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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人堵住嘴拉走,是溫若華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事。


    她原本全神貫注看著涼亭中的溫離慢,又羨又妒,恨不得撲上去取而代之,隻是一想到傳聞中那位可怕的魏帝,才打了退堂鼓。


    那樣的男人她才不要,溫離慢在暴君身邊過日子,怕也不如看起來這樣悠哉──她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不然嫉妒心就要將她腐蝕幹淨了。


    驟然與大宮女四目相對,溫若華連忙低下頭,心驚肉跳,心說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吧?畢竟她隻是好奇看看溫皇後而已,沒有罪名,對方難道還能問她的罪?怎麽說她也是其他女郎帶入宮的婢女,即便皇後身邊的大宮女,也不能沒緣由地找自己的麻煩。


    結果卻突然被拖出來,溫若華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從頭到尾她甚至沒有過想上前跟長姐說話的念頭,憑什麽這麽對她?他們有什麽權力這樣?!


    溫若華一路被拖出禦花園,被堵了嘴後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從前溫國公府昌盛時,她跟在母親溫夫人身邊,也曾見過溫夫人處置那些犯了事的下人,每個被拖走的下人都會拚命掙紮哭喊求饒,那時她從不放在眼裏,如今自己也成了被拖下去的人,她才知道有多麽可怕。


    且拖走她的這兩個內監雙手宛如鐵爪,她竟是絲毫動彈不得!


    正在溫若華瘋狂地想辦法活命時,不遠處來了一隊儀架,看到儀架上的五爪金龍,溫若華那花生仁大的腦子裏,竟也生出一點急智──此時她已顧不得那是不是傳聞中魏帝的禦輦,她隻知道若是不呼救自己說不得便要死在這裏!


    今日入宮,阿父阿娘盡皆不知,便是死了怕也無人知曉,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恰巧官家儀架經過,眼見這人是從禦花園被拖出來的,徐微生不敢隱瞞,連忙稟報官家。


    見儀架暫停,溫若華眼裏迸發出無盡的光彩!此時求生欲望大過一切,然而兩個鉗製住她的內監絲毫不懼,徐微生得了官家口信,走過來問:“這是怎麽回事?”


    內監答道:“是紫鵑姐姐發現此女行為鬼祟,憂心驚擾皇後娘娘,這才令奴才等將其拖出聽候發落。”


    官家五感較常人更為敏銳,自然聽清了,溫若華被堵住嘴也出不了聲,隻隱隱約約聽見一聲輕笑,一陣微風襲來,吹起禦輦簾幔,驚鴻一瞥中,她隻看見帝王俊美無儔的半張臉。


    嚴格說起來,這似乎並非第一次見麵,還在趙國時,魏帝令人將溫國公府的人盡數抓入宮中,當時溫若華也在,隻是她從頭到尾嚇得兩股戰戰不敢抬頭,根本不知道傳聞中的暴君竟生得如此模樣,比她還是溫國公嫡女時所見到的一切芝蘭玉樹的郎君都要俊美!


    長姐……長姐就是跟這樣的男人做了夫妻嗎?


    為何是長姐?!


    溫若華心中悲憤一時之間到達頂點,她曾在宮宴上見過腦滿腸肥的趙帝,也曾流下兩滴鱷魚的眼淚,可憐嫁入宮中做王後的長姐,那般的絕色,卻偏偏配上趙帝這等矮胖醜怪又性情暴虐的昏君,怎能不叫人可憐?


    但那注定要浪費、要蹉跎一生的長姐,在國破家亡後,非但沒有淪為亡國奴,還成了帝王的明珠,被立為皇後,大魏的皇後,又豈止是趙國王後能比?


    自她入宮,民間便多有傳言,說溫皇後如何貌美溫柔,得帝王愛慕,溫若華討好的那位女郎,與閨中密友們相聚時也時常感慨,若是能像溫皇後這般人生如此傳奇,也不枉來這世上走一回。


    溫若華心中不滿,不過是禍水紅顏,連一統天下的魏帝都被迷惑至此,她那長姐還真是好手段。


    可女郎們都不這麽認為,因為自有溫皇後,官家脾氣好了許多,再不見他動輒殺人,鮮血流淌整個大殿,大臣們回到家中難免感慨,聽到阿父們的話,女郎們對溫皇後的印象自然更上一層樓。


    賢後與禍水,從來不是靠容貌區分,而是在於跟隨帝王後帝王的轉變。


    再說了,溫皇後是官家的心尖尖兒,誰敢說她不好?溫若華到底是不聰明,她這樣貶低溫皇後,聰明人都不會跟她深交,免得受牽連,烏衣衛耳目遍布天下,她竟敢如此大聲嚷嚷,真是不長腦子,也就愛聽人吹捧的傻瓜才會與她交好。


    溫若華以為遇到帝王儀架,自己怎麽說也能得到幾分憐憫,旁的不說,便是她皇後之妹的身份,總能叫自己留條性命,可她忘了當初溫老太君是怎麽死的,更何況,她從頭到尾就沒有說話的機會啊!


