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夏諺關上門的時候,還能聽見外麵謝元洲的無能狂怒。


    謝石蕾一直在安撫他,讓他冷靜一點,說謝夏諺這個人就是這樣的,他們這種成熟懂事的,要少跟中二期的孩子計較。


    少年扯了扯唇角,勾出一個諷刺的弧度。


    腳邊的狗狗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汪汪一直叫著,不住地蹭他,哈喇子順著嘴角留下來,樣子非常滑稽。


    謝夏諺忽然就回憶起以前和紀棗原一起回家時,她看見路邊的巴哥,脫口而出的一個評價:“你看那條狗狗,好搞笑哦,又蠢又萌的。”


    他的唇角往下彎了彎,笑容頓時變得真心了許多。


    “小諺。”


    張嫂在二樓喊他,“你送完同學啦?快來,老太太叫你呢。”


    謝夏諺解開狗繩,邁步往樓上走:“姥姥還沒睡?”


    “沒呢。你難得回來一趟,她哪裏睡得著啊。這些年你總不回滬城,又不愛往家裏打電話,她每天都念叨著你,擔心你在鄉下吃不好穿不好,白頭發都多了好幾根。”


    少年有些無奈:“張嫂,我是在暨安,不是在鄉下。”


    “暨安跟鄉下有什麽區別?聽你舅舅說,那地方連公交車都沒有多少路,不用一天就能轉完整座城,可不就是鄉下嘛。”


    張嫂叨叨絮絮念個不停,“你說你從小跟大少爺一樣養到大,滬城話說的比普通話還溜,臨了臨了,非要回什麽老家,誰勸都不聽……”


    “張嫂。”


    謝夏諺無奈地打斷她,“這些話您從五年前一直念到現在,不嫌煩的?”


    “我有什麽好煩的……算啦算啦,不說了,你這倔脾氣啊,除非你自己轉過彎來,否則別人說再多也沒用。”


    張嫂拉開二樓臥室的門,衝他努努嘴,“喏,你姥姥在裏頭等你呢,跟她好好聊聊,她這些年身體也不是太好了,就盼著一個闔家團圓,你少說點刺激她的話。”


    “我知道的,您放心吧。”


    他們說話的時候,謝姥姥就坐在屋內的搖椅上,戴著老花鏡,非常專注地翻著手裏的相冊。


    一直到聽見門口的動靜,老人家才慢慢抬起頭,朝謝夏諺招了招手:“小諺來啦,來,過來,我正好在看你小時候的照片呢。”


    ……一聽到這個開頭,謝夏諺就知道後麵絕不會有什麽好話。


    但他還是走了過去。


    風輕雲淡地,懂事孝順地。


    狗狗死活不肯離開他的褲腳,吧嗒吧嗒邁著小短腿一起跟著進來了。


    謝姥姥指著相冊笑道:“你看看,你小時候長的多俊秀,白白嫩嫩,眼睛大大的,帶你出去啊,整個大院的叔叔阿姨都搶著抱。”


    謝夏諺倒是波瀾不驚:“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您還記得那麽清楚。”


    “那可不,你小時候在家住的那段時期,是姥姥這輩子最高興的時候了。隻可惜……孩子養大了,性子卻倔了。”


    謝姥姥微微歎息,麵露疲態。


    但翻過一頁看見新相片後,又很快恢複了興致,“你看,小時候你和元洲玩的多好。他那時候不懂事,非要喊你哥哥,我們大人都笑的不行,糾正了半年才糾正回來。”


    少年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這是你們去動物園的時候拍的吧?兩個小朋友肩靠著肩,還一起喂猴子,比起你大舅,他倒是跟你更像親兄弟一點。”


    謝夏諺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這應該是在打架吧?您看我手都掐他脖子上了。”


    “……小孩子打打鬧鬧的很正常。能吵能鬧啊,說明關係才好。”


    “那您可能是搞錯了。”


    謝。不給麵子。夏諺很冷漠地否決了這一點,“我跟謝元洲關係從來沒好過。他三歲開始往我抽屜裏塞死老鼠,四歲弄死了我一缸魚,五歲摔了大舅送的玉佩,六歲在我床上潑油漆……”


    謝姥姥哭笑不得:“他生日你都記不得,怎麽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反倒記得這麽清楚?”


