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夏諺同學是一個十分守時的理科生。


    說十分鍾就十分鍾,絕不多浪費一秒。


    秒針指向七點四十五的時候,紀棗原看見了前方拐角處走出來的人影。


    個很高,腿很長,穿了一身寬鬆的灰色休閑服,鴨舌帽簷壓的很低,蓋住大半張臉。


    而且因為是逆光,整個身影輪廓都是模糊的,融匯在喧鬧的人群裏,幾乎找不到什麽特殊亮點。


    紀棗原會注意到他,純粹是因為他走路時那種旁若無人的姿態。


    明明小豆丁已經藏到了她身後,明明周圍還有好幾個穿一中校服在等公交的同學。


    但男生雙手插兜,氣定神閑,腦袋轉都沒轉一下,筆直直地就朝她走來。


    仿佛早八百年前就約好了要在這裏見麵熟的不能更熟的樣子。


    那股子“我朝你走來”的霸道氣場,甚至讓紀棗原產生了一種自己身處於韓劇現場的恍惚感。


    然後褲腳就被扯了好幾下。


    “姐姐。”


    小奶音焦急又可憐,“你抱我,抱我好不好?”


    紀棗原低下頭,看見小豆丁正踮著腳,張開雙臂,努力地想爬到她身上。


    她猶豫兩秒,到底還是蹲下身,把他抱了起來。


    小孩子的身體軟軟的,還很暖和,兩條胖胳膊圈住她的脖子,湊在她耳邊含糊求救:“姐姐,哥哥要過來打洗我了,你保付我。”


    紀棗原:“……”


    小豆丁的哥哥身高腿長的,沒幾秒鍾就走到了他們麵前。


    紀棗原也終於看清了韓劇男主角的臉。


    其實並沒有什麽新鮮的。


    作為一中學霸裏的顏值杠把子,謝夏諺的臉,估計全一中包括初中部的女生都很眼熟了。


    每次星期一國旗下講話,或者什麽競賽頒獎儀式、學生代表演講、運動會跳高項目……但凡主人公是他,底下就一定會有女同學不怕死地打開攝像頭偷拍。


    因此被沒收的手機不計其數。


    而同樣作為一中的明星人物,紀棗原當然不可能沒見過謝夏諺。


    隻不過從沒這麽近距離地見過而已。


    近到甚至能看清男生眼睛上那令人嫉妒的睫毛長度。


    和脖子上一個淺淺的牙印。


    謝同學朝她禮貌一頷首:“謝謝。”


    “……不用,舉手之勞。”


    明明自己才是那個施恩之人,但不知道為什麽,對上男生淡淡的眼眸,紀棗原竟莫名有些氣短。


    她拍了拍小豆丁的背,“謝星瀚小朋友,你哥哥來了。”


    謝星瀚小朋友把她的脖頸抱的更緊了。


    “謝星瀚。”


    男生的語氣很平靜,“下來。”


    “不下來!”


    “下來給你買蛋糕。”


    “哥哥是大騙紙,才不要相信你。”


    “謝星瀚。”


    語氣漸冷,甚至已經帶上了幾分危險的威脅,“不想挨打就老實聽話。”


    “哇——我要打110,我要找警拆蜀黍,媽媽……”


    .….


    十五分鍾後,紀棗原抱著一隻軟呼呼的小豆丁,站在了學校旁邊的蛋糕店前。


    這當然是被謝星瀚小朋友給哭過來的。


    而從他的哭聲中,紀棗原也終於搞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謝星瀚小朋友和謝夏諺同學的關係,熏微有些複雜。


    謝星瀚的媽媽,是謝夏諺表姐,謝星瀚的爸爸,是謝夏諺堂兄,所以他們既是表親又是堂親,還住在同一個小區。


    因為關係實在複雜,表舅和表叔不知道挑哪個叫,所以幹脆喊哥哥。


    一大清早的,謝星瀚小豆丁因為爹媽不給吃小蛋糕,任性地離家出走了。


    他本意是想走到對麵那個單元找哥哥的,但一不小心歪了方向迷了路,隻能站在小區後門口茫然無措。


    就在這時,小豆丁麵前閃過了一個熟悉的玩偶掛件。


    掛在紀棗原的書包上,隨著她的步伐一晃一晃,是最近兩年很火的一個即時戰略類遊戲《神跡亡國》的周邊。


    謝星瀚在自己哥哥家裏看見過類似長相的手辦,又覺得這個姐姐像個善良的好人,就情不自禁跟了上去。


    小豆丁其實是想求助姐姐讓她幫自己找哥哥。


    但當哥哥真的出現在眼前麵無表情地瞅著他時,他又忽然覺得還是這個陌生的小姐姐讓他比較有安全感。


    於是鬧騰來鬧騰去的,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紀棗原就抱著他一路走到了學校旁邊的蛋糕店。


    “反正也是順路。”


    ——她記得自己當時是這麽跟謝夏諺說的。


    男生望著倔強的小豆丁,沉默片刻,終於還是無可奈何地點了頭:“麻煩你了。”


    不過到了蛋糕店門口,謝夏諺就不打算再縱容下去了。


    他蹙著眉頭,強硬地命令道:“你給我下來。”


    “買了蛋糕再下來。”


