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柏家的時候天剛蒙蒙黑,客廳裏亮著燈。


    從落地窗處依稀可見裏麵的人正坐在沙發上等候。


    看起來這和以往回家沒什麽區別,但是在林冉心裏,卻比任何一次都要嚴肅。


    不是為了敘舊,不是為了問責,而是拒絕。


    拒絕這兩個字看起來很簡單,實則很難。


    進門之前,林冉特地走到柏程淵身邊,扯了扯他的袖口。


    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了句:“別勉強。”


    “嗯。”


    柏程淵應了一聲,又抬手摸了下她的頭發。


    兩人進了屋內才發現,今天的氣氛果然和以往不同。


    周曼的臉比任何一次都要臭,而柏成平卻意外的溫和。


    從柏程淵進門開始,他的視線始終聚集在這裏,目光閃動,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


    隻有柏遠還是老樣子,靠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


    見到他們甚至還主動擺手打了個招呼。


    周曼橫了他一眼:“你沒資格叫他哥!”


    柏遠不甚在意地聳了聳肩。


    柏長平這時候自然也沒時間追究周曼對柏遠的態度,他主動叫人倒了熱茶。


    兩杯還冒著熱氣的茶,擺放在兩人麵前。


    柏程淵帶著林冉入座,起初一言不發。


    柏長平視線來回巡視了幾輪,終於忍不住開口:“程淵啊,這次叫你回家是有事想和你商量。”


    柏程淵看向那杯茶,熱氣徐徐上升。


    像他此時此刻的心情,清淡,緩慢。沒有一絲波瀾。


    “為了柏遠的事吧。”


    他收回視線,淡淡看向柏長平,直言道:“沒法商量。”


    父子倆平時就鮮少說話。


    第一次正式溝通,柏程淵的態度還如此強硬。


    柏長平也許是根本就沒想到他會是這種態度,一時間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但很快,他搖搖頭。又道:“我知道,你弟做的那些事是太過分。你生氣無可厚非,我已經替你狠狠教訓過他了。隻要你能消氣,想怎麽做都行,要打要罵都隨你。隻要能放他一馬。”


    柏程淵彎了彎唇角,眼裏沒帶一絲笑意:“我消氣也簡單。”


    他說著,抬眼看向一旁的柏遠,又重新看向柏長平:“隻需要把他送進去。”


    “程淵!柏程淵!”


    柏長平有些急了:“他可是你親弟弟,你就非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柏程淵淡淡反問:“我承認過嗎?”


    柏長平被噎了一下,隨後重重歎了聲氣:“你不承認這也是事實。今後柏盛的事情柏遠可以不再參與,隻要你放過他。”


    “看來您還沒明白我的意思,柏盛怎麽樣與我無關,我隻要他得到該有的懲罰。”


    對話就此陷入僵局。


    柏長平很清楚,這件事不是能用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方式說通。


    兩位親兄弟,不光沒什麽昔日感情,甚至從利益上來看還是對立的關係。


    在這種前提下,柏遠做了損害他的事,柏程淵不想放過也都是正常的。


    現在所有的樞紐都在他這裏了。


    柏長平靜了良久,他抬頭又垂下,再抬頭。


    終於開口道:“算爸求你了,放過你弟弟。我已經很對不起他們母子倆了,看在我們父子的情麵上,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柏長平說著,想去握柏程淵的手,被他不動聲色避開。


    他雙手落空,停了片刻才收回去:“至於讓你消氣的辦法,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去商量。隻是現在,稍微鬆鬆口,你弟弟還小。”


    柏長平的威嚴在柏程淵麵前端了二十幾年。


    第一次求他,第一次苦口婆心麵對麵對他進行勸解,竟然是求他原諒。求他體諒自己犯下的錯。


    不光柏程淵,恐怕外人聽了都很想笑。


    一邊的周曼臉已經黑到不能更黑。


    她忍了會,沒忍住,“騰”地一下站起身。再也顧不上什麽賢妻良母的形象了,在眾人麵前指著柏長平的臉破口大罵:“柏長平,你還是個人嗎?你簡直就是個畜生!”


    “柏遠那是個什麽東西?你自己生出來的種,自己沒好好管教。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有臉讓程淵原諒他?你配當父親嗎?說出這種話,你就沒替你兒子想想?”


    柏長平正煩躁,瞪了她一眼,也回罵:“我是沒好好管教,那都是因為誰?說白了拆散我和她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呸,你以為我嫁給你是心甘情願的?你自己一大把年紀不要臉,還怪到我頭上了?孬種。”


    “你!”


    柏長平指著她的臉,臉漲得通紅:“潑婦,真是個潑婦!”


    “潑婦也都是被你逼的!”


    “……”


    好好的一場父子談心,忽然就轉成了兩人爭吵,且一發不可收拾。


    眼看著俞吵俞烈,柏長平說出的話也越來越難控製。


    林冉轉頭看向柏程淵。


    平淡,事不關己的平淡。


    目光都不曾看向吵架的兩人,淡淡地看向室內的某個角落。


    好像在想什麽事情,又好像在放空一切。


    林冉見慣了他這個樣子。


    從前隻認為他天生冷漠又高傲,驕縱大少爺罷了,任何事都不放在眼裏。


    可後來她了解了,尤其是目睹了幾次柏家人對他的態度,她終於知道他會形成這樣性格的原因。


    沒有讓他熱淚盈眶的親情,沒有溫情的關懷,更沒有讓他放肆的場所。


    他生長一天,就被成績、利益所束縛。


    按照家裏人的要求,做到最好。生病了也沒關係,不想努力的時候也要堅持下去。


    他從來都沒有為自己活過吧。


    就連大學時最喜歡的樂隊,都被周曼勒令不允許再參與。


    林冉太過感同身受,太心疼了。


    以至於稍稍把這些事情往自己身上聯想一下,整個人都忍不住發起抖來。


    一旁的柏長平還在和周曼無休止的爭吵。


    “小遠雖然做了不好的事,但也沒有真正損害到程淵。人不是他撞的,不是還找人救了兒子嗎?”


