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克離開時,那困惑的表情深深地印在了阿爾的心裏。


    天知道他們這些黃牛,勉強也算是戲劇行業的一份子吧?可一天到晚隻知道賣票,卻居然連劇本是什麽都反應不過來,也真是夠了!


    全都是沒文化的結果啊!


    阿爾默默在心裏感歎著。


    當然,他不會因此瞧不起自家小夥伴,但卻不由得因此而聯想起了點兒別的事情。


    “媽媽!等開了春,我們送約翰和瑪麗去上學吧。”他突然說。


    在這麽說之前,他已經做好了麵對“母親又要哭鬧說沒錢”的惱人場景。


    可誰知,西爾維夫人一愣,下意識地放下了手中正做著的活兒,臉上居然浮現出一種恍恍惚惚的神色,然後,難得像個正常人地商量著說:“嗯,你說得對,家裏若是有富裕的錢了,確實是該送他們去認識些字。不過,約翰倒是差不多到了入學的年齡,可瑪麗要不再等兩年?”


    實在想不到母親居然能有這樣的正常反應。


    阿爾不由對她另眼相看,便也不想在這種小事上和她起什麽爭執,很溫和地配合說:“那就先送約翰去好啦,他是男孩子,先去學校熟悉熟悉環境,將來也好保護妹妹。”


    西爾維夫人點了點頭,繼續低頭織襪子。


    阿爾也重新回到桌前去寫劇本。


    可大約過了那麽一兩分鍾……


    西爾維夫人卻開始不斷地抹起了眼淚。


    “媽媽,好端端的,你又哭什麽呀?”


    阿爾無奈地放下筆,心裏不免十分煩躁。


    “可我,我實在笑不出。”西爾維夫人抽噎著說。


    “原因呢?萬事總得有個由頭啊。”阿爾不解地問。


    “你爸爸沒死的時候,以前也是這樣同我好好商量,說送你去上學的。”


    “……這樣啊。”


    “你和你爸爸一樣呢!明明都是窮命,偏偏要妄想,還學那些體麵人,去上什麽學。”


    “……”


    “但我總是依著他,凡事都願意聽他的,所以,送了你去上學。這次也是一樣,你說要送約翰他們去上學,我便依著你,說不定這正是你父親在天有靈呢。”


    “也許,但媽媽,上學肯定是不會錯的。”


    “我不知道什麽對錯,我心裏是很不安的。阿爾,你想想,這才幾年啊,你就不能去上學了。”


    “媽媽,你放心,我不會讓約翰他們像我一樣上不成學的。”


    “不不,我是說,這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呢?咱們本來就沒那個命,所以本不該上學的。”


    “媽媽,你想多了,上帝忙得很,沒空管這個。”


    “誰知道呢?”西爾維夫人想著想著,又悲歎起來:“阿爾,其實,我心裏真的很怕……我也說不清楚具體是怕什麽,反正我很怕……以前沒人上學,大家不也活得好好的?可你爸爸說了,上學才是好的,說上學能改變命運。但人的命不是注定的嗎?否則,怎麽有人從生下來,日子就那麽好,可有的人剛出生就要餓肚子呢?反正我是糊塗了!隻是……你說,改變命運會不會反而帶來厄運呢?”


    “純屬瞎說。”阿爾果斷地下定論。


    他站起來,一把摟住母親的身體,低聲安慰說:“沒有什麽是不能改變的。媽媽,你不用去想太多,萬事都有我。”


    西爾維夫人便順勢靠在了長子的懷裏,抽抽噎噎地問:“真的嗎?阿爾,你不會像你爸爸一樣離開我吧?”


    阿爾好脾氣地哄她:”當然不會了,我還要你以後穿金戴銀呢!行啦,擦擦鼻涕,別哭了。”


    雖然長子早就代替丈夫成了一家之主。


    可這麽讓兒子哄……


    西爾維夫人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她不禁重新坐直身體,拿毛巾擦了擦臉,才繼續低頭去認真織襪子。


    阿爾也終於放心地回到桌子前,繼續去寫劇本了。


    可這麽過了好一會兒,西爾維夫人突然又閑聊一般地隨口冒出一句:“對了,阿爾。說起來,你輟學後,你們學校老師還給我寫了一封信呢,他們可真有意思,還往學生家裏寄信……”


    “啊?還有這事?”


    正寫劇本的阿爾很驚奇地抬起頭:“我怎麽不知道?信裏寫了什麽?”


    “我又不認識字。”


    西爾維夫人很理直氣壯地說:“我怎麽能知道裏頭寫什麽了呢?”


