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一般的藥材,蘇言幾乎可以立馬分辨成分,但這聞到的隻是香氣,又似乎摻雜著多種香料以及藥材。


    並非難以分辨,卻也要花點功夫。


    怎麽看,都是直接問謝明允來得快且穩妥,但蘇言有種直覺,這一夜之間沾染上的陌生氣息,或許藏著什麽她也不知道的事。


    她眸光微暗,狀似無意問道:“這麽一宿,你一直沒睡在家等我嗎?”


    “嗯,”背對著蘇言,謝明允的發梢被壓著,隻輕微點了下頭。


    蘇言手上的動作更緊了幾分,埋在他發間——發絲細密,與衣物、肌膚相比,最是容易留香,盡管人人都會有些秘密,謝明允有些事不願同她講似乎也說得過去,可她心底總是……有些難過。


    她輕聲歎了口氣,卻在下一瞬吸氣時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這層層香料中,有一味迭香。


    或許是察覺到她身形僵硬,謝明允微偏過頭,發梢蹭過她的臉頰,問:“怎麽了,半天不說話。”


    蘇言如往常每一個相擁所做的那般,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側臉,聲音隻有自己才能察覺的一絲顫抖:“一夜沒睡,又奔波宮中,我有些累了。”


    謝明允沒察覺出異樣,聞言忙拉開她:“你快去榻上歇歇。”


    “嗯。”


    蘇言方一轉身,臉上的淺笑一瞬間分崩離析,近乎是失神地躺回了床上,一宿忙碌的疲憊都壓不住心底泉湧般的失落,心髒像是被死死錮著喘不上氣。


    ——謝明允身上的迭香,有避孕之效。


    其實她不甚在意有沒有孩子這件事,順其自然就好,若是懷上了就生下來,沒有也無妨,說到底孩子是感情的結晶,或許運氣到了自然會有。


    ……可她好像沒有設想過,謝明允會不想要孩子。


    甚至瞞著自己,偷偷用香料避孕。


    其實這有什麽呢?她在意的是謝明允這個人,而非他能不能懷孕生孩子,但他也這般想嗎?


    ——顯然不是。


    蘇言第一次再不能更清醒地意識到,謝明允和她在某些事情上,並無妻夫之間最基本的信任。


    她以為他們心意相通彼此無欺瞞,可這麽多時日相處的情分,卻不足以讓他坦誠相告。


    她忍不住想,謝明允是什麽樣的人——他看起來沒有任何弱點瑕疵,可那無懈可擊的外表下,潛藏的是對所有人的不信任,這是他十幾年家庭環境所致,沒有和善的父親在他成長之路上溫柔嗬護,也沒有負責的母親為他扛下苦難艱辛。


    甚至……他那麽多年,都是活在謝家上下的期許中,眾人無不盼著他以男子之身主女子之事,卻又不願讓他掌握實權。謝明允打理生意數年,這些不該有的期許和可笑的歧視,他見得多了。


    所以他如此沒有安全感,甚至隱瞞心思……是在害怕嗎?


    男子懷孕分娩都極其不易,更別說謝明允身體本就不太好,若是那哪一天當真懷上了,不知要遭多少罪吃多少苦頭,他有此顧慮也不足為奇。


    本來是妻夫二人共商量的事,但他瞞著自己。


    蘇言歎了口氣。


    至始至終,她在乎的,不過是謝明允的真心信任罷了。


    窗外,東方既白。


    蘇言被這刺眼光亮攥住了似的,在暖暖春風中卻幾乎有些窒息。


    ……


    至蘇言從宮中回來的那一日起,府中幾乎沒有消停的,大大小小的官員成群結隊的往蘇府跑,但凡能攔的都給攔了,但有些官位較高在朝野有一席之地的,自然得以禮待之,為此,蘇言和蘇母少不了跟這幾位大臣一陣寒暄。


    不過那些送的禮就罷了,且不說蘇府本就不當收禮,如今正是皇帝駕崩頭七的時日,不宜辦酒送禮等事。


    自然,這話也是攔住其他官員的一大借口。


    送走了又一位大臣,蘇母搖了搖頭,對一旁蘇言道:“我看你這兩日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些慌。”


    蘇言仍保持目送來客的站姿,動也沒動:“……還好。”


    蘇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皇帝可不是好當的,算是你小子撿了大便宜,不過啊……往後這麻煩可有的是,記住,萬事穩妥為先,不可冒進。”


    蘇言側過身看著她,沉聲道:“我知道,母親……”


    似乎是這一聲“母親”太讓人驚訝,蘇母臉上顯露出動容神色:“你……還願意叫我母親。”


    “嗯,”蘇言點了下頭,笑著道:“撫養我二十年的是您,而且您對我父親也很好,不是嗎?”