    “你也別像個瘋婆子一樣指責我,這件事我心裏有數。”


    “我現在把柏遠接回來了,我要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職責。他犯的錯我會替他承擔。”


    林冉閉了閉眼,終於忍不住冷冷開口:“請問,您想怎麽承擔?”


    爭吵終止。


    從來在柏家扮乖順的兒媳主動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聚集了過來。


    柏長平本沒將她當回事。


    但看目前這局勢,隻能死馬當成活馬醫:“林冉,你是個明事理的人,你也勸勸程淵。別意氣用事,想要什麽補償都可以。”


    “是嗎?”


    林冉笑了下:“柏盛的損失我們姑且不提,柏程淵受過的傷害您想怎麽補償?”


    “從小到大的生日禮物送過嗎?他生病了照顧過嗎?有沒有親自開過家長會,關心過他情緒是好是壞?”


    柏長平愣了下,蹙了蹙眉:“這怎麽,你扯這些做什麽?”


    “是您說的,要補償,要承擔。我們一筆一筆數,也好明算賬。”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怎麽算?”


    “所以說啊,有些事是償還不了的。您是欠了柏遠太多,同時,也欠了柏程淵太多。光是親情上的欠缺,就永遠都沒法彌補。”


    “您是生意人,有些道理肯定比任何人都懂。要想再欠債,怎麽也要將之前的債款還幹淨才行。否則,你沒有信用額度。”


    “你什麽意思?我是叫你勸他,不是叫你添亂!”


    “柏長平先生。”


    忽然被叫了全名,在座的人皆是一愣。


    說這話的人不是林冉,是柏程淵。


    柏長平不敢置信道:“你叫我什麽?”


    柏程淵卻無視他的發問,他一手攬住林冉的肩頭,抬眼看向柏長平。


    聲線清冷,語氣平淡:“關於柏遠的事,我已經想好解決的方式了。”


    柏長平目光閃了一下,也顧不得追究剛才那一聲稱呼了,忙問:“怎麽解決?”


    “我要柏盛。”


    “這個好說,柏盛也一直是你在打理,理應……”


    “我是說全部股權。”


    柏長平話在嘴邊一頓,他看著他,靜了很久,才道:“如果這樣你就能放過他……可以。”


    柏程淵笑了笑:“我還沒說完。”


    “還有什麽?”


    “你們父子情深的戲碼我也看夠了,麻煩您帶著柏遠一起去國外轉轉吧。”


    就在柏長平逐漸震驚的表情下,柏程淵的目光逐漸堅定,連語氣都冷了下來。


    不是商量,更像是發號施令:“就像當初柏遠被送走,不用回來了。”


    柏長平有點接受不了,他看了眼正在一旁刷手機的柏遠,忍不住對柏程淵道:“你還知道我是你爸,可別太過分。”


    “我知道,所以也才更清楚,我並不需要你。”


    說著,也不管柏長平在說什麽了,柏程淵朝林冉遞了隻手,語氣明顯柔和許多:“我們回家。”


    他彎彎唇,“吃你想吃的咖喱飯。”


    林冉看著他,用力點點頭。


    兩人從沙發上站起身。


    柏程淵臨出門之前,扔下一句:“以上的事情,你可以再考慮一下。爺爺那邊我提前商量過,他同意了。”


    說完,他牽著林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柏家。


    柏長平氣的臉色發白。


    有種被兒子騎到脖子上的感覺,他原地踱步了好半天。


    雙手用力垂在身側,憤憤地吼了聲:“瞧我帶出來的好兒子。”


    周曼拿起茶幾上的茶杯,放在手中晃了晃。


    有點可惜,不熱了。


    她幾步走到柏長平麵前,還不等他開口說話,拉住他的胳膊,直接將一杯茶潑到臉上。


    “我明天就遞離婚協議,然後你就可以帶著柏遠一起滾了。”


    說完,周曼也走了。


    柏長平這下徹底被氣炸了。


    作為柏家的頂梁柱,竟然同時被老婆和兒子潑冷水?


    他何時受過這種屈辱?


    他一時氣不過,追了出去。對著周曼的背影大叫:“你給我回來,周曼,你聽見沒?”


    昔日裏的嚴肅形象不複存在,與周曼相比,他才更像瘋了的那一個。


    追了良久,始終追不上。


    還親眼看著周曼上車離開。


    柏長平雙手扶膝,大口大口喘著氣。


    天色已黑,路燈亮了兩排。


    照在他未幹的頭發上,已經分不清是茶水還是汗水。


    沒一會,柏遠追了上來。


    他跑到柏長平麵前,蹲了下來。


    默默遞了一張帕子過去。


    柏長平一見是他,怒火雖有,但也平息了一些。


    他長籲一口氣,用力地擦拭臉上的水漬。


    柏遠卻仰著頭。


    那張總是帶著笑意,顯得有些不正經的臉。


    朝著月光,第一次認真且天真地問他:“爸,你要和我去那裏,看看我媽嗎?”


    柏長平的動作頓時僵在半空。


    “今年清明,還沒能親手送上一束花。”


    柏遠笑了笑,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她也等了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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