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碟的紅光一閃。


    飛魂島出現在眼前,洗魂閣的琉璃瓦在金色的夕陽裏閃閃發光。


    看到它,安稚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看來是真的出來了。


    島上的一草一木看起來都無比可愛,安稚火急火燎地驅動雲碟,落在洗魂閣前,上樓衝回自己的房間,撲倒在啵啵床上就睡著了。


    符淵走之前,說是要閉關三天。


    這三天裏,冉野他們被蘭盞師兄救出來一次,吃了點東西睡了一覺,就又重新進去了。


    他們什麽都沒說,臉色蒼白,疲憊不堪,急匆匆又進了娑婆盒,看著有點嚇人。


    功房裏所有的弟子隻好都圍著安稚,跟她打聽她在第三關裏到底遇到了什麽,知道她是被炎鬼帶到苦海底,個個嚇得臉色煞白,憂心忡忡。


    安稚嚴守著見到央漓和地魄靈元的秘密,連蘭盞師兄都沒告訴。


    萬一央漓和他的炎蠱都是真的呢?


    烈焰焚心,可不是鬧著玩的。


    安稚安下心來靜等符淵出關。


    第四天早晨,安稚正在上網課時,就看到符淵從外麵進來了,他穿了一件淡灰色夾銀色的長袍,清朗俊美得無與倫比。


    安稚看見他,不知為什麽,忽然從心底可憐巴巴地冒出委屈來,有點想哭。


    符淵立刻看出來了。


    “怎麽了?誰欺負你了?”符淵快步走過來,俯下身認真地看她泛紅的眼睛。


    安稚沒有回答,從椅子上跳起來,也不管正在上網課的事,撂下一句“你等等”,就衝回自己的房間。


    安稚找出那條水紅裙子,拎著它回到符淵這邊,把裙子端端正正地擺在書案上。


    符淵莫名其妙:?


    安稚一言不發,從房間裏退了出去,還順手幫他倆關好門。


    符淵能聽到妖妖靈說話。


    妖妖靈全程目睹了安稚被央漓喂炎蠱的事。


    妖妖靈要跟符淵說什麽,那是它要說,和安稚並沒有任何關係。


    安稚沒有說,沒有寫,沒有畫,沒有做手勢,連暗示妖妖靈跟符淵告狀都沒有,符淵要是真知道了,也並不是從她那裏知道的。


    安稚覺得這樣應該可以。


    萬一央漓的事不是幻境,是真的,有個炎蠱裝在肚子裏,渾身都不自在,還是想辦法解決了好,可以冒險一試。


    再者,安稚總覺得,隻要有符淵在,就算炎蠱發作,他也應該有辦法,乾旋大陸第一人不是說著玩的。


    安稚一個人坐在自己的房間裏,靜等他倆聊完,心中十分忐忑。


    心髒一直在砰砰亂跳,安稚無比擔心下一秒就會變成烤雞心串串,飄出香味來。


    門忽然開了。


    符淵走了進來。


    他鐵青著臉,大步來到安稚身邊,把她從床上拉起來,伸掌在她背上一拍。


    安稚肚子裏一陣翻騰,一口帶著腥氣的滾燙的東西從安稚喉間湧上來,安稚嘔了一下,沒撐住吐在地上。


    是隻黑黝黝的小球,上麵布滿裂紋,透出裏麵岩漿一樣火紅耀眼的光,有生命一樣在地上亂滾,被符淵伸指一彈,就嗤地一聲,化成一股青煙消失了。


    安稚肚子裏竟然真的有隻奇怪的小球。


    這說明,去苦海底見到央漓的事根本不是幻境,全都是真的。


    “現在沒事了。”符淵安撫地順了順安稚的背。


    “那我可以說了?什麽都可以說了?真的?”安稚還是有點不放心。


    符淵無奈,“你確實中了炎蠱,炎蠱已經沒了,你想說什麽都可以。”


    “那個央漓,真的是你哥哥嗎?”


    安稚雙手舉到頭上,用四根手指頭比了一下耳朵,“他和你長得一模一樣,隻有貓耳朵的顏色不一樣,他的貓耳朵是黑色的。”


    符淵反問:“我和他,誰比較好看?”


    安稚無語:劈頭就問這個,這問題很重要?


    “你們兩個長得完全一樣,我根本看不出區別,不過,”安稚認真地說,“我比較喜歡你的耳朵,毛毛比他的長。”


    看著更好摸。


    符淵抖了抖灰色的耳朵。


    “央漓應該就是我哥哥。”他說。


    安稚:應該?