    幾乎是顫抖著手,蘇母張了幾次口,才說出那一句:“好……好!”


    她從沒料想過,蘇言知道自己身份後還願意叫她一聲母親,故而幾乎是不抱希望,畢竟血緣大於天,更別說還是皇室這等尊貴血統,一朝即位便是無上榮耀,恐怕換任何一個人經曆此事,都能毫無芥蒂地叫先帝一聲母皇,而棄名義上的母親。


    蘇母看著眼前已然比自己高的“女兒”,露出了一個欣慰又心酸的笑。


    “那我先回房了。”


    蘇言拱了拱手,正要回去。


    “等等!”蘇母將人叫住,等蘇言回頭後對著她,神色不乏憂慮,道:“這些前因後果,你和謝明允講了嗎?”


    蘇言和她隔著一丈遠,點了點頭——她回來當日,睡醒後就將這些同謝明允一道說清楚,她的身份,上一輩的糾纏恩怨……還有自己就要走上帝位這等大事。


    隻是……盡管他神情震驚不敢置信,蘇言仍瞧見他眼底的一絲漫不經心,明明隻是那麽微末的情緒,卻因為二人之間的了解,給了她某種強烈的直覺——謝明允知道她的身世……或許比她自己還早。


    蘇言回了一句:“放心吧,母親,我已然跟他說清楚了。”


    便轉身往自己院落走去。


    路上,思緒牽扯糾纏,勾起了那些被她潛意識忽略的細節。


    如果她所猜沒錯,那……謝明允是什麽時候知曉的呢?


    她是從那一頂白玉冠上的字,聯係翰林院皇室血脈名單冊,過程並不費功夫,隻是那普普通通的“長寧”二字的確難以聯想,顯然謝明允用的並非是這個法子,那會是什麽?


    等等!


    那回她在牆角發現的粉末?


    是了,他若是先於蘇言知曉,隻有這一種可能——白玉冠的工藝有什麽特殊之處,若買通工匠,很輕易就能知悉此乃皇家之物。


    怪不得當時那工匠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恐怕早在蘇言出門前,謝明允就已經有所察覺。


    甚至欺騙她的感情,在她送給他的時候故作一副十分驚喜的模樣。


    蘇言恨得牙癢癢,幾乎立即想找謝明允算個總賬,卻在踏入門口的前一瞬瞥見他清瘦的身影,倚著窗不知往外眺望著什麽,心底的火氣來得慢散得卻快,像風掠過雲朵似的倏地一吹,幾乎不剩些什麽。


    砰砰!


    敲門聲響。


    謝明允被聲音驚動,抬起眼睛看向蘇言,隨即神態自然的露出一點笑意。


    ——“忙完了?”


    蘇言沉著臉點了下頭,走到他身邊卻不發一言,倒是做出和他方才一樣的姿勢,眺望遠方天空,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異樣的沉默著實不太尋常,兩人這些時日從未有過,謝明允心想:有點不對勁。


    他心底驟然升起一絲慌亂,卻堪堪壓下,抿著唇,百般心思隻在心底回轉。


    等先帝頭七過去,蘇言她……就要登基了。


    做皇帝以後會怎麽樣,他不是沒有設想過,她不再有“三夫四郎”,卻從此廣擁後宮佳麗三千,一朝之主,傳宗接代是天經地義的事,甚至比尋常人家多了一份責任,沉重卻未必不是好事。


    畢竟……天底下女子,大多還是渴望夫郎成群的。


    而他雖得蘇言喜愛,也知曉兩人情深,可單論生育這一項,便已經……謝明允正沉浸於思緒中,故而沒看見蘇言不知何時偏過頭來,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明允,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


    謝明允幾乎是無知無覺,就已然同蘇言一起坐到了茶幾邊,雙目相對,他垂下眼簾,故作自然地問:“有什麽話直接說,我們之間不必講究這些場麵。”


    蘇言正倒茶,聞言心底升起難以言述的嘲諷,似乎有火氣激蕩而起:“話說得好聽,‘有什麽話直接說’?”