    “您不是知道麽,我記壞不記好的。”


    少年淡淡一笑,“反正記得他的好事沒幾件,壞事一大堆。”


    老人家歎了口氣:“左右你們現在年紀都還小,又是正叛逆的時候,合不來啊,姥姥都明白。要是謝元洲那小子不懂事惹你了,你就跟姥姥說,姥姥幫你教訓他,你是姥姥最疼的孩子……”


    “姥姥。”


    謝夏諺打斷她,“您就直說吧,您今天找我,是不是有什麽事?”


    “……”


    謝姥姥沉默了好一會兒。


    謝夏諺也不催促,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等著。


    好長一段時間,都隻能聽見木窗外風刮竹林的颯颯聲。


    “是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老人家拉過他的手,放在掌心,語調緩緩的,很溫和,“小諺,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很多話姥姥就不跟你拐彎抹角了。”


    “您說。”


    “遺囑……之前鬧那麽一通,你肯定也知道,但既然已經立下了,我就沒打算改。你是姥姥最看重的後輩,比你大舅舅還看重些,那些東西交到你手裏,我是放心的。至於元洲,他小孩子脾氣,人也算不得聰明,真要給了他,沒幾年就被敗光了……你放心吧,姥姥還沒有老糊塗到這種程度,這些事情,我心裏都有數。”


    謝夏諺淡淡垂眸,神情平靜:“您的東西,您想給誰就給誰,不用管我們怎麽想,您自己高興最重要。”


    “我高興的。有你這麽一個外孫,姥姥一直很高興。”


    她摩挲著他的手,滿是溝壑的臉上浮現出幾分愁緒,“隻是元洲那個孩子,你也知道,他沒什麽獨立生活的本事,性子又比一般人硬,我在的時候,還能管他幾分,我要是不在了……姥姥希望,到時候,你看在我的麵子上,少跟他計較。”


    “嗯。”


    “你放心,他就是愛鬧騰,其實翻不出什麽花兒來的。你跟他從小一起長大,你最了解了,從小到大,他有哪一次能從你手裏討的便宜?”


    少年倚窗聽風聲,沒說話。


    但或許是得到了他的承諾,謝姥姥的神情明顯輕鬆了很多,她拍拍外孫的肩,“到底是一家人,長大了,懂事了,就好了。他父親的那個脾氣,你也是知道的,眼睛裏揉不得一點沙子,哪怕是親兒子也不會給情麵,你大舅舅呢,因為孩子的事,心裏也有疙瘩,姥姥唯一能托付的就隻有你了。以後啊,你幫我多照顧照顧他,當然,他要是惹你生氣,你不理他就是了,罵他一頓打他一頓,盡管下狠手……”


    這個晚上,謝姥姥說了很多。


    主語都是“他、他、他”,生怕“謝元洲”這三個字說多了,會刺激到謝夏諺。


    而謝夏諺基本沒開過口。


    謝姥姥怎麽說,他就怎麽聽。甚至都沒花多少注意力在聽上,中間一度神遊天外,思緒散漫。


    透過臥室木製的老窗戶,能看見外頭夜空的一輪小彎月。


    纖弱又皎潔,四周無星,唯獨它這麽一隻,孤獨地被雲層放出來。


    配合著圍牆上的竹影,整個構圖看上去十分冷清,也十分具有藝術美感。


    他抬起手,比成照相機的手勢,在眼前頑皮地“哢嚓”了一下。


    “小諺。”


    謝姥姥在他麵前晃了晃,“你有在聽姥姥說話嗎?”


    “嗯,聽著呢。”


    少年收回視線,漫不經心地彎唇一笑,“你放心吧,我會照顧他的。”


    ……


    其實說的不過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話罷了。


    什麽好久回來一次想念的不行,什麽姥姥最疼的孩子,什麽盡管打盡管罵,每一句好話都是在為同一個目的服務:希望他以後不要對付謝元洲,報德不報怨,甚至能冰釋前嫌地幫扶謝元洲。