    “那信呢?”阿爾追問。


    “被我扔了。”西爾維夫人回答:“反正你又不上學了。”


    “……”


    阿爾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啊,扔得好啊!扔得好。”


    ——————————


    這麽著,總算結束了和西爾維夫人一番心累無比的對話。


    阿爾克製著不讓自己去多想什麽,以一種成年人才具備的極強自製力,全神貫注地繼續寫劇本。


    但說實話,寫作真不是一個輕鬆的活兒。


    尤其是一開始被西爾維夫人幹擾得總是進入不了狀態。


    足足熬了一晚上,直到淩晨四、五點,才辛辛苦苦地寫出了第二幕劇本。


    等上班時,整個人困得睜不開眼,他強撐著把劇本交上去後,轉身就趴桌上睡著了。


    米爾森先生也沒管他,自顧自地接過第二幕的劇本,專注地閱讀起來。


    但大約過了十分鍾,也許是二十分鍾……反正在阿爾的感覺中是,自己剛剛閉上眼睛,就被人給用力地推醒了。


    “接下來的劇情呢?”


    米爾森先生略帶毛渣的禿頭在陽光下閃爍著絨絨的金光,厚厚眼鏡下的表情無比鄭重。


    “什麽?”


    阿爾睡眼惺忪地望著他,一時間還沒回過神:“先生,您說什麽?”


    “我說下麵的劇情呢?第三幕?第四幕?”


    米爾森語氣急切地催促著重複問了一遍。


    “這個……這個……”阿爾終於清醒一點兒了。


    但他顯然還對這個奇特的發展有點兒無法理解,隻好結結巴巴地問:“第三幕?您,您還要看第三幕?我是說……呃,我是說,有了這兩幕的稿子還不夠看嗎?”


    “當然不夠。”米爾森先生快速地說。


    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些過急了,便咳嗽兩聲,稍稍收斂,重新用嚴肅的語氣說:“這劇本目前看起來很不錯,嗯,不錯。但我還需要再看看後麵的情節,最好是結尾部分,對,結尾部分的具體發展,才能做出最準確的判斷。所以,下麵的劇情呢?”


    下麵的劇情?


    下麵,肯定沒有啊!


    還說看什麽結尾部分的發展!


    真夠過分的!


    看連載的時候,催著完結,像話嗎?


    好不容易熬了一整夜才寫出第二幕的阿爾徹底沉默了。


    他用一雙熬夜熬得通紅的綠眼睛,木然地望著眼前的老板,心裏陰暗地懷疑對方是想把自己也害成個禿頭。


    但這時候,米爾森先生反而緩和了神色:“哦,沒有後麵的章節嗎?”


    他特別體貼地主動幫忙找了個理由:“是作者隻寄來這兩幕的稿子嗎?”


    阿爾連忙狂點頭。


    結果,米爾森先生便說了這樣一番話:“投稿作者不是都留有聯係方式的嗎?這樣好啦!阿爾,你給那位作者寄一封信,會寫嗎?不會也沒事,很簡單的,我來教你。”


    “你先介紹下公司的情況,這方麵的套詞,你可以向愛麗絲請教一二,她以往都是寫常了的。但務必要記得,信裏要著重強調一番咱們公司的良好信譽,清清楚楚地讓他知道,我們絕不是那一類會強占、抄襲別人作品和創意的齷齪組織。”


    “……若是這麽寫了,還是覺得不夠穩妥。那不妨稍微提一提我的名字。”


    “說實話,不是我臉皮厚、自視甚高什麽的,但這幾年,我米爾森在戲劇界確實還算是有幾分薄名的,想來也能讓人增添點兒信任。”


    “等寫完這些,你再找他要後頭的稿子。唔,多誇誇他,爭取把稿子全要來,我要好好看看。”


    說完這一長串,米爾森先生又凝神細思,看還有什麽疏漏的地方,想了一圈也沒想到什麽了。


    但他還是不放心,就囑咐說:“暫時先這些,你現在開始寫信吧。語氣樸實、誠懇點兒,寫完拿給我看看,如果沒問題的話,我們今天就寄出去!啊,真希望明天就能看到他的回複,也順利看到下麵的劇情。”


    等等,我寫信?


    給自己寫嗎?


    阿爾整個人都呆住了。


    可不等他回神……


    “你還愣著幹什麽啊,阿爾!”米爾森先生喊。


    他大聲的、像是狗攆兔子一般地激情吆喝著:“快啊!小夥子!振奮!別像老年人一樣慢慢騰騰,快點兒行動起來!快!快!快!”


    阿爾一臉懵逼地被他一路驅趕著拿出紙筆,開始給“劇本的作者”寫信。


    但當他拿起筆的那一刻,便在心裏大喊了一聲:“我的天啊!”


    這孩子終於鬱悶地發現……


    之前輕率的謊言,竟害得自己落入了一個如此進退兩難的可笑境地之中。


    “上帝要懲罰我了!”


    “來啊,全都來看看一個謊話精的下場吧!”


    “我現在除了要拚命去寫稿外,還得費勁兒杜撰出一封樸實誠懇的信,去催自己的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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