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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郎微微皺眉,她的書被弄髒了。


    宮門被人一腳踢開,自外麵走進來一群高大魁梧訓練有素的男人,帶著冰冷的血腥氣與殺機,尤其是為首的那一位,身長八尺有餘,身形頎長偉健,頭戴玉冠,身著甲胄,手中提著一把長劍,劍尖滴滴拉拉的都是血,他身側的人則捧著一把鑲嵌了許多寶石的□□,顯然方才那支破窗而入的弩,便出自此人之手。


    女郎平靜地與他四目對視。


    男人生得極為俊美,隻是第一眼見到他的人,是決不會看到他容貌的俊美的,而是他那雙微微泛著血紅的眼眸,以及眉宇間抹煞不去的戾氣,女郎即便久居深宮不得自由,也常聽宮人談論那位令人毛骨悚然的暴君——即嗜殺成性的大魏皇帝。


    其單名一個戾字,據說生而長齒,是為鬼子,為先魏帝所不喜,連帶生母亦遭其連累,遂為其取名為戾。


    戾者,罪也。


    以罪子之身於十六歲手刃先魏帝,同年誅殺十七名兄弟。此後更是親自率兵攻打諸國,諸國王室無論婦孺盡皆斬殺,所到之處哀鴻遍野,從不留活口,常令士兵屠城以取樂,嗜血好戰,偏又用兵如神,擅使奇謀,賬下又有一眾驍勇善戰的大將與多智近妖的謀士,仿佛此人天生為戰爭而生。


    趙國,是最後一個被滅亡的國家。


    天下中原分七國,齊、燕、陳、宋、楚、趙、魏,其中趙為主國,餘下六國附屬,奈何百年過去,作為主國的趙國早已滿目瘡痍,趙帝荒淫無道,窮奢極欲,民間怨聲載道,彼時六屬國中,魏國並不強大,甚至隱隱有為楚所吞並之勢,直到戾即位。


    他花了十幾年修生養息,讓幾要淪為他國奴隸的大魏脫胎換骨,兵強馬壯。而今年他已三十又七,僅僅花了七年,便吞並六國,統一天下。


    可謂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蓋世梟雄。


    “官家,想不到那趙帝宮中,竟還藏著這般絕色美人!”一個虯髯漢子大聲道,“他娘的,這老不死的還真會享受!”


    女郎卻想,魏帝同趙帝,不是差不多的年歲麽?


    這想法也隻在她腦海中轉了一圈,隨後便趨於平靜。


    別說那虯髯漢子,便是其他諸將,也為女郎絕世的美貌所迷,這女郎著實是世間難見的絕色,男人見了哪有不駐足的?隻是眾人也知曉,這樣的絕色,也隻有官家才受用得起,因此並不敢多看,不過這女郎也是稀奇,他們一路殺進來,所見到的人無不體似篩糠跪地求饒,惟獨她,竟還能安心讀書,仿佛比起性命,那頁沒讀完的書更重要些。


    這些年跟著官家南征北戰,見過的各國佳麗不勝其數,什麽小家碧玉金枝玉葉,見了官家,都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份兒,沒人能不懼怕這位史上最可怕也最嗜血好戰的帝王,他有著驚世之才,卻又自負傲慢,從不將他人的死活放在眼中,天生以殺戮為樂,仿佛他降臨到這個世上,便是為了鮮血而生。


    也不是沒有故作堅強的美人做出寧死不屈的架勢,奈何官家並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美人的血和普通人的血一樣,都是溫熱的鮮紅色,看到過官家殺人的人,絕不可能不畏懼。便是他們這些跟隨關鍵多年的將士,與不怒自威的官家說話時,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別見虯髯漢子敢這樣開玩笑,實則官家若是瞧他一眼,他都能嚇得兩股戰戰。


    可眼前這絕色女郎,卻是當真一點也不怕。


    或者說她是完完全全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唯一叫她情緒有了些許波動的,是那弄髒了她衣裙與書本的汙血。


    能止小兒夜啼的暴君,滴滴拉拉鮮血不停的長劍,都不能叫她動容。


    原本還算熱鬧的大殿,瞬間鴉雀無聲,此時此刻,倘若有人頭發掉了一根,興許都能被聽得清楚,周圍的人都失去了聲音,大氣不敢喘,隻看著那高大魁梧的魏帝將劍尖緩緩指向姿容絕色的女郎——正如她不怕他,他也不為這美色所惑。


    長劍閃耀著尖銳的光,女郎甚至能夠聞到那長劍沾染了數不盡的鮮血後所散發出的血腥味,她不喜歡過於濃烈的事物與氣味,血的味道自然不討女郎歡心,因此她伸出手,將劍尖稍微往遠處撥動一些。


    眾將皆以“此乃勇士也”的眼神看著她,這一刻,女郎這份勇氣,比她的美貌更勝。


    魏帝顯然也沒有想要立即殺了她,畢竟這樣的美麗,若是立刻殺了,見不到這張美麗的麵容露出恐懼、悲傷的神色,那上天叫她生得這樣絕色,又有什麽意義?


