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那見不得光也說不出口的愛慕,就害得他們如今這麽別扭陌生。


    他又何其無辜,明明什麽都不知道,什麽也沒做錯。


    孟嶼寧眼底駁雜,又問了句:“我們可不可以和好?”


    雪竹隻能說:“我們本來也沒有吵架,和好什麽呢?”


    “既然沒有吵架,就不要不理我,”孟嶼寧放柔了嗓音溫聲說,“我們幾年沒聯係,你覺得不習慣很正常,給我點時間,可不可以?”


    他一直在好聲好氣地詢問她。


    可不可以和好。


    可不可以重新修複曾經的親昵。


    雪竹喉間發澀,想問他可不可以不要這麽慣著她。


    她糾結了半天也說不出口,隻能輕輕地點頭。


    男人終於笑了:“下個禮拜箏月姐會回來,記得看微信。”


    他下樓離開後,雪竹也不知道在家門口發了多久的呆,等進屋時客廳的燈還亮著,她微眯了眯眼。


    電視機也開著,宋燕萍從沙發上站起來。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碰見嶼寧哥了,多說了幾句。”


    雪竹換上拖鞋,整個人像是神遊般走到沙發邊,然後撲地一聲癱了下去。


    “聊小時候的事兒吧?”宋燕萍笑著說,“要是聊這個的話,可能幾天幾夜都聊不完呢。”


    雪竹也笑了:“是啊。”


    “那時候啊——”


    電視機的聲音混著宋燕萍的感歎,她就那樣陷進了回憶中。


    宋燕萍說了很多,好像回憶的越多,就越有可能順著時光的階梯回到那時候,一家人還在一起的時候,孩子們還小的時候,不像現在,天各一方,雖然知道各有各命,如今都過得不錯,但心裏仍是希望縱使他們已經長大了,也都還在身邊。


    “那時候媽媽對你要求很高,把你管得太嚴,經常說你這也不好那也不好……”


    孩子長大後會後悔曾不懂事時對父母的頂撞,父母年老後也同樣會後悔曾對孩子的不尊重和不理解。


    第一次為人子女,第一次為人父母,他們都是新手,他們都曾犯錯。


    丈夫和女兒的離開,這幾年的獨居生活,讓宋燕萍在偶爾的深夜裏輾轉反側,終於漸漸明白,她雖然很愛自己的丈夫和女兒,可也在無意識間傷害過他們。


    宋燕萍輕聲說:“對不起啊,小竹。”


    這個道歉如果換成幾年前那個雷厲風行的宋燕萍,是絕不可能從她口中聽到的。


    雪竹卻沒有正麵回應媽媽的道歉,隻是問:“這幾年都沒回來看過你,我是不是很不孝順?”


    宋燕萍搖搖頭:“你隻要在外麵過得好就行了。”


    雪竹突然說:“我留在童州工作好不好?”


    宋燕萍的眼角驀地微濕,伸手輕輕撫過女兒鬢邊的碎長發:“你自己決定,媽媽沒意見。”


    ***


    小區裏各戶的燈還亮著幾盞。


    其中一盞就是宋燕萍家。


    代駕司機等了挺久,等孟嶼寧回來時,抱怨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年輕的男人先道了歉。


    “抱歉,讓你久等了。”


    已經到喉嚨的抱怨瞬間又咽回了肚子。


    車子開出小區,孟嶼寧按著眉心,倦懶地靠在座椅上休息,一副累極了的樣子。


    司機從後視鏡中觀察到他的模樣,出色的氣質談吐,端方雅致的穿著,又看這輛車,瞬間猜到這個男人大概率是年輕的精英階層。


    而現在他看上去卻疲態盡顯,頹唐至極,不過也讓他身上多了些煙火氣。


    司機歎了口氣,忍不住向他搭話。


    “先生平時工作挺累的吧?”


    孟嶼寧微睜開眼,嗓音清雋:“是有點。”


    “生活都不容易啊,我這大半夜了還出來給人代駕,還不就是想多賺點錢?你們開豪車的已經比我們好太多了,”司機又問,“先生成家了嗎?”


