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最初認識紀姝的時候,總認為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修,並不如太虛境傳聞的那樣不好。


    傳聞中她是個擅長操縱人心的妖女,喜愛貴重物品,所以不停地換對象,就是為了想要修士們送她貴重的靈草靈材。


    但是江沐覺得,一個住在清泉穀的女修,絕對不是一個貪慕虛榮的人。


    清泉穀是幾千年前的遺跡,據說這裏曾經興盛過一個龐大的宗門。


    可是曆史的塵埃拂過,滄海桑田變幻,曾經興盛過的第一宗門也慢慢沒落、最終埋藏在了黃沙之下,隻留下一地斷壁殘垣。


    因為幾千年前修建這些建築的時候,修士們都很用心,所以哪怕是幾千年過去,當初的修士或飛升、或隕落,這些已經被搬空的老舊建築,依舊默默地佇立在原地。


    離清泉穀不遠處就是沙漠,曾經的第一大宗門自然擁有一個龐大的建築群,隻可惜大多數都淹沒在了黃沙之中。


    隻剩下清泉穀裏的三五樓閣。


    紀姝就住在這個地方。


    她在清泉穀旁邊有一座小小的石屋,剛好夠放下她所有的東西。


    有空的時候,她就跑到清泉穀去玩、去修煉。


    江沐第一次遇見她,就是在清泉穀的傍晚。


    這裏是最靠近沙漠的綠洲,在靈氣滋養下草木繁盛,幾千年前的古建築裏棲滿鳥雀,人類的足跡被自然一點點吞噬、掩埋。


    魅惑眾生的妖女紀姝,之所以一直住在荒無人煙的清泉穀,完全是因為……


    清泉穀是係統贈送的唯一一套住所。


    氪金是為了搞男人,才不要為了住在哪花錢呢!


    更何況,她從遊戲最開始就住在這個小破穀裏,已經住出感情來了好嗎。


    打任務送的免費家具,雖然不是很貴、也不是很稀有,但是她也慢慢攢了很多,可以把自己的小石屋裝修的很漂亮。


    才不羨慕人家的江南樓閣呢!


    住沙漠旁邊,至、至少洗了衣服能立刻就幹!江南就不行!


    更何況,她的小破穀運氣還挺旺的。


    她坐在樹上掛機修煉,樹下就來了個自投羅網的歸一門門主啊!


    這樣的好事上哪找去!


    認識江沐的時候,她剛被銜月樓樓主梁朔的無情道傷透了心,覺得男人真是種無情無義、薄情寡義的生物,於是打算回來好好修行,去他媽的男人。


    修行了沒兩天,江沐就穿得幹幹淨淨來自投羅網了。


    紀姝:修行有什麽意思,這個遊戲的意義就是搞男人好伐。


    江沐帶了許多弟子來清泉穀,他們是要進沙漠,去看看曾經的第一宗門遺址。


    可以理解,畢竟作為現任第一大宗門,歸一門組織一點“勿忘曆史,戒之慎之,負重前行”的思想道德教育課,是很有必要的。


    那些日子,紀姝攻略(勾引)他的時候,江沐那些尊敬、崇拜他的弟子,就離他們不遠,甚至隻要多走一炷香,轉過那棵參天花樹,就能看見自己的師尊抱著個鞋子都不穿的妖女在臨帖。


    至於後來紀姝是怎麽對江沐失去興趣的……


    很簡單。


    江沐並不隻是江沐,並不隻是在花樹下對她驚鴻一瞥的白衣劍修。


    他還是歸一門的門主,是門內長老寄予厚望的青年才俊。


    他除了修行,還有許多門內事務要處理,歸一門門主並不隻是個虛職。


    紀姝每次去拜訪他,要麽他在忙,恰好出門了,她撲了個空;要麽他在,但是她路上遇見的所有歸一門長老都不太待見她,好像她是來讓他們門主墮落的。


    ……啊,雖然她確實是。


    後來紀姝就不怎麽去拜訪他了,江沐來找她,她也不怎麽想見他。


    說實話,江沐本人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他是個溫柔體貼的人,什麽事都願意遷就她,受禮知進退,就算遇見了不好的事情,也不會暴躁。