    但她並非標新立異,甚至於從大破宮門到現在,她臉上,自始至終,也僅有一開始因為書本與衣裙被弄髒所露出的淡淡惋惜。


    然這惋惜也不算什麽,對女郎而言,惋惜也好,遺憾也好,都不是不能接受的,就像是當初她被搶走了未婚夫,又被家族送入宮中,做趙帝的皇後,她同樣也很平靜地接受了。


    此時被暴君以劍指喉,她仍舊沒有太大的情緒。


    今天死去,還是明天死去,又有什麽分別呢?人總是要死的。


    魏帝那雙微微泛著血紅的眼眸眯起來,他分得清虛實,那些假裝不怕的女子,哪怕佯作大膽與他說話,聲音與身體也在顫抖,她們自恃美貌,以為能將他鐵石心腸打動,殊不知他更愛看她們那貌美臉上露出的恐懼與絕望,養在閨閣的女子,哪怕成日勾心鬥角的算計,也不過為的夫主寵愛或蠅頭小利,真見了血,比老鼠膽子都小。


    他隨手將長劍收回劍鞘,朝女郎伸出大手,靠近了才發覺她的臉蛋竟比他的手掌都要小,下巴被他攫住,她也不怕不慌,看他與看路邊草木無異。


    魏帝厭惡有人不怕他。


    他要這天底下人聽到他的名字都瑟瑟發抖,見到他便跪地求饒,畏懼與鮮血才能讓他感到快慰,那是再多的美人都無法相提並論的。


    “你是誰家的女郎?”


    女郎被他捏著下巴,很不舒服,魏帝的手指修長好看,卻因為常年握刀劍而粗糙無比,磨得她雪嫩的肌膚生疼,試著掙紮兩下,力氣卻又不夠,便也算了。


    正在這時,方才昏迷不醒的青雀發出一聲痛呼,慢慢睜開眼睛,視線慢慢對焦,隻看見一群身著甲胄的彪形大漢——魏處北,無論男女都生得高大健壯,她一見這些人,又見那帶血的兵刃,當時就嚇得兩股戰戰,甚至沒法從地上爬起來。


    先前那虯髯大將瞬間將手上大刀對準青雀脖頸,小宮女嚇得臉色發白,魂不附體,魏帝饒有興致地端詳著女郎的麵容,想看看是不是把她的宮女殺了,她也能夠無動於衷。


    “女、女郎……”青雀結結巴巴,隻看了魏帝一眼,便一副要厥過去的模樣。


    “小宮女,你說說看,這是誰家的女郎?”


    虯髯漢子問,刀鋒逼入青雀脖頸,已然見了血,青雀嚇到話都說不全乎,哆哆嗦嗦,哪裏敢不答?隻是她此刻內心充斥著恐懼,說話也顛三倒四。


    然能住這金鳳宮的,除卻趙後,還能是誰?


    女郎靜靜地看著嚇到語無倫次的青雀:“我姓溫,名離慢,是大趙世家溫氏女,亦是趙帝繼後。她膽子很小,請不要嚇唬她。”


    青雀淚水斷了線般往下落,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想求饒,想為女郎求情,可唇舌像是打了結,什麽也說不出來,結果卻是女郎為她說好話!


    “繼後?”魏帝慢吞吞看向地上那已死透了的趙帝,腦滿腸肥,醜陋不堪,扒了這層人皮怕是渾身都是油,這樣的人,也配得上她?“為何嫁他?”


    溫離慢神色淡漠:“長輩之命,不能違背。”


    魏帝嗤笑,任誰都知在他這裏,長輩二字毫無意義。


    他鬆開手,溫離慢下巴上卻浮現出紅色手印,久久不退,足見其肌膚嬌嫩。


    “你很有趣。”嗜血的暴君這樣說,彎下腰,與她視線持平,四目對視,“朕很期待,你之後的表現。”


    說完,他又道:“殺了吧。”


    說的並非溫離慢,而是青雀。


    虯髯漢子抬起刀,瞬間將青雀脖子砍斷,鮮血四溢,腦袋又在地上骨碌碌滾了一圈,正滾到溫離慢腳下,溫離慢低頭看去,青雀麵上還有著未曾消退的恐懼,虯髯漢子下手之快,甚至讓青雀來不及求饒。


    但人死了,也就是死了,僅此而已。


    這小宮女雖膽小如鼠,可皇宮其他宮人內侍都死的死逃的逃,她卻留下願意陪伴這女郎,足見其忠心,然而她死了,這女郎卻毫不動容,甚至麵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若說先前是膽子大,現在看來,怕是天生的無情。


    也正是這份無情,使得她愈發美如寒冰,也冷如寒冰。


    魏帝又朝溫離慢伸出手,“過來。”


    他命人當麵殺了她的宮女,她仍生不出畏懼來,搖頭:“我的書還沒有讀完,哪裏也不去。你若要殺我,當給我一炷香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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