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竹頓時有些泄氣:“那你到底去不去看電影嘛?”


    “你想不想我陪你去?”


    “想啊,剛剛都跟說了,”怕他不相信,雪竹又再次強調,並且加上了誇張的情緒助詞,“特!別!想!”


    電話裏的男人終於笑了。


    他也沒有說好,而是直接問她:“下周周末可以嗎?”


    雪竹知道他的意思,對著空氣點頭:“可以的,你有空就行,反正我隨時都有空。”


    “你想看白天場次的還是晚上?”


    “都可以,聽你的。”


    他又笑了一聲:“那就晚上?”


    雪竹不知道他在笑什麽:“可以啊。”


    “幾點呢?”


    “隨便啊。”


    男人語氣溫和:“那就買最晚的那一場吧,十一點五十五分。”


    這麽晚?


    看完都淩晨了。


    雪竹終於弱弱地說:“會不會太晚了啊?”


    孟嶼寧說:“是挺晚的。”


    知道晚還挑這種時間的場次?


    雪竹問:“那等看完了你會送我回家嗎?”


    “你想回家我當然會送你回家,”孟嶼寧非常體貼地給出了第二個提議,徐徐道,“如果你不想回家的話,開房或是去我家都可以。”


    她一下子愣了。


    哥哥他剛剛那句話是不是在開成人玩笑啊?


    還是說是她思想太汙濁,想太多?


    這麽多年以來,孟嶼寧在她心裏一直是雷打不動的正人君子形象,清高端方、溫柔體貼,說的話做的事都是謙遜有禮,對人總是如沐春風,大部分男人都有的輕佻和惡趣味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絲影子。


    如果票選世界上最不可能講黃色笑話的男人,那麽她的票一定是投給孟嶼寧的。


    他沒問題,那一定是自己的問題了。


    雪竹小聲說:“就不能買早一點的電影票嗎?”


    孟嶼寧:“可以。”


    雪竹無語:“那你幹嘛還挑那麽晚的。”


    “你讓我挑,我當然挑晚的,”孟嶼寧低笑,“小竹,別把選擇權輕易交給男人,會吃虧的。”


    雪竹:“但是你……”


    不一樣啊。


    他似乎猜到她想說什麽。


    有時候她的這種特殊看待會讓他覺得自己在她心裏是特別的,和其他男人不同,可有時候她過於放心,反倒讓他覺得挫敗,因為是哥哥,所以她不會戒備,更不會往那方麵想。


    “小竹,你真的高估我了,”他微微歎息,“我也是男人,有可趁之機的話,我很可能會管不住自己。”


    ***


    商量過後,以防孟嶼寧白天可能有臨時工作要處理,最後還是買的晚場次票,七點開場,時間剛剛好。


    約定時間當天,孟嶼寧開車來接她,雪竹在鏡子前反複確認了很多遍,直到確定今天自己的這身打扮既不會被他看出來自己有為今天的約會精心準備過,又能夠令人眼前一亮,小小地驚豔一把。


    但即使是這樣,下樓的時候腳步還是有點虛,心裏還是很忐忑。


    然後還沒來得及紓解這種忐忑,就先被孟嶼寧給驚豔了。


    雪竹從前年紀小,沒見過多少男的,被他精致的皮相和溫柔的氣質攪亂了少女的一池春水,後來長大了,去過不少地方,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原以為眼光已經被拔高了不少,卻還是會為年少的驚豔再次驚豔。


    可他也在變化,像一壺越釀越醇的美酒,他的溫柔已然釀成了成熟穩重的性格,到這個階段的男人,皮相反倒不再重要,令人心動的地方是他處處體貼的細節,舉手投足間的斯文優雅,和那雙眼眸裏盛滿的笑意。


    他的目光凝在雪竹臉上。


    其實孟嶼寧很喜歡雪竹短發的樣子,她九歲那年,剪了一個櫻桃小丸子的頭,當時她扁著嘴嫌醜,可他是真的覺得很可愛,因為那個發型很適合當時嬌憨活潑的雪竹。


    現在她留了長發,蓬鬆柔順地垂下來。


    時間像是包裝著禮盒的緞帶,隨著抽開的動作,一點點把當年嬌憨的小女孩變成驚豔的天鵝。


    他說:“很漂亮。”


    再多看一眼恐怕就不舍挪眼的程度。


    得到誇獎,雪竹滿意了,覺得今天這心思總算沒白花。


    坐上車後,她又習慣性的掏出手機,打算用它來打發這段時間。


    微信上的群聊依舊熱鬧著。


    自從群主發了通知說要搞同學聚會,這個群就突然熱鬧了起來,常年潛水的人也如雨後春筍般躥了出來。


    她本來在圍觀這些人鬥圖,順便偷存點表情包。


    直到有人在群裏突然提到她。


    【有十一班的同學嗎?】


    【我幫別人問的】


    【14屆十一班的裴雪竹會來嗎?】


    回複的是她的一個高中同班同學。


    【我十一班的】


    【她也在群裏,你直接問啊】


    【@竹子大人】


    突然被艾特,裴雪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主要是問話的這人她完全不熟,而且她現在也還沒決定到底要不要去聚會。