    “沒有。”


    “那交女朋友了嗎?”


    孟嶼寧本不想回答,實在是這個問題被問了太多次,讓他有些應激性的煩躁。


    但他還是禮貌地回答了:“沒有。”


    “沒有嗎?您這麽好的條件居然都沒交女朋友嗎?”司機不可思議地問了兩遍。


    無論男或是女,好像到了一定的年紀還是單身,就會遭來這樣的質疑。


    好像到了年紀就該要身邊有個人。


    愛情是人類本能的需求,而對於有的人來說是種負擔。


    從前忙到天昏地暗,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考慮心的空置,如今生活終於給予那些年苦澀煎熬的歲月一些回報,工作多年,物質不缺,平日裏也不是沒有消遣的愛好,看書打球甚至是通宵未眠,但感情對自己而言始終沉重,無論是去世多年的父親和母親,亦或是曾恩愛美滿的鄰居夫婦,結局都未好到哪裏去。


    孤單未免不是種更輕鬆無負擔的生活方式。


    他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去經營一段從陌生人開始的戀愛關係。


    男人語氣平靜,像是自嘲又像是無奈:“平時工作太忙,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哪有空想這個。”


    “那您妹妹呢?她平時難道不管您這個做哥的嗎?”


    “我們不是親兄妹。”


    說到這裏,孟嶼寧低眸,攤開掌心,果不其然掌心處有一道淺淺的唇印。


    他淡淡扶著下顎,重新閉上了眼。


    腦子裏映著雪竹的模樣。


    小時候的靈動活潑,現在的文靜內秀。


    那還殘留著唇印的手隨意地搭在膝上,不自覺地微微蜷起手指,指節相互摩挲,細細的摩擦聲讓他眼皮跳了兩下,喉結艱澀地上下反複滾動,不敢正視自己心裏這份有些荒唐的變化。


    ***


    賀箏月回童州的前兩天,為了商定回來後去哪兒聚,賀箏月先拉了個群。


    群剛建好,鍾子涵首先發了個哭泣的表情。


    這些年其實也不是不想聚,隻是各自為事業家庭奔波,前些年是賀箏月去上海工作,後是鍾子涵和孟嶼寧去北京上大學,好容易等各自安定下來,結果雪竹又搬家去了廣東,再接著是讀大學讀研,這個年齡差了半輪多的小團體就這樣各自分散到了今天。