    正因為關心和煽情的話都變得如此目的鮮明,才讓人覺得越發諷刺。


    謝夏諺很明白,他姥姥最疼的人,從來都是謝元洲。


    老來得子,又是和自己真正有感情的第二任丈夫生的,怎麽可能不寶貝。


    之所以立那麽一份遺囑,是她心裏很清楚地知道,謝元洲隻是個沒能力的敗家子,重要的股份和地產給到他手上,到最後一定會被他大哥和侄兒給弄回去。


    所以才選擇給一些他大哥都不屑去算計的珠寶首飾和小棟房產,以及沒有行策權的一部分分紅。


    既保證了他的衣食無憂,又盡量避免他破產中落的悲慘下場,同時還拉著外孫拿壽命人情做要挾,求對方能看在她的麵子上放過他,多照顧一下他。


    ——世上最慈愛的母親也不過如此了。


    就像她的女兒,他的母親一樣,能隨手就把幼年的他丟給討厭的娘家置換利益,也能在妹妹失蹤後無數次跟丈夫崩潰大哭,說“當初丟的為什麽不是他而是南南”。


    哭到力竭,哭到昏過去。


    拳拳慈母之心,令人痛惜。


    而她的丈夫在旁邊噓寒問暖,急的不行。


    他們以為他不知道,以為已經非常照顧他的情緒了,以為自己就是這世上最貼心最無私的父母。


    但其實就那麽點大的房子,是聾子才會聽不見。


    有件事情,謝夏諺沒告訴過任何人,甚至連紀棗原都不知道。


    他那麽想找回謝幼南,並不是因為什麽兄妹親情,大部分隻是覺得,這是他欠下的一份債。


    他得像哪吒一樣,剔骨還父,削肉還母。


    很市儈。


    很真實。


    ……也是到今晚,謝夏諺才忽然發覺,活到如今十八年了,他好像從來沒有成為過別人心裏的第一位。


    從來就隻是一個工具,一個價值高昂,但隨時可以用來交換和當做護身符的工具。


    “汪!”


    狗狗突然在腳邊叫了一聲,想往他身上跳。


    少年彎下了腰,蹲在它身前,揉了揉它皺巴巴的腦袋:“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他的神色竟然還有些認真:“不管他們,就跟著我走,離開這個鬼地方?”


    “……汪?”


    狗狗懵懂地眨了眨眼,無法回答。


    “算了。”


    他笑著道,“你能懂什麽。”


    ……


    對比起小謝同學的愁雲慘淡,紀棗原這邊,心情也沒有好到那裏去。


    他們約好了有什麽事晚上短信聊的,然而一整個晚上,謝夏諺都沒有跟她發過一句話。


    哪怕是一個標點符號。


    她捧著毫無動靜的手機,心裏暗暗想,明天上午謝夏諺過來,一定要罵死他。


    或者她就幹脆不出門了。


    守株待兔!


    ——然而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剛起來,紀棗原迷迷糊糊一抓起手機,就發現謝夏諺在非常非常早的時間給她發了一條短信。


    清晨6點30分。


    謝大佬問她:


    “如果我是撿破爛的你會愛我嗎?”


    ???


    紀棗原的睡蟲一瞬間全被嚇走了。


    什麽鬼。


    是她還在夢裏?


    還是謝夏諺真的瘋了?


    ……


    而正當她糾結地蹙著眉頭想回複之時,手機叮咚一聲,又忽然進來一條新短信。


    發件人是……宋曦西。


    “紀棗原。”


    她的稱呼很生疏,措辭很簡潔,但內容很豐富:


    “今天有空嗎?我想約你見一麵,跟你聊聊慕煊和謝夏諺的事兒。”


    她很聰明,沒有以她們兩個之間的事情為借口,因為知道紀棗原不感興趣。


    而特意提到慕煊和謝夏諺,甚至覺得這個理由足夠打動紀棗原……那估計就是在她的記憶和觀念裏,謝夏諺跟慕煊之間的糾葛,遠不止於之前那點事。


    ……


    當時季圓音離開家的時候,曾經惡意地告訴過她,當時她去找謝夏諺的外甥女,宋曦西雖然沒露麵,但是幫過大忙的。


    她迫切地想證明,這個世界上,討厭紀棗原、憎惡紀棗原的人多得是,是紀棗原自己做人有問題。


    但紀棗原完全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不招人妒是庸才。


    這個道理,紀棗原很小就明白了。


    ——所以,這一次,她很好奇,宋曦西還能有什麽話對她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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