    她自認生得也不差,雖不及長姐貌美,可也是百裏挑一的美人,長姐再美貌官家也該看膩了,倘若自己也有長姐那般造化,定然過得不比長姐差!


    她心中抱著這樣可笑且荒謬的期待,奮力想要展現自己楚楚可憐的一麵,可她這副惺惺作態能瞞得了誰?


    徐微生幾乎是用驚奇的目光望著這位異想天開的女郎,是要有多天真,才會以為能夠得到官家青睞?


    果不其然,官家連看一眼都懶,聽說是從禦花園拖出來的,唯恐驚擾皇後娘娘──哪怕還沒有驚擾,哪怕他還不知這女郎是誰家的,但他依舊漫不經心:“拖下去處置了罷,少給娘娘添堵。”


    徐微生比了個手勢,兩名內監立刻明白,恭敬退下,從頭到尾,沒讓溫若華動一下,說一個字。


    溫離慢嚐了兩塊千層餅,宮女們便委婉地暗示她不能再吃了,吃多積食,怕她一會兒午膳也用不下。


    她雖然還想再嚐嚐,可卻聽話得很,將手中千層餅放下,隨即便聽到宮人稟報說官家儀仗已至,園中人盡皆跪下等候,惟獨溫離慢站起身,提起裙擺,從涼亭裏鑽出去,朝著官家來的方向快步走。


    官家見了她,也加快了步伐,扶住她的雙臂,輕聲斥責:“說了多少回,不許跑。”


    也不知道最初不顧她步子慢,大步朝前走,害得她跟著小跑還發了病的人是誰。


    是誰呀?


    反正官家不記得。


    “我想早點見到官家。”


    官家麵上那點厲色瞬間被這軟和的話消弭幹淨,他輕輕彈了她的額頭一下,牽著她的手緩步朝涼亭走去,根本沒跟她提那被拖下去處死的溫若華,溫離慢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曾經短暫地出現在她身邊,又短暫迅速地消失掉了。


    看到桌上的千層餅,溫離慢主動捧起一個送過來:“嚐。”


    官家不好拒絕,其實他不愛吃甜的,咬了一口後眉頭微蹙,因著溫離慢嗜甜,因此禦廚們挖空心思做甜食,她自己嚐著覺著好,還非要他也嚐,官家不說苦不堪言,也得說一句無奈至極。


    但這一回似乎有些不同。


    他咬了一口後,就看見她專注地看著他……手裏的千層餅,官家微微眯起眼睛,問:“娘娘方才用了幾塊?”


    “回官家,娘娘用了兩塊。”


    “哦……”官家拉長語調,意味深長地看向溫離慢,“杳杳,你想做什麽?”


    溫離慢盯著被他咬過一口後露出的果餡兒,好像跟她吃的兩塊都不一樣,剛才宮女說什麽來著,這一盤子千層餅,每個餡兒都不一樣。


    她乖乖回答:“我想嚐嚐餡兒。”


    官家與她說話並不避諱旁人,隻是這過於輕柔的語氣已足夠叫人大吃一驚,他先是將咬過的千層餅喂到她嘴邊,才緩緩開口:“都起來吧。”


    眾人起身,卻不敢再玩樂,實在是官家氣勢太過可怕,那是在鮮血與廝殺中堆積的戾氣,都是年輕的郎君與女郎,嫩得掐出水,根本經不起風雨,哪個能在帝王的威壓下自在玩耍?


    溫離慢嚐完了餡兒,舔了舔嘴巴,看著官家把剩下的吃掉,緊接著他又拿起一個,仍是慢條斯理的,咬一口,給她吃餡兒,再吃掉剩下的……如此循環往複,一整盤千層餅,竟全都被這樣吃光了!


    宮人們看著也不敢說什麽,溫離慢一本滿足,隻有官家吃了一盤甜得膩人的千層餅有點受不住,倒了一杯茶,原本想要去去嘴裏的甜味兒,結果發現這是專門為溫皇後準備的甜奶茶,非但沒能將嘴裏的甜味去掉,反倒更濃,一時間眉頭又形成了個川字。


    壽力夫心說官家從不吃這些,因此就沒給他準備,誰曾想官家今日還就吃了呢……


    正想著,卻見官家舉起一隻臂膀,以寬大的衣袖做遮擋,另一手扶住了娘娘的臉。


    愣是把壽力夫看得老臉一紅,趕緊低下頭,悖


    溫離慢被迫承受了這個吻,她也不知道害羞,被親得氣喘籲籲後小臉泛起點點朱色,很高興道:“甜的。”


    “嗯。”官家放下手臂,指尖在她嘴角輕輕抹去,又舔舔薄唇,連她的口脂都是甜甜的果子味道。


    他不喜歡甜的,但這樣的話也不是不能接受。


    沒有濃茶可以壓下嘴裏的甜味,美人雙唇更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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