    她選擇先不冒泡,再觀望一下。


    【@竹子大人】


    【是不是沒看手機啊?】


    【可能是設置消息免打擾了】


    【這群吵得要死,一會兒沒看就是999+,是個人都屏蔽了】


    【裴雪竹是不是高三的時候轉過來的那個還蠻漂亮的妹子?】


    【我記得貼吧還有她的帖子】


    【對,那帖子在首頁當時蓋了好幾百樓】


    【就是她】


    【我們班男生特意趁午休時間去十一班悄悄看過她】


    【哈哈哈哈為啥不光明正大的看啊】


    【那時候都快高考了還光明正大個毛啊】


    【我五班的】


    【找裴雪竹可以找我們班體育委員】


    【她跟我們班體育委員熟】


    【@走尺】


    然後雪竹就看見了熟悉的頭像出現在了群聊界麵中。


    走尺:【我問問她】


    然後很快地,雪竹的手機響了。


    這效率也太快了。


    正開車的孟嶼寧見她在發呆,輕聲提醒:“小竹,接電話。”


    她後知後覺接起,對麵一如既往地直接了當:“是我,同學聚會你去不去啊?”


    雪竹抓了抓腦袋,老實說:“如果是班級聚會那還好,但是是年級聚會,到時候去了好多人都不認識,我怕尷尬。”


    “怕什麽,你們班的又不是沒人去。”


    “那你去不去?”


    “去,我好久沒回去看老師了。”


    說起看老師,雪竹被說服了:“那我去吧,正好我也想回學校看看老師。”


    她是轉學生,剛轉來那時候孤僻又寡言,好在班主任很照顧她,經常開導她,才讓她慢慢好起來。


    遲越說:“那行,我幫你一起買票,到時候一起過去吧。”


    “謝謝了。”


    “順便而已,反正我一個人回深圳的路上也無聊。”


    掛斷電話,雪竹繼續低頭玩手機。


    開著車的孟嶼寧開口:“小竹你要參加同學聚會嗎?”


    “嗯,對,”雪竹說,“高中的。”


    那就是要回深圳了。


    “什麽時候?”


    “下下個禮拜好像。”


    “坐飛機還是高鐵回去?”


    雪竹想了想說:“高鐵吧,坐飛機太麻煩了。”


    孟嶼寧:“那我到時候開車送你去高鐵站?”


    “嗯?”有免費的車坐當然好,雪竹點頭,“謝謝哥。”


    孟嶼寧笑著問:“有人陪你一起嗎?”


    裴雪竹點頭:“有的。”


    “那就好,路上有伴的話也安全一些。”


    雪竹心想雖然遲越這人性格不怎麽樣,但好歹是穿軍裝的人,跟他一起,安全問題肯定是不用擔心的。


    ***


    到電影院時距離開場還有幾分鍾,看了幾個廣告後,電影正式開始。


    黑暗效應下,貼近的座位和相同的心境,即使都在認真看電影,並沒有對視和交談,也依舊能感受到身側對方的存在。


    這樣的安靜的親近,沉默也變得舒服。


    雪竹小時候之所以喜歡這部電影,是因為唯美清新的筆觸畫風和有趣的劇情發展,對於電影本身其實並沒有多大感觸。


    兒時記憶中的每部陪伴成長的影視劇之所以會那樣讓人念念不忘,其實與故事並無多大關係,真正令人懷念的是無憂的那段歲月,和在歲月中肆意歡笑的,還是孩子的自己。


    那段歲月真是太美了,在腦海裏經時間的打磨,再鋪上一層昏黃的濾鏡。


    坐上開往未來的列車後,每段路程都不會再回返。


    正是因為不可重來,所以才這樣令人懷念。


    雪竹喜歡電影中對人生的比喻。


    “人生就是一列開往墳墓的列車,路途上會有很多站,很難有人可以自始至終陪著走完。當陪著你的人要下車時,即使不舍也該心存感激,然後揮手道別。”


    她突然戳了戳孟嶼寧。


    男人側頭:“怎麽了?”


    她沒頭沒腦地說:“有的人雖然前幾站下了車,但是後幾站又上車了。”


    也不知道他聽懂沒有。


    應該是聽懂了,不然孟嶼寧不會突然湊近她,在她耳邊說:“謝謝你還願意讓我上車。”


    電影院裏,雪竹看不見他的表情,因而膽子也比平常大了許多。


    在電影悠揚的背景音樂中,女主角坐上開往遠方的列車,雪竹捏緊座椅扶手,又問他:“那我呢?我上車沒有?”


    很抽象的問題。


    心思玲瓏的孟嶼寧依舊聽懂了。


    “你沒有下過車,”他對她笑了笑,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讓人挪不開眼,“從你六歲跳上車的那一刻起。”


    雪竹愣愣地說:“可是我們明明好幾年沒見麵也沒聯係啊。”


    孟嶼寧語氣低沉,同是在黑暗中,他的嗓音聽上去帶著幾分失而複得的欣慰感,鄭重而溫柔:“因為我這幾年一直在想你,從來沒忘記過。”


    雪竹是他這輛列車上的小小列車長,雖然她罷工了幾年,讓他在顛沛流離中獨自開過了一段崎嶇的路程。


    好在重逢之後,她表示願意繼續承擔這份工作,帶他開過消融的雪山,駛進鳥啼水流的綠林,繼續朝著光的方向開去。


    他的話含蓄而隱秘,是試探也是坦白。


    他們之間那份青梅竹馬的情誼其實很難客觀的用某種情感概括,像朋友更像是兄妹,親昵美好,單純而依賴。


    伴隨著成長,這份情感發生了變化,曾經舒服的相處變成如今對望也能令人心悸的感覺。


    變成了令人徹夜難眠、輾轉難耐的情愫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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