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格溫普蘭被約瑟安娜糾纏的時候,還有一個小插曲。


    於蘇斯、盲女蒂婭、以及於蘇斯馴養的那隻狼被驅逐出境了。


    姑且不去探討為什麽那些大人物總愛為難這些底層的可憐小老百姓。


    隻說格溫普蘭。


    他根本沒意識到叵測的命運到底同他開了一個怎樣惡劣的玩笑。


    相反,他總是習慣性地把事情往好處想——成為公爵了,好像也有點兒錢和權利,那麽,我該做什麽呢?啊,要把於蘇斯和蒂婭接來,一起過好日子!然後,再去幫助別人!幫助那些窮人!


    舞台上,善良、單純的笑麵人自言自語著如上的話語,滿懷憧憬地展望著未來。


    並且,在之前幾幕中扮演純情少年,都沒什麽發揮機會的蘭迪,終於又可以在舞台上一展歌喉了。


    這首歌可以簡單地稱為[格溫普蘭的正義幻想],或者也可以叫[理想主義者的空想]。


    通篇歌詞都頗為天真、聖母,諸如什麽[讓我們把多餘的財富去分給那些衣不蔽體的窮人吧],對大部分人來說,算是純屬瞎扯淡的玩意兒。


    但蘭迪這一刻的歌聲太美了。


    很難用具體的言語去形容一個得天獨厚的天才歌手在正式演唱時所帶給觀眾的那種夢幻般享受。


    可如果硬要形容的話,他這一刻的歌聲大概就是寒冷冬夜裏,被蓋在雙腿上的厚厚羊毛毯,輕輕地將人包裹在一片溫暖舒適之中,整個世界都被理想的光輝籠罩,哪怕誰都知道那是渺不可及的夢,但仿佛佛隻要歌聲還在,大家就能永遠生活在這樣安全、幸福的天堂裏……


    整首歌溫柔得近乎夢幻。


    不知不覺間,格溫普蘭那顆至真至誠的赤子之心,便在這首充斥著天真的理想主義之歌中,被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時候,觀眾們便也不覺得這首歌傻氣了。


    格溫普蘭這個角色善良、純粹的近乎聖人,沒人會真的去討厭一個聖人。


    所以,當蘭迪唱到最後一句[希望人人都能獲得幸福]時,劇院內掌聲雷動。


    觀眾們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來熱情地表達著對角色的喜愛。


    接下來,幕布落下,幾名演員走到了幕布前,來表演一段短暫地過度劇情。


    他們扮演的是上議院的議員,此時正聚在一起八卦‘新任克朗查理公爵’的底細。


    這些人屍位素餐,對什麽國家大事、民眾疾苦,統統一概不理,倒是對‘新任克朗查理爵士曾是一名笑麵人’的消息,樂此不疲地在那聊了又聊。


    直到莊嚴的樂聲響起!


    舞台上那些正‘八卦嚼舌’的演員們齊齊用一種驚呆了的表情望向大廳觀眾席。


    他們的這個表現鬧得觀眾們有點兒茫然。


    前排的觀眾甚至不由自主地皺眉,在心裏嘀咕:“見鬼,你們這是看什麽呢?”


    然而,觀眾席後排那裏卻傳來了一陣奇怪的騷動,又惹得前排的觀眾們紛紛回轉了頭,疑惑不解地望了過去。


    一束燈光照射進了觀眾席!


    整部劇的主角蘭迪——笑麵人格溫普蘭的扮演者,居然就這麽突兀地出現在了觀眾席的後排。


    周遭的一些觀眾們不敢置信地驚呼出聲。


    此時,笑麵人的裝扮已經煥然一新了——緞子衣服的外麵,是白綢裏子的紅絲絨長袍,外罩著一件貂皮短披風,肩上還披著鑲金邊的披肩,頭上則是貴族才會戴的那種白色假發。


    在他的身後,有好幾名隨從人員,正高舉著一頂帽子做出要遞給他的動作。


    當所有觀眾都意識到他的存在後……


    伴隨著恢弘的音樂,他接過了那頂帽子,開始順著觀眾席的走道,大步地朝著舞台的方向走去。


    在這個過程中,還有一些不知道什麽時候,很可能是趁著觀眾們太入迷於劇情時,悄悄混進觀眾席各個偏僻角落的演員,紛紛在燈光照到的時候,站起來向著格溫普蘭鞠躬行禮:“您好,爵爺。”


    他們的聲音透過音箱在劇院中回蕩,並不用擔心會有觀眾搞不清狀況。


    跟在格溫普蘭身後的隨從們也從旁提點:“爵爺,您不用回禮,隻需摸摸您的帽邊就可以了。”


    於是,一些離得近的觀眾就能好好欣賞一番笑麵人那精彩的特效妝容,以及觀察到,蘭迪扮演的格溫普蘭是多麽的惹人憐愛了——他板著臉,明明眼神迷茫、尷尬,卻還要勉強自己去硬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聽從著那些提點,抬起手,笨拙地摸了摸帽邊……