    一個謙謙君子。


    正如此刻一般。


    就算麵前這個妖修欺騙他、愚弄他、毀掉他珍視的東西,他也依舊不會有明顯的怒色,而是在試圖用理智去解決一切。


    麵前這個小狐狸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了,試圖與江沐對峙。


    紀姝覺得自己摻和進去估計還挺煩的,江沐身邊那些討厭她的長老、這個一直在糾纏江沐的小狐狸……全都是亂麻一樣。


    於是她就走了。


    畢竟死期還有將近一百天,她覺得按目前坐火箭一樣的修行(砸靈草)速度,還是很有希望親自吊打那個要殺她的人。


    更何況江沐和秦國師有合作關係,秦國師又是肉眼可見的不太喜歡她,他們倆私底下在人界做的事情……萬一和她有衝突,江沐現在又想不起她,誰知道會有什麽不可控的事情發生。


    又不是沒有美男子可以搞了,何必吊死在江沐這棵樹上呢。


    顏狀元比他好看多了。


    穩健一點好。


    就像投資一樣,新手穩健一點用餘額寶,總比抱著全部身家就往股市裏跳好。


    紀姝離開那個一團亂麻的現場之後,覺得一身輕鬆,甚至還在路邊買了盒糖水山楂吃。


    賣糖水山楂的是個老奶奶,就差最後幾盒沒賣掉了,她就一直守著攤子不回去。


    老奶奶那個位置有點偏僻了,在湖邊,要不是紀姝是從樓閣上麵飛過去的,還真的完全看不見她。


    紀姝把剩下的糖水山楂全買了,悄悄多付了十倍的錢,讓老奶奶早點回家。


    然而就在她吃糖水山楂吃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有人停在了她麵前。


    那是個帶著鬥篷的青衣人,並沒有絲毫的惡意和殺氣,紀姝還以為是有人來買糖水山楂了,自顧自說了一句:“你來晚啦,已經收攤啦,不過你可以吃我買的,送給你吃。”


    她就坐在湖邊的欄杆上,買來的糖水山楂整整齊齊、一字排開,堆放在身邊。


    青衣人摘下鬥篷的帽子,低聲說了一句:“是我。”


    梁朔。


    帽子放下來之後,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鬥篷裏麵是件青衣藍緣的道袍。他依舊是那副冷心冷情的厭世臉,滿臉寫著高傲,隻是眼睛略有了些神采。


    他上次與紀姝分開之後,單方麵腦補過頭,認為紀姝身處險境,於是便留在了人界,打算幫她暗中調查。


    可是調查了半天,隻覺得紀姝略微有點戒心重,並沒有發現什麽其他危險。


    梁朔覺得這不對勁,覺得表麵的平靜下絕對有更凶險的存在,他不能被眼前的風平浪靜所迷惑。


    咳,銜月樓樓主性格孤高,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執意留在人界,是想找機會再見見她的。


    他堅持認為自己是為了救人性命,積累功德。


    紀姝匪夷所思:“你怎麽找到我的?”


    梁朔:“我一路起了共一百九十次小六壬,最後天命告訴我會在這裏遇見你。”


    紀姝:“……”


    該誇獎他不愧是大乘後期修士嗎。


    銜月樓這些修士,雖然熱愛學習到有些死板的地步,但有的時候不嫌麻煩、不辭辛苦、願意窮盡心力,確實走的是一條非常穩妥的路。


    就像是考試遇見難題,窮舉法永遠是最穩妥、一定能找到結果的法子……雖然一般人都不會這麽幹。


    紀姝對他的記憶,還停留在“無情道、殺妻證道、鬱華觀觀主”上。


    他怎麽在這兒?


    他下來送個鹿鳴之禮,怎麽還沒走?