    嘴上說著坦誠相待,卻什麽事情都瞞著她,這就是謝明允所謂的信任和坦誠?


    謝明允一怔,一時間敏銳的察覺到她難得激烈的情緒,這語氣……好像是他做了什麽讓她不高興了?


    他一時有些心慌,還能有什麽事,無非就是那些……他心底一驚,麵上卻不動聲色:“你的意思是?”


    蘇言“冷冷”一笑:“你瞞了我多少事,也該有話直說吧。”


    謝明允張了張口,半晌才回道:“我不知道……你指的是?”


    “還在裝呢,謝明允!”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修長指節敲了敲桌幾,蘇言嘴角緊緊繃著,讓人懷疑下一瞬就要扯成一道直直的線,眉心下壓,語氣中暗含微怒,“我那回出門讓人造新的白玉冠,你早就知道,卻還裝得不知情,是不是?”


    謝明允眉梢微挑:“是,但我隻是猜到,但你好像很希望我喜歡,我就沒告訴你,怕糟踐了你的一番心意。”


    嘖,還在垂死掙紮不說全部實話。


    蘇言咬牙:“但你在我之後就去了那個鋪子,當時就知曉工藝,所以……”


    謝明允垂眸盯著茶杯,沒有否認:“所以什麽?”


    “你還好意思說!”蘇言覺得自己第一次知道這人居然臉皮如此之厚,“你當時就,就知道我的身世了,是不是。”


    見謝明允好像又要開口“狡辯”,她一抬手:“哎!別給我扯那些有的沒的,就一個字或者兩個字,是,還是……不是。”


    謝明允這才無奈地笑了笑,抬眼看著她:“是,不過我那時候隻算是有所懷疑,直到……”


    不知是“心虛”還是別的什麽,他語氣頓了頓,看著蘇言的目光有些難言的神色。


    蘇言眯起眼睛:“直到什麽,你後來又發現了什麽?”


    謝明允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後來,你得了殿試第一,我就大約能確定了,畢竟……”


    蘇言狐疑道:“畢竟什麽”


    “咳,”謝明允嘴角翹起一點又壓下:“畢竟你的水平,筆試第一已然有運氣成分,居然又得了殿試第一,筆試與殿試同為一人,百年難得一見,那就必然是皇帝從中使了手腳。”


    蘇言:“……”真不知道你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


    不對,蘇言忽而驚覺,她被帶偏了,自己明明是要問他為何隱瞞的。


    她沉下聲音,目光平靜地直視謝明允:“為什麽瞞著我?”


    謝明允仿佛被問住了,默了一瞬,才緩緩張口,聲音竟然有些滯澀:“你覺得……我該怎麽跟你說?”


    蘇言皺了下眉,尚未明白這有何不方便開口的。


    謝明允:“皇帝明顯在偏袒你,官場上給你的待遇也非同一般,但這畢竟是你的家事,我要怎麽跟你說,跟你講‘你是皇帝的女兒,將來或許繼承皇位,坐擁三宮六院’嗎?”


    他這一長斷出口不帶喘的,蘇言卻見他胸口起伏,還未等她說些什麽,謝明允就先開了口,語氣卻帶著輕嘲:“三宮六院,嗬……可你若不繼承皇位,恐怕性命都捏在她人手裏。”


    蘇言胸口酸脹,一瞬間柔軟得不像樣子,又有些懊悔:“不好意思,我……算了,咱們不談這事了,都過去了。”


    謝明允堪堪平下氣息:“……嗯。”


    蘇言有些歉疚地摟過他,卻被發絲裏那股冷梅香勾起了別的記憶,她忍了又忍,卻還是壓抑不住地開了口


    “明允……你為什麽用那種香料。”


    謝明允身形一僵:“什麽香料,我不是說過……”


    蘇言背對著他搖了搖頭:“我不是說你身上原有的梅花香,我是問……”


    謝明允幾乎屏息,凝神聽著她講。


    蘇言頓了頓,咬牙輕聲道:“你為什麽要用那種避孕香——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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