    演出大廳的氣氛一下子被徹底地點燃了。


    盡管隻是這麽短短的一段路程,可觀眾們卻被這樣別出心裁的安排激起了強烈的參與感。


    戲劇中的角色神奇地從劇情中走了出來,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存在,而是真實地出現在他們中間。


    恍惚間,他們仿佛也是劇中的一份子,同演員一起參與著這出劇的演出。


    等到格溫普蘭重回舞台……


    好些個觀眾都還沒辦法按捺住心中澎湃的激動,目光依舊無比熱切地注視著舞台。


    上議院的一眾人開始在女王的主持下議事。


    女王陛下的書記官宣讀一條條的議案,但都是一些,什麽女王陛下需要一百萬英鎊來修繕住所;什麽大教堂需要擴建,教士的俸祿也應有所提高……


    至於說,錢從哪裏來呢?


    當然是去榨幹底層百姓的血汗,要更多的苛捐雜稅,更多的嚴刑酷法!


    燈光師將燈光慢慢地轉到了格溫普蘭的身上,這位之前還開開心心唱著‘希望人人都能幸福’的理想主義者,整個人都傻了。


    這不合理呀!


    這是要逼死老百姓了。


    可如此荒唐的議案就是這麽一條條地被提出,還被通過了。


    格溫普蘭坐不住了,他開始左顧右盼,身子也滑稽地動來動去,希望能尋找到和自己同樣察覺到事情不對的人。但這番舉動不僅沒有幫他找到誌同道合的人,反而惹得周圍的議員紛紛對他投以厭惡的眼神和一些‘果然是上不了台麵下等人’的評價。


    到最後一條議案了——為女王陛下的丈夫,親王陛下增加十萬英鎊的年俸。


    議員們一個接一個表態:[同意];[同意];[同意]。


    直到格溫普蘭。


    他說:“不同意。”


    舞台上鴉雀無聲。


    女王、書記官,還有那些上議院的老爺們冷漠地望著這個敢提出異議的人。


    於是接下來,到了格溫普蘭陳述見解,勸說大家將十萬英鎊拿去幫助人民的時候了……


    也就是說,考驗演員台詞功底的時刻到了!


    蘭迪這時候說話的聲音並不高,乍聽也沒什麽氣勢。


    這是因為格溫普蘭這個角色本就不是一個強勢的人,他隻是敏感、善良,所以,在剛開始演說的時候,語氣雖然認真,卻還是天真、溫柔、客客氣氣,委婉且不傷人的:[爵爺們,你們有財有勢,快快樂樂,太陽也一直都照耀著你們……你們是在上麵的,可你們並不知道下麵的日子是什麽樣的。剛好,我是從下麵來的……]


    格溫普蘭坦坦蕩蕩,沒有隱瞞自己的身世,也不覺得這身世有什麽丟人的地方。


    他唱了一首[人民的苦難],假如記憶力比較好的觀眾,會察覺出這首歌的曲調有些似曾相識,因為它在這部劇的第一幕中出現過,那是在格溫普蘭被兒童販子遺棄,在荒野中艱難求生的時候……


    阿爾故意做出這樣的安排,用意很明顯。


    之前是自然的荒野,現在是人心的荒野。


    蘭迪就這麽用優美卻悲涼的歌聲,將底層人民的苦難徐徐道來:


    ——年老的婦人臉上寫著饑餓;年輕的姑娘臉上寫著賣yin.


    ——勞動者的要求並不高,他們隻是想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


    不得不說,蘭迪不止嗓音方便得天獨厚,歌唱技巧也稱得上爐火純青。


    在這首歌中,他的很多處理都是點睛妙筆,比如,刻意在一些較長的句子上做了些顫音處理,聲音聽起來仿佛就帶了幾分哽咽,歌聲立刻就添了幾分細膩和真實,情感的表達也就自然而然地到位了。


    所以,好些個觀眾都是抹著眼淚聽的。


    尤其是盧克那邊,居然神奇地成了重災區。


    那些出身自貧民區的兄弟們幾乎都沒上過學,更不知道什麽雨果,被劇情觸動後,在那裏邊哭邊拽盧克的衣袖,還問了這麽一句:“阿爾這是給咱們寫的嗎?”


    討厭唱歌的人,卻喜歡寫歌的人。


    盧克內心矛盾糾結,根本不想回答。


    可不管這歌聲如何動人,舞台上的女王和議員們都無動於衷。


    而且,由於格溫普蘭上半張臉悲傷、懇切地望著這些人,下半張臉卻因為手術的緣故,始終維持著一抹古怪的笑容……


    於是,有人看著他那張臉,看著,看著,突然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這聲笑很快就感染了所有人,那些冷硬心腸的貴族們拍著巴掌,大笑起來:“哈哈,我懂了,這是在表演,對嗎?”“對啊,他可是笑麵人啊!”“好啊,再來一個吧,笑麵人!”“向你敬禮,小醜爵爺!”


    格溫普蘭無措又竭力地繼續說著正經事。


    可換來的卻是全場爆笑,所有人都拿他當耍把戲的了。


    那張始終在微笑著的臉絲毫不具備什麽說服力。


    沒有人會認真聽他講話。


    格溫普蘭第一次感受到了屈辱,


    他茫然四顧……


    這張臉是誰的傑作啊!