    不會還想走“殺妻證道”這條路吧?


    可是他身上並沒有殺氣和惡意。


    紀姝略微頓了頓,隨手把身邊的糖水山楂遞過去一盒:“你吃嗎?”


    梁朔看了一眼:“不吃,謝謝。”


    紀姝:“……”


    草,意料之中。


    因為這人修的是無情道,攻略他比攻略江沐要難許多。紀姝花在他身上的時間還挺多的,早就摸清了這人的性格。


    簡而言之,梁朔是一個十分看重自我意誌的人。


    他非常信任自己的一切判斷,很少會因為別人不喜歡所以更改自己的選擇,他也很討厭討好別人……雖然是銜月樓的樓主,但是卻完全不是一個圓滑的人。


    也隻有在銜月樓這種崇尚學霸的地方,他才能完全活得自在。


    反正紀姝攻略他的時候,無數次在心底暗自戳他的小人,實在是被他的冷心冷性、不解風情氣得要命。


    每次她都是深呼吸一下,然後再繼續好言好語地哄他,當他善解人意的解語花,定時送靈草,得知他受傷就飛奔去照顧他——這樣好感度升得比較快。


    可能是因為紀姝刷他好感度的時候,太哄著他了,這個男人的性格迄今為止並沒有太大變化。


    比如吧,他可以為了見你一麵,連夜卜卦一百九十次。


    但是他終於見到你的時候,你若是遞給他一盒他不想吃的東西,他還是照樣不會吃。


    紀姝有些好奇地問:“你可以自由出入人界和太虛境嗎?”


    梁朔搖搖頭。


    紀姝:“所以……這些天你一直待在人界?”


    梁朔點點頭,說:“我一直想來見你。”


    紀姝:“……那怎麽現在才來?你明明一直在人界,是有什麽別的要緊事做嗎?”


    歸一門門主也不知道是來人界幹什麽,現在又搭上一個銜月樓樓主,太虛盟那些人是不是有什麽大事要做啊?


    這樣的話,她能不能直接申請中止太虛令,要求撤僑啊。


    梁朔說:“之前的運勢不好。我今日才占出了大吉,所以前來找你。”


    紀姝看了一眼刻漏,發現現在已經是第二天的淩晨了。


    修士不太需要睡眠,所以她現在沒有到點就困的習慣。


    也就是說,他是等到今天子時,立刻起卦占卜,出了好結果,於是便披上鬥篷來找她。


    紀姝:“……”


    紀姝已經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快十天了,沒有當初剛剛穿越時的神經敏感,也不再到處懷疑人,現在倒是比第一次見梁朔的時候冷靜許多。


    “你剛剛見了江沐。”梁朔直視她的雙眼,說:“他並非良人……你已經見識過了,他身邊的人際關係太複雜,也太容易影響他。”


    紀姝:“……”


    欸你有沒有搞錯,大半夜不休息跑出來找她,她還以為有什麽要緊事,結果就是來說江沐壞話的??


    紀姝還沒來得及提醒他這一點,黑暗中已經了另一個溫和的聲音:“梁道友,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攏著雲紋披風的俊朗男人難得臉上沒有微笑,眼睛都不眨一下,死死地盯著梁朔。


    江沐剛才麵對在撒潑的小狐狸,表情都沒有現在這麽差。


    梁朔這個人,最突出的性格特點就是“高傲”。


    他狀態欄裏除了“無情道”之外,甚至隻有一個標簽,那就是“高傲”。


    高傲的意思就是,不管你是有權還是有勢、聰穎還是圓滑,他都一樣看不起你。


    除非你比他修為高。


    但是鑒於梁朔已經大乘後期了,比梁朔修為高的人不是飛升就是死了,所以也可以簡單地說,他看不起世界上所有人。


    所以即使對麵是歸一門門主,他也毫不客氣地說:“怎麽了?江道友,我說的話,難道有一句是錯的嗎?”