    “我很小的時候有個哥哥,”符淵的眼神黯淡下來,“後來失散了,人人都說他已經死了,我卻一直覺得他還活著。


    “後來聽人說,苦海底有個長得和我一樣的人,修為驚人,沒多久就做了苦海之主,我就猜是他。


    “我找機會去苦海見他,他卻不肯出來見我,我想辦法讓人傳話,請他回玄蒼,他也不願意。


    “他不肯回來,這些年卻每件事都故意和我作對,我喜歡什麽,他就想辦法弄到手,搶不走的就毀掉。”


    符淵頓了頓,“我本以為派炎鬼去殺你的是他,看來並不是。”


    安稚同意,“不是他,派炎鬼到我的世界想殺了我的,是什麽‘善嘯大人’。”


    上次想殺安稚的是那個善嘯大人,這次把安稚弄到苦海底的也是那個善嘯大人。


    嚴格來說,反而是央漓,從善嘯的嘍囉手中救了安稚。


    符淵支著頭沉思,“那個善嘯,竟然能在我的娑婆盒上動手腳,趁你過第三關時把你從娑婆盒中拉到苦海底,為的也是地魄靈元。”


    這些人爭來搶去,為的似乎都是安稚體內那顆萬年的地魄靈元。


    “央漓喂你炎蠱,就是不想你對我說出地魄靈元的事,唯恐我知道以後跟他搶。”


    符淵又伸手握住安稚的手腕,體會了一下。


    安稚問:“到底什麽是地魄?”


    “不知道。”符淵也不懂。


    安稚心想,所以央漓就是當初給了她靈元的那隻黑貓。


    “地魄的靈元是你哥哥寄放在我這裏的,”安稚說,“下次要是再見到他,我就跟他商量一下,借他的靈元用用,等用青翳鏡穿回去之後再還他。我可以給他報酬,幫他給靈元升級。”


    借他一個五階靈元,還他一個八階靈元,這麽好的條件,他一定會接受吧。


    符淵哼了一聲,眯了眯貓眼。


    “為什麽要還他?還幫他給靈元升階?他敢欺負你,喂你炎蠱,還把你當成養靈元的罐子,這靈元我們留下了。這些年他搶我的東西不少,也該我們搶一次了。”


    安稚卻不那麽想。


    匹夫懷璧,丹田裏揣著個人人都想要的地魄靈元,實在不是什麽好事。


    安稚暗暗打算,等用完了,還是還給央漓的好。


    肚子裏沒了炎蠱,安稚重新恢複了神清氣爽,一上午都哼著歌歡蹦亂跳。


    下午要去七涼山前,符淵說:“娑婆盒的第三關你並沒有真的過,就被人拉到苦海底了,我去跟南沉說,讓你重新過一次。”


    安稚立刻歡蹦亂跳不起來了:哈?好不容易混過去了,竟然還要補考?


    大貓比南沉要求得還嚴格,第三關要重新過一次。


    符淵離開房間,再回來時,手裏拎著一條淡青色的裙子,遞給她。


    這條裙子看起來就很素雅,不止素雅,還很有文化。


    因為裙擺上都是用同色絲線繡出來的大大小小的字,隻有走動時光影變化,才看得出來。


    安稚留神看了一下,發現上麵繡的既不是詩詞,也不是經文,而是很多複雜又奇怪的字,安稚竟然一個都不認識。


    文盲安稚跑回房間,拿來了妖妖靈的那條水紅色裙子。


    “今天要再去過第三關的話,我想穿這條,至少進了娑婆盒還有人跟我聊天。”


    而且還有人肯幫她作弊。


    就算妖妖靈也不知道門在哪,兩個人商量著,總比一個人好。


    符淵把她手裏的水紅裙子拿走,放到旁邊,把他挑的那條淡青色的裙子硬塞進她手裏,“有我陪你聊天,不是比它更好?”


    安稚:?


    安稚奇怪,“你剛閉關完,不去忙自己的事嗎?”


    這玄蒼王也未免當得太閑。


    符淵淡定答:“也不在乎這一天半天。上次要閉關沒辦法陪你,今天剛好有空,我陪你走一次。”


    一到七涼山,符淵就押著愁眉苦臉的安稚找到南沉,把她其實沒有過娑婆盒第三關的事如實說了。


    南沉叫來蘭盞,蘭盞拿來了安稚他們小組用的娑婆盒。


    符淵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這個被動過手腳的娑婆盒,問:“還有人在裏麵?”