    是高高在上的國王賣了他;是窮苦的流浪藝人撫養了他。


    人的品性不是由地位決定的。


    苦難人民該有屬於自己的生存空間。


    格溫普蘭便再一次努力:“人人都該是自由人。”


    貴族老爺們哈哈大笑著、叫嚷著:“快聽,快聽!聽他還能說什麽胡話。”


    格溫普蘭又提高了嗓門:“理智、進步、責任、權利、榮譽和誠實,人不該隨便偏離正道。大家,我本人不算什麽,隻是一個聲音。人都有嘴,我就是他們嘴裏發出的哀嚎……你們知道什麽是痛苦嗎?痛苦是貧困,我從小領略過那滋味;是寒冷,我曾因它顫抖;是饑餓,我險些為此喪命……老爺們,我從受壓迫的人群中來,我想要讓大家仔細聽一聽……”


    議員們笑得更厲害了。


    但沒想到的是,這些惡意的嘲笑聲,不僅僅讓格溫普蘭這個角色痛苦,還激怒了大廳中的觀眾。


    觀眾席中不知道是哪幾位觀眾,居然義憤填膺地大喊起來:“聽他說!聽他說!”


    聲音大得令人無法忽略,連舞台上正表演的演員們都嚇了一跳,還有幾個經驗不高的群演,差點兒就忘記要繼續笑下去了。


    幸好蘭迪從小就是在舞台上長大的。


    他上前一步,指著底下的觀眾們,神來一筆地加了一句台詞:“聽啊!這是人民的呼聲。”


    台上的演員們迅速地回神。


    扮演貴族議員的一名老演員率先回應:“我沒聽見人民的呼聲,我隻聽到一個怪物在講笑話。”


    剩下的演員們便也得以順著把劇情接了下去。


    他們譏笑著“看啊,看這個怪物啊!”,他們拒絕去聆聽底層人民痛苦的呼聲,反而吆喝著“說點兒更有趣的吧,笑麵人”,還有人在下麵竊竊私語:“哈,克朗查理那個背叛帝製的叛徒終於在墳墓中受到了懲罰,這個兒子就是他的報應。”


    格溫普蘭被這些人嘲笑得暈頭轉向。


    他蒼白著臉,手指頭顫抖著,漸漸趨於崩潰。


    命運好比陷阱。


    深淵已經提前朝他張開了嘴……


    低音大提琴和十來把小提琴同時奏響,給人帶來一種深邃、黑暗、火山熔岩湧動的感覺。


    低垂著頭的蘭迪久久沉默。


    他無聲地醞釀著情緒,準備著一場整部劇最激烈的表演。


    樂池中樂隊的演奏一聲比一聲強力!


    直到蘭迪這邊爆發出一陣瘋狂的笑聲,樂聲才仿佛被壓住一般地漸漸降低了聲音,然後,低啞的嗓音從低到高地發出了一聲近乎野獸般的嘶吼,一場風暴般的音樂即將到來,晶瑩的淚水沿著臉頰淌下,可嘴角依然是古怪的微笑弧度……


    充滿激情的樂隊指揮,在這一刻狂熱地將手臂在空中高高舉起。


    他燕尾服的下擺隨著激烈的動作飛起,頭似乎被巨大的音潮衝擊,向後微微傾斜著,不過換一個角度看,又似乎是正高昂著的。


    伴隨著暴風雨一般的樂聲大作,蘭迪唱出了笑麵人中最重要的一首歌[格溫普蘭的預言],或者也可以叫做[人民終將勝利]。


    在這首歌中,格溫普蘭激動地預言了貴族的末日;預言了這個國家的階級終將消失;預言人民不再跪著,總有一天會站起來;預言新的世界人人平等;預言這建築在地獄之上的腐朽天堂,終將會搖搖欲墜!


    整座舞台都在這首歌的衝擊下顫動、震蕩!


    前排觀眾直麵了火山爆發一般的洶湧情感,以至於五髒六腑都隨著歌聲悸動起來。


    可即使是在這個時候,舞台上的那些貴族老爺們也還在用笑聲為其伴奏。


    他們笑得東倒西歪、手舞足蹈……無藥可救。


    格溫普蘭一把摘下頭上的假發,脫掉那身昂貴地象征議員的鮮紅製服,把貂皮披風扔飛出去!


    他在舞台上狂奔,高歌,拚命掙紮地嘶聲呐喊,直到聲音漸漸幹硬、再也不複曾經的美,音樂不離不棄地隨著他一起瘋狂,樂隊爆發出劇烈的能量,讓發出的每一個音符都在向著不公的世界發起一波又一波的衝鋒!


    這首歌像叫喊而不是歌唱。


    蘭迪的嗓子唱到後半段終於完全啞了。


    他跌倒了,仰躺在舞台上,累得幾乎崩潰,臉上掛著那割裂般的古怪笑容,又用飽受折磨的嗓音,慢慢地唱出了最後的一段:[當那一天來臨,你們頭上的霹靂……便是我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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