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稿。


    對於米爾森先生來說,是一個逼不得已的選擇。


    在這個教育普及度並不高,信息和知識的傳播也有限的年代,絕大多數戲劇製片商並不相信世界上會有什麽被埋沒的天才劇作家。


    在他們看來,但凡有點兒才華的劇作家,哪怕是暫時還沒有什麽真正的作品登上大舞台,可最起碼,不拘題材,也得有那麽幾篇已經在報紙、雜誌被正式刊登的文稿,來證明自身的水平,否則,那就是老鼠爬秤杆,不過是自稱自大罷了。


    基於這種想法,戲劇製作商們在尋找應對每年幾個演出季的劇本時,都更傾向於重金禮聘知名劇作家,為自己進行一番量身打造,而不是選擇在那些便宜,但良莠不齊,或者說普遍水平低劣的投稿中挑挑揀揀。


    但這次情況不一樣。


    曾經是米爾森先生手中搖錢樹的《賣花女孩》在這一年演出季慘淡收場,虧損了快四萬元。


    好在他手底下還有幾部類似《哈姆雷特》、《亨利四世》一類的傳統劇,正不溫不火地賺著不算多的錢,使得他還能緩慢、艱難地回血,不至於立刻破產。


    但這事傷筋動骨。


    賬麵上一時資金周轉不靈,不免就有了每天拆東牆補西牆的窘迫日常。


    這樣一來,重金禮聘知名劇作家就不現實了。


    畢竟,哪怕勉強從賬上抽出一筆錢,去成功買到一個好劇本。


    可接下來,還要考慮怎麽把這個好劇本製作出來……


    問題來了。


    如果錢都花在了買劇本上,製作費用又該從哪來?。


    麵對這樣的局麵,米爾森先生難免有捉襟見肘之感。


    本來由於《賣花女孩》慘敗的事情,他自覺元氣大傷,很受打擊,短時間內其實並不想再折騰什麽,甚至有意在避讓下一個演出季,隻假裝不存在,老老實實地休養生息,等徹底緩過這段時間,再重新振作,去好好排一部劇出來……


    想法是很好的。


    但這就好像年年都是受人矚目的領舞者,今年突然成了看台乏人問津的觀眾一樣,毫無參與感,還滿心不甘。


    於是,這才有了他和朋友一起相約,主動去挨個兒觀看近期上演的,所有頗受劇評家好評的劇目,潛意識裏未嚐不是想借此找些靈感,以備東山再起。


    然後,機緣巧合之下……


    他撞上了阿爾。


    在不懂行的人看來,阿爾的賺錢經曆平平無奇,不過是買進賣出的小把戲。


    但事實上,“幸運的阿爾”早就名聲遠揚。


    要知道,很多資深票販子都沒辦法像他那樣總能買到熱門票,再高價賣出。


    多數票販的生活都是饑一頓飽一頓,比如,米爾森先生那部《賣花女孩》曾坑慘不少人,高價買來、囤積的票,結果到了最後,全賣不出去,變廢紙。


    隻有阿爾是真的買一筆賺一筆。


    這要是彩票,恐怕早有人來調查他是不是有什麽內部消息了。


    但戲劇這玩意兒……


    正常來說,一部劇到底能不能火?


    不到最後一刻,是連內部人員都不敢輕易斷言的。


    由此,每每猜中結果的“幸運的阿爾”似乎就更具傳奇性了。


    但米爾森先生的想法卻另辟蹊徑,直接否定了迷信的運氣論,反而認為阿爾是眼光精準、天賦異稟,對戲劇有著天生的敏銳和感知力。


    所以,他腦海中靈光一閃,便有了讓阿爾幫忙審稿,或者說,沙裏淘金的想法。


    於是,阿爾就這樣暈乎乎地抱了一大摞劇本準備開工了。


    辦公室裏,愛麗絲小姐對這個“勤雜工變審稿員”的變化很是驚奇。


    等得知阿爾在賣票上做出的豐功偉績,以及米爾森先生病急亂投醫的想法後……


    她不禁語氣就變得有點兒複雜了:“了不起啊,阿爾,你真是了不起!”