    “是,”蘭盞答,“除了安稚,其他人都在。不過我前兩天進去把他們帶出來過一次,他們看起來都沒事。”


    如果把累成狗攤在地上不能動算沒事的話,那冉野他們是沒什麽事。


    符淵點點頭,“做手腳的人隻是在打安稚的主意而已。等他們出來後,這盒子給我帶回去看看。”


    他大概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找出盒子是怎麽被人動手腳的。


    南沉拿出另一隻娑婆盒,遞給符淵,“你們今天用這個。”


    符淵點點頭,接過來,把手掌覆在娑婆盒上半天,不知道在做什麽。


    安稚有種不祥的預感:大貓不會是在偷偷增加考試難度吧?


    以他的性格,這種可能性很大。


    想哭。


    符淵終於鼓搗好了,把盒子遞給安稚。


    安稚蔫噠噠地去抽上麵的小木條,用的密碼還是“九九八”。


    進盒子的那一刻,符淵帶笑的聲音傳來,“有我跟著你,怕什麽?”


    兩個人一晃眼間,眼前景物大變,竟然變成了一座非常繁華熱鬧的城池。


    和第一關時九碧風格的浮空島大不相同,這裏看起來富庶而從容。


    浮空島很大,一眼看不到邊際,街道很寬,兩邊的建築精致典雅,古色古香。


    路上露出各色獸形的妖都有,不過最多的,是像符淵一樣頂著貓耳朵,每個穿得都不錯。


    “這是哪裏啊這麽好?”安稚的注意力轉移,不打蔫了,興致勃勃地東張西望。


    “是幻境。”符淵從容答。


    這回答很準確,但是很廢話。


    安稚重新問:“這個幻境是用哪裏做藍本做出來的?”


    “是淩霄島,”符淵說,“玄蒼最大最熱鬧的浮空島,是玄蒼王宮的所在,”符淵頓了頓,“是我很小的時候住的地方。”


    原來是他的故鄉。


    真是個不錯的地方。安稚東張西望,看什麽都覺得新鮮。


    “你看那個,”符淵指指旁邊的酒樓,“板栗……燜雞?”


    安稚趕緊跟著看看那邊,立刻有了一個重大的發現——


    路邊有個雕梁畫棟的兩層酒樓,門大開著,能看到裏麵高懸的菜牌,菜牌上寫的全都是安稚熟悉的菜名。


    久違了的羊肉湯、蒜香排骨、蔥薑炒蟹、幹鍋香辣蝦……


    竟然還有鹵肉飯和德國烤豬肘?


    德國?烤豬肘?


    符淵也看了看菜牌,微笑,“原來你想吃的是這些東西。”


    娑婆盒用安稚心中所想為素材,也不管合不合理,硬生生造了一家賣這些菜的酒樓出來。


    “真的可以吃嗎?”安稚問。


    符淵淡定答:“當然可以,你忘了上次的蜂蜜糖了?你們幾個吃了八袋的那個。”


    安稚立刻由衷地覺得,娑婆盒的第三關真是奇好無比。


    “走走走,我們先去吃一頓再去找門。”


    美食在前,找門的事是次要問題,安稚拉著符淵就往酒樓裏走。


    一陣熟悉而歡快的樂曲轟然響起,一聽就是過年的時候超市裏會循環播放的那種,興高采烈喜氣洋洋。


    安稚納悶地看看四周,突然發現,樂曲是從她身上的衣服上傳出來的。


    安稚頓悟:所以裙擺上天書一樣複雜的字,難道是傳說中的琴譜?


    兩個人相對無語。


    路上人很多,不少頂著貓耳朵的路人從安稚身邊經過,聽到曲聲,全都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安稚就這麽化身成人形山寨機,用大喇叭外放著口水歌,瞬間成為整條馬路的焦點。


    安稚在眾人的目光中努力安慰自己:npc不是人,npc是假的,npc想什麽一點都不重要。


    “這衣服有開關嗎?”安稚滿身亂找。


    符淵扶住她的肩膀,把她滴溜溜地轉來轉去,也幫忙上下研究她的裙子。


    不知道是誰做的坑爹裙子,根本就沒設計開關。


    “不然我們去找找有沒有成衣鋪子,去買件衣服換一換?”安稚想出了個主意。


    符淵同情地看著她,“在幻境裏,衣服當然是換不掉的。你會看到幻象,以為自己換了衣服,其實穿的還是這件。”


    安稚:“……”


    符淵忍住笑安慰她,“沒關係,我覺得曲子還不錯。反正是幻境,管它呢。”


