠長,長得像一場漫長的夢,像一部怎麽也放不完膠卷的老電影。


    好像醒來後他們還住在附中小區,雪竹頭上戴著兩朵亮眼的粉色頭花,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光陰的故事還沒有落下帷幕。


    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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