    謝星瀚小朋友捂著自己的屁股,昂著小臉同樣強硬,“買了蛋糕再挨打。”


    “你胖成這樣,人家已經抱不動你了。”


    “那我請姐姐次蛋糕。姐姐,一下下就好,你再堅詞一下。”


    紀棗原:“……我都行,看你們。”


    如果情緒可以具現化的話,紀棗原覺得謝夏諺整個人都要被怨念的黑霧給湮沒了。


    就在剛剛,男生還打算強行把謝豆丁從陌生的女同學懷裏給拽出來,結果小家夥死命撲騰,甚至在他脖子上用力地咬了一口。


    和之前原本就有的那道印子並並排,一左一右,一新一舊,非常和諧。


    紀棗原無聲地歎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她自己也算是“受害者”,但是這一刻,她就像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一樣,對謝夏諺同學產生了由衷的同情和憐惜。


    不容易。


    做家長真是不容易。


    謝同學長成如今這副半死不活的麵癱臉,說不準就是因為飽受熊孩子的摧殘。


    “姐姐我告訴你,那個彩虹蛋蛋可是炒雞好次的呢。”


    小家夥在她懷裏撲騰,牽引著她往蛋糕店右側走,然後熟門熟路地指著一處喊道,“就在那裏!”


    唔……紀棗原站在一個空空如也的櫥窗前。


    標價牌上確實寫著“彩虹卷”三個字,但蛋糕應該已經賣完了,連帶著旁邊的巧克力千層都沒貨,空蕩蕩的非常尷尬。


    她清晰地感知到懷裏的小豆丁癟起了嘴。


    而他哥哥還在旁邊冷嘲熱諷,語氣閑涼:“天道好輪回。”


    “要不然我們吃牛角麵包吧,牛角麵包也很好吃的。”


    在小豆丁就要哭出來之前,紀棗原反應極快地安撫住了他,“你看還有夾心呢,你想吃巧克力夾心的還是火腿腸夾心的呀?”


    “……火、火腿藏。”


    “那我們去拿一個盤子……”


    “表姐?”


    熟悉的女聲忽然響在不遠處,打斷了紀棗原後半句話。


    帶幾分驚愕,幾分疑惑,還有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焦灼。


    紀棗原抬起頭,果然看見了櫥窗那邊端著一隻托盤的表妹季圓音。


    她的托盤裏滿滿當當的,放了足足五隻謝星瀚垂涎欲滴的彩虹卷。


    托盤隨著主人的腳步越走越近,小豆丁的視線也就一直跟著那五隻彩虹卷緩慢移動。


    一副沒見過時間的乞丐樣兒,讓謝夏諺覺得特別頭疼。


    “表姐,你也來買蛋糕啊。”


    季圓音的目光在旁邊的謝夏諺身上帶了一下,很快移開,衝紀棗原微微一笑,“我回去走到一半才發現試卷就夾在數學書裏,不好意思啊,沒能幫你帶豆漿。”


    “哦,沒事,反正也不是什麽要緊的東西。”


    紀棗原其實覺得挺奇怪的。


    她們明明是在家裏吃完了早飯才出的門,而且季圓音和她一樣,都是典型的中式胃,怎麽會突然跑到蛋糕店來買西式甜點?


    還一買就是四個。


    一整個早上,遭遇的事情碰見的人,都稀奇古怪的。


    讓人覺得莫名害怕。


    而季圓音的注意力已經很快轉到了她懷裏的謝星瀚身上:“表姐,這個小孩子是?”


    “……是在路上迷路的小朋友,也是過來買蛋糕的。”


    話音剛落,謝星瀚小朋友就積極地探出了身子,眨巴眨巴眼睛充滿期冀:“姐姐,你也喜歡次彩虹蛋蛋啊,彩虹蛋蛋很多的,你買這麽多,次的完嗎?”


    “你想吃啊?那姐姐分你一個吧。”


    季圓音笑起來,摸摸他的腦袋,“不過小朋友迷路的話要趕緊找到爸爸媽媽哦,不然他們會著急的。”


    “我哥哥就在這裏。”


    謝星瀚小朋友雖然隻有三歲,口齒還不是很清晰,但表達能力特別強,拉著謝夏諺的袖子認真強調道,“他會給你付錢噠。”


    謝夏諺瞥他一眼,冷哼一聲,但到底沒說什麽。


    “咦?謝夏諺學長?……原來你是這個小朋友的哥哥啊。”


    季圓音有些驚訝,片刻後忽然想起什麽,從書包裏翻出一本書,“對了,這個,我剛好看完了,給你吧,省得你再去圖書館跑一趟。”


    男生看了一眼那本書,沒接:“不用,我已經借到了。”


    “是嗎,那也挺好的。”


    女生笑笑,把書重新放回書包裏,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也沒再繼續跟他攀談。


    反而看向了旁邊的紀棗原,“表姐,我挑好了已經,你等我結個賬,到時候一起走?”


    “……可以。”


    .


    離開蛋糕店的時候,紀棗原抬頭望了望天空。


    卷積雲布滿了整個天幕,魚鱗狀的波浪膠著在一起,疏密分布均勻,一眼望去特別健康。


    特別明亮。


    語文閱讀理解裏通常會說:


    象征著前方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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