    就是,管它呢。該幹什麽就幹什麽。


    總不能因為這個不吃肘子。


    安稚重新打起精神,大聲外放著“恭喜發財”,硬著頭皮,在萬眾矚目中進了酒樓。


    頂著貓耳朵的小二小心翼翼地谘詢過安稚,知道她外放的樂曲聲停不下來之後,就把兩人帶上二樓,幫他們找了最裏麵的雅間。


    符淵帶錢了,帶得還不少。


    反正在幻境裏花掉的錢還會回來,也並不會變胖,安稚一口氣把所有想點的菜全都點了一遍,頭一次體會到冉野獨享滿滿一桌子幾十盤菜的皇室版快樂。


    歡天喜地的樂曲聲中,安稚夾起油潤紅亮的燒鴨腿,咬了一口。


    皮脆肉香,十分入味,正是安稚最喜歡的那家燒臘店的味道。


    安稚有點狐疑,“符淵啊,這第三關真的是考驗人用的?”


    這種考驗盡管來,有多少要多少。


    符淵看著她微笑,“考驗在後麵,不急,先吃你的吧。”


    他隻坐在對麵,看著安稚,自己並不動筷。


    安稚想了想,夾了一小塊糖浸的桂花糯米藕,想送進他碗裏,“你試試這個。”


    符淵向前探了探身。


    他直接含住安稚的筷尖和那一小塊藕,然後掀起長長的睫毛望著她,輕輕抿了一下,把那塊糖藕叼走了。


    安稚的心停跳了半秒。


    心想:忘記換公筷了,那那那是我剛剛用過的筷子啊?


    符淵若無其事地嚐了嚐,偏頭問她:“是甜的?”


    “沒錯!”安稚開心起來,“所以你懂得甜味是什麽了?這種味道就叫做甜。”


    味道這種東西,形容不出來,還是親口嚐過才知道。


    他上次的蜂蜜糖沒白吃。


    他不吃鹹,安稚這次記得換了公筷,又精挑細選一小塊最裏麵沒什麽味道的肘子肉送過去。


    符淵依舊乖乖地就著她的手吃了,然後問:“也是甜的?”


    安稚:“……”


    符淵動了動耳朵,認真問:“不對麽?你上次說過,甜味就是感覺很好吃,嚐到的時候讓人覺得心情很好,我現在心情就很好。”


    安稚:他這麽理解……行吧。


    吃飽喝足,符淵付過賬,才說:“我帶你去我小時候的家逛逛。”


    安稚不太好意思說,但是,一起吃完好吃的東西又去他家玩,這哪是來過關,根本就是在約會。


    這種念頭一冒出來,快活了一整頓飯的“恭喜發財”戛然而止,曲風驟變。


    衣服吹起了悠長的薩克斯風。


    安稚:“……”


    已經站起來的符淵聽到變了的音樂,認真地看了看安稚。


    安稚無比尷尬,比剛剛外放超市的口水歌還尷尬。


    傻瓜都能推理得出,身上這件衣服是隨著安稚情緒的變化換曲子的。


    薩克斯吹得婉轉纏綿,安稚現在腦子裏在想什麽,顯而易見。


    安稚假裝沒事地低頭理理衣服,其實腦子裏在瘋狂搜羅看過的笑話,想把曲風變一變。


    然而衣服不吃她那套。


    薩克斯風奏得很堅決。


    符淵根本並沒提曲子的事,不動聲色地和安稚一起離開酒樓,沿著繁華寬闊的街道往前。


    走了沒多遠就是一大片皇宮,圍著高牆,符淵坦然自若地帶著安稚走到宮門口,給守門的衛兵看了一塊金牌子。


    連一句盤問都沒有,兩人馬上被衛兵恭恭敬敬地放進去了。


    裏麵是一層層大殿,氣勢恢宏而典雅,有巡邏的衛兵來來去去,看見符淵拎著的牌子,都不過來打擾他們。


    “你小時候就住在這裏?”


    “我住的寢殿在後麵。”符淵說,“那時候太小,已經不太記得了,隻覺得看什麽都很大。現在這個淩霄島的樣子,是問了很多人,讓畫師畫了很多張圖,才在幻境裏重新複原出來的。”


    “複原?”安稚不懂,“現在這個王宮沒了嗎?”


    “沒了,已經碎了。”符淵淡淡答,“玄蒼王宮和整個淩霄島一起,碎成了成千上萬塊,再也沒有了。”


    他說得很平靜,看上去也很平靜,安稚卻從他的眼睛裏分辨出了難過。


    安稚剛想問為什麽他的故鄉會碎成成千上萬塊,就聽到衣服終於改曲子了。


    這次是二胡。


    悲悲切切,淒淒慘慘,聲音還不小。


    安稚沒理作妖的衣服,繼續問他:“為什麽淩霄島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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