    或許再見麵時會感到疏離,但總好過不見。


    mr.clock:【有生之年】


    嗬嗬:【我們幾個好像從一五年以後就沒聚過了?】


    mr.clock:【一二年吧?】


    嗬嗬:【我結婚的時候不是聚過嗎?】


    mr.clock:【嶼寧那時候在英國啊,視頻通話也算聚?】


    嗬嗬:【也對。後來寧寧回國了結果小竹又出去讀書了】


    嗬嗬:【從一二年算的話,那就是七年沒聚了?】


    mr.clock:【真光陰似箭】


    mr.clock:【/哭泣】


    兩個人在群裏聊了會兒,孟嶼寧的聊天框突然冒泡。


    ind:【想好回來吃什麽了嗎?】


    嗬嗬:【不想去酒店吃,寧寧你不是剛搬了新家嗎?去你家怎麽樣?】


    mr.clock:【那誰做飯啊?】


    嗬嗬:【我們一起啊】


    mr.clock:【可是我不會做飯啊】


    嗬嗬:【?】


    嗬嗬:【不會做飯的男人都是廢物】


    mr.clock:【……】


    mr.clock:【我打包票小竹也不會做飯@竹子大人】


    一直默默窺屏的雪竹終於冒泡。


    竹子大人:【不會……】


    緊接著。


    嗬嗬:【不會做飯的女人都是小公舉】


    雙標得明明白白。


    mr.clock:【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接著兩個人在群裏鬥起了表情包。


    雪竹沒舍得退出聊天界麵,邊看他們鬥圖邊存表情包。


    這時手機又震了兩下,有人給她發消息了。


    她先劃出界麵,是孟嶼寧發過來的私聊。


    ind:【口味還和小時候一樣嗎?】


    竹子大人:【應該。怎麽問我這個?】


    ind:【做給你吃】


    雪竹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學會做飯的。


    她想了想,回了個“謝謝老板”的表情包過去。


    不多時,孟嶼寧回了她一個“摸貓貓頭”的表情。


    那隻卡通貓特別可愛,雪竹忍了好半天沒忍住,偷偷將它存了起來。


    ***


    孟嶼寧去機場接賀箏月的時候順便也叫上了雪竹。


    八點多的時候,他開車到小區樓下等她。


    今天天氣不錯,盛夏季節難得的多雲天氣,微風涼爽。


    雪竹坐在副駕駛上玩手機,孟嶼寧專心開車,氣氛還算不錯。


    雖然說是和好,但想要再找回小時候的那份親密,顯然不是兩三句話就能辦到的。


    兩個人都沒提上禮拜發生的事。


    車子開到路口等綠燈,雪竹感受到身側男人細微的動作。


    她轉過頭,正好看見他的雙手離開方向盤,拉上手刹,又摘下了眼鏡揉捏眼皮。


    雪竹禮貌地關切:“你眼睛不舒服嗎?”


    孟嶼寧戴上眼鏡,輕聲說:“昨天睡得太晚。”


    她猶豫幾秒,從包裏掏出一瓶眼藥水,遞給他。


    “這眼藥水是專門用來緩解疲勞的。”


    “謝謝。”


    孟嶼寧接過,但並沒有現在就滴的想法,眼看紅燈就要結束,他將這小東西先放在了一邊,又摁下手刹準備發動車子。


    雪竹以為他是不接受她的好意,語氣有些不滿:“你怎麽不用?”


    他說:“綠燈了。”


    “那要是待會開車開到一半突然出事了怎麽辦?”雪竹皺眉,“現在就用。”


    她語氣這麽嚴肅,孟嶼寧隻能聽話:“好。”


    然後將車子開出道,停在路邊。


    滴好後,雪竹又說:“等幾分鍾眼睛舒服了再開車。”


    孟嶼寧靠著座椅,閉著眼睛,帶著笑意說:“嗯,遵命。”


    雪竹聳了聳鼻子。


    他笑什麽。


    兩人坐在車裏,這時孟嶼寧手機響起,戴著藍牙耳機和人打電話,他聲音好聽,溫煦低沉,即使說的都是些雪竹聽不懂的工作內容,她仍是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


    等他講完了電話,雪竹醞釀片刻,輕飄飄地問:“你回童州工作,女朋友沒意見嗎?”


    “嗯?”他語氣困惑,側頭看她,“什麽女朋友?”


    雪竹以為他裝傻,咬唇說:“女朋友還能是什麽朋友。”


    孟嶼寧失笑:“我知道女朋友是什麽意思,但是我哪來的女朋友?”


    雪竹鼓著腮幫子,頭皮開始發麻,不知道自己剛剛哪根神經錯亂了在試探個什麽鬼,故意不正經地說:“哦,那男朋友有意見嗎?”


    孟嶼寧伸手敲了下她的腦袋:“胡說八道。”


    彼此間試著拉近距離,但好像有什麽東西從心裏破土而出。


    雪竹麵色微窘,斜眼瞪他,大著膽子照著他胳膊來了一拳:“開個玩笑而已,幹嘛動手啊?”


    她那拳頭跟棉花似的,像是隔著衣服蹭了他一下。


    孟嶼寧心頭微微發癢。


    他抓著她的手腕摁住,安撫般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男人偏頭,鏡片反光掩住眸間笑意,歎息聲低沉悅耳:“孤家寡人,沒女朋友,也沒男朋友,但有個妹妹,剛跟我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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