    阿爾便立刻做出苦笑的樣子,還裝出很為難的樣子,謙虛地說:“愛麗絲小姐,您就不要拿我開玩笑了。賣票不過是混口飯吃,實沒想到能得米爾森先生如此器重,我內心深處正誠惶誠恐,生怕辜負他的厚愛呢。”


    愛麗絲性格單純,立刻信以為真,不再計較阿爾背著她,用業餘時間搞什麽副業、兼職,尤其是還在賣對家戲票的事,主動幫忙打氣加油:“親愛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米爾森先生既然能慧眼識珠,對你委以重任,定是看出你身上是有這份能力的,隻要用心做事就好,再說,我們下個演出季……”


    說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地停了停,壓低聲音說:“實不相瞞,我們下個演出季本就是打算勉力支撐,若是沒有好本子,也隻能幹脆不參加了。所以,你不用有什麽壓力,隻當一件平常差事,認真仔細去做就好。不過,若你真有本事,那我衷心希望你能挑出個好本子。如果那本子裏,再能有幾個合適角色,將咱們之前遣散的演員全都返聘回來,那更是好上加好的一樁美事。其實,你不知道,最近我這心裏一直是很難受的。唉,但這事和你這麽個小孩子也說不著……”


    阿爾便疑惑地望著她。


    愛麗絲想了想,還是告訴了他:“你知道嗎?貝兒的未婚夫悔婚了。”


    “啊?我記得他們很是恩愛的。”阿爾真的吃了一驚。


    貝兒是《賣花女孩》中扮演女主閨蜜的女演員,地位相當於女三,戲份頗多,很受一部分觀眾喜愛,才貌都稱得上一流。


    而且,阿爾清楚地記得,那陣子她說要回家結婚時,語氣甜得像是浸了蜜,很是自得地口口聲聲說未婚夫韋斯特愛她愛得發狂。


    這才過了幾個月啊?


    怎麽就變成了悔婚?


    因辦公室這會兒也沒什麽人,手頭的事情也不多。


    愛麗絲幹脆放下工作,八卦起來:“這事說來話長。前陣子,《賣花女孩》的演出團不是解散了嗎?別人還好說,隨便再找個組慢慢混著,可吉蒂、克莉斯和貝兒三人就有點兒麻煩。”


    “怎麽說呢?”


    “這還用問嗎?她們三個一直是演出團的台柱子,待遇那是一等一的好。可現在出去了,誰還給她們開那麽高的待遇呀?再說,她們演了好幾年《賣花女孩》中的角色,形象早被定型,真競爭起主角來,那競爭力不一定比別的女演員強到哪裏去。”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可她們都是有真本事的人,熬過這個坎,說不定就有轉機呢。”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有幾個人能看得開啊?所以,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克莉斯和吉蒂不說了。之前,貝兒嘴上喊著要結婚,其實心裏是舍不得這個舞台的。等現在境況不好,她卻是真想放棄了,反正是有退路的,幹脆死了心結婚去,從此穩穩當當地相夫教子也挺好。但沒想到的是,她未婚夫韋斯特當初看上她,就是衝著她是個當紅女演員,很給自己漲麵子的意思……”


    “什麽?漲麵子?照這麽說,要共度一生的妻子難不成還該是什麽裝飾品嗎?”


    “誰說不是?因他如今和貝兒徹底鬧掰了,克莉斯和吉蒂也不再瞞著,就隱隱透露出,之前這位韋斯特先生居然也是追過她倆的。隻是克莉斯性子高傲,壓根看不上他;吉蒂又是個慣會拿腔作勢、裝傻充楞,但半句準話兒都不給的折磨人性子,這才轉而追求了好脾氣的貝兒。結果現在,他見貝兒落魄,就要鬧著悔婚去捧安娜了。“


    “等等,安娜又是誰?”


    “虧你還靠賣《漂亮先生》的戲票起家,怎麽連安娜都不知道,她是那部劇的女配啊,最近可紅了。”


    阿爾聽得都呆了。


    愛麗絲很是憤憤:“男人真不是好東西啊!你把那麽珍貴的一顆心捧給了他,他不知道好好珍藏在心底深處,反過來還要拿到明麵上,擺放到人人都能見的亂七八糟場合,像個戰利品一樣,可著勁兒地炫耀!等炫耀得膩了,不新鮮了,就又想換一個更好的。我算是看透了,任你千嬌百媚也沒用,男人就是要圖新鮮,從此以後,我這輩子再不想結婚的事了。”


    “這……這……”


    阿爾就有點兒尷尬起來:“這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你再想想,男人還是有好的,比如,比如,比如……你眼前這個。”


    愛麗絲小姐先是一愣,等反應過來,一邊忍不住快笑死,一邊又稀罕得不行:“哎喲,我可真把你給忘了!”


    她親昵地揉了揉阿爾的腦袋,又親了下臉頰,才高高興興地打發說:“得啦,快看你的稿子去!你現在算什麽男人呢?不過……等你長大了!可千萬記得,別學那些沒良心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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