    江沐孤身一人,那隻小狐狸大約已經被他安置好了。


    他的長相比梁朔要純良、正派許多,氣質也溫和得多,平常更是從不與人吵架,好像時時刻刻都在微笑。


    然而此時他從黑暗中一步一步走過來,冷冷地說:“梁道友,你這樣有意思嗎?”


    這個人到底說不出任何尖銳的惡言,但是現在他陰著臉,好像親眼看見隔壁鄰居來撬自己的牆角——倒是完全笑不出來了呢。


    江沐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


    他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個妖女,但是他不記得她了。他還知道梁朔曾經戀慕過一個妖女。


    現在,梁朔正在一個江沐不認識的女孩子麵前,為她分析“不選擇江沐的必要性與合理性”。


    顯然,隻要進行過最初級的邏輯推理訓練,都應該知道,眼前這個江沐不認識的女孩子,大概率就是那個他已經忘記的心上人。


    更何況,江沐一路追到這裏來,就是想找剛才那個姑娘。


    梁朔微微偏轉了一下身子,調整站姿,笑道:“挺有意思的。”


    “不過,江道友不陪著剛才那位妖修姑娘渡過這漫漫長夜,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高傲的人,比起圓滑的人,若是有什麽顯著的優點。那麽一定是:


    和人對峙時,一句話一個痛點,以把對方氣死為目的。


    江沐表情複雜,他想要看一眼紀姝,可是梁朔的角度剛好完全隔絕了他的視線。


    江沐:“……”


    江沐微微皺眉:“我是重傷昏迷,所以前塵盡忘。倒是梁道友你,現在又以什麽身份來阻攔我呢?”


    梁朔側身,拿起剛才自己拒絕過的糖水山楂,仿佛是漫不經心地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個。


    他的手指修長,裝糖水山楂的小瓷碗古樸可愛,在他手上,倒是顯出一股難以描述的寵溺感。


    剛才還不想要,一有人和他搶,他立刻抓著不放手了。


    梁朔看著江沐,也不強調自己手上的這盞糖水山楂,笑著說:“我以什麽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身邊可沒有一隻嬌滴滴的狐狸來惡心人,對吧,江道友?”


    總感覺現在能讓他們放下仇恨的隻有一個:出現第三個更帥的競爭者,他們臨時組成攻守同盟,團結起來先把那個最帥的背刺掉。


    但是現在第三個競爭者還沒有出現,所以這兩位俊朗的美男子就絲毫不給對方麵子,爭風吃醋得非常認真。


    紀姝:“……”


    紀姝覺得他們好像要打起來。


    現在打架受傷了,一百天以後就不可能來殺她了。


    於是她又吃了一口糖水山楂,覺得挺好吃,打算明天還來買。


    .


    “顏狀元怎麽這麽早就離席了?”年輕的舉子舉著酒,過來敬他,順便好奇地往他注視的方向看了一眼。


    顏粲作為新科狀元,為人處世又十分出色,不僅陛下看重,這些天也一直是各個宴會的座上賓。


    今晚不知為什麽,他說出來透透氣,卻一直停留在木窗前。


    年輕舉子說的這句話,其實隻是在打趣,想調笑他,怎麽透個氣去了那麽久,是不是想提前離席。


    京城有深夜燃燈的習慣,但是燈盞密度不高,要相隔好幾百步才有昏黃的燈團。


    從鑒湖居最高層遠遠地望出去,隻能看見倒映著淡淡月色和星點的鑒湖湖麵。


    再遠一點,就隱隱約約看不清楚了。


    年輕舉子想起,在湖的那一邊,好像有個賣糖水山楂的老婆婆。


    也不知道現在收攤回去了沒有。


    穿著赤錦紅袍的俊朗男子默默收回目光,答道:“今日酒飲多了。”


    過了幾秒,他忽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你一般都是怎麽確定,姑娘是真喜歡你,而不是想玩你?”


    年輕舉子:“……”


    年輕舉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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