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騎士”是個煊赫的、威風凜凜的名字,讓人想起健壯高大的駿馬與騎士冷峻的眼神。厚重的黑色甲胄是他們的標誌,長而鋒利的槍尖是他們的倚仗。


    騎士團全部由精銳的武士組成,他們全部經過了嚴苛的挑選與訓練,裝備有最精良的盔甲與武器——有人說,他們抵得上一整支軍隊。


    軍務大臣與帝國防務司無權調動這支隊伍,蒂迪斯同樣——即使這一家族的先祖是他們的初代騎士長。


    皇家騎士團有另一個名字叫做“玫瑰騎士”,顯而易見,他們隻為皇室服務。或者,嚴格來說,為皇帝服務。


    雖然來者不善,但林維略微放鬆了些——看來伯蘭已經得到了皇家騎士團的一部分控製權。


    為了不顯弱勢,皇室誠然要派出最強的武力迎接魔法世界的到訪。但同時,鑒於帝都微妙的局勢,這也未嚐不是伯蘭殿下對格雷戈裏殿下的“歡迎”。


    黑甲騎士們分出一條道路,伯蘭上前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見客禮節,他的身體看起來好了些,愈發顯出優雅的溫文有禮來。


    “我代皇室迎接你們,來自遠方的朋友。”他的聲音使人心生好感。


    皇室慣常是不會立刻就事論事的,他們為了優雅和體麵,進入正題之前往往要進行一番使魔法師們摸不著頭腦的繁文縟節。


    林維深諳烈焰玫瑰家這些年的積習,他盡力去壓縮了流程,最終刪減為今晚在皇宮舉行一場隻有皇室、頂級貴族與核心大臣及少數家眷參與的夜宴。


    並且,小公爵以“來自魔法世界的朋友與自己相熟”為由,把魔法師們的落腳處換成了蒂迪斯家在東區的宅邸。


    老皇帝傳來了不少口令,但遲遲沒有露麵,可見病情確實值得憂慮。


    林維在夜宴前被伯蘭殿下邀請去書房進行了一番長長的密談,致使他回來的時候,夜宴已經快要開場了。


    “林維,我們到底要去做什麽?”海緹不能理解“夜宴”這個名詞。


    林維交代了他們——核心內容是安靜地進餐就好,耐心待到結束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由他來完成。


    “我們什麽都不必做?”丹尼爾問。


    “可以這樣說,”林維回答他:“這件事由伯蘭主持,他站在蒂迪斯家一邊,宴會的態度會比較友好。帝國把我當做中間人......所以主要是我去與他們打交道,斷諭也許會參與一點,因為大魔法師的身份象征整個魔法世界。”


    “還有舞會......”林維想起了這個,微微蹙起眉來,看向海緹:“我先教你一點簡單的舞步。”


    林維此行不單是為了代魔法世界接受皇室的謝意,更重要的目的是阿德裏希格的委托——這人很有讓整個大陸再來一次元素風暴的打算,而帝國某件秘密的底牌可以抵抗風暴。


    上輩子他已經身為蒂迪斯公爵,也僅知道皇室持有三份禁咒卷軸,卻對這個“底牌”一無所知,看來這個存在屬於皇室的秘密。


    開國皇帝尤卡裏烏斯一世確實與魔法世界關係匪淺,甚至是阿德裏希格當初的好友,而皇室一脈的傳承在一千年中幾乎稱得上平穩,那麽現在的皇帝陛下應當知道一些東西。


    因此,魔法世界也算是有求於人......為了表示友好,魔法師們換上了帝國風格的禮服。


    守衛騎士閃爍輝光的盔甲上沾染了貴族夫人身上的熏香,那香氣由鮮花與黃金裝飾的廳堂裏散出,經過穹頂與爬滿藤蔓的拱門,消失在八匹白羽駿馬牽引著的馬車中——宴會盛大精美,可惜吸引魔法師們目光的隻有繁麗的裝飾與可口的食物,冗長的感謝致辭聽得海緹頭腦發昏。


    魔法師一方安靜地進餐,讓對魔法世界態度不一的大臣和貴族全部無話可說,而主持宴會的伯蘭殿下與重新歸來的格雷戈裏殿下坐得極近,卻幾乎沒有對話,下首幾位先是支持格雷戈裏,在他失蹤的這段時間內又轉投伯蘭的政客更是噤若寒蟬——這大概是帝國曆史上氣氛最冷淡的一次宴會了,林維無奈地想。


    悠揚的舞會曲奏響時,氣氛總算緩和了些,按照禮儀,第一支曲子要由皇室在場中身份最高之人開場,兩位皇子地位平等,但格雷戈裏年紀稍長,再加上宴會的主題,他應該選擇的舞伴......


    林維稍稍眯起了眼睛,看著意料之中、但實在不令人期待的一幕。


    “親愛的海緹小姐,”格雷戈裏削薄的唇角浸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能邀請您共舞。”


    “我...”海緹聲音極小:“我隻會一點兒......”


    “沒有關係,”格雷戈裏現在完全像是一個彬彬有禮的紳士:“這是一支很簡單的曲子。”


    海緹轉頭望了望林維,見他沒有明顯禁止的樣子,輕雲樣的緋紅點染了少女的雙頰,她將手輕輕遞上,被帶入了舞池中。


    另外幾對舞伴在這之後也滑入池中。


    “信鴿,”林維身旁的伯蘭忽然低聲念出了這首舞曲的名字:“王子與一個敵國女孩兒浪漫的愛情故事。”


    他似有所指:“我的哥哥向來少與女人接觸。”


    是的,林維心想。大皇子殿下很少出席舞會,即使在場——即使應當由他開場,大多時候也是伯蘭代勞。


    “僅此一次,”林維緩緩道:“他們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


    伯蘭微微笑了起來,兩人碰了一下酒杯,隨即不再說話,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夜漸深,舞會終於結束。


    宮廷女仆吹滅芬芳的蠟燭,白色輕煙在她眼前蒸騰,樂師的琴聲止於最後一個音符。


    丹尼爾警惕地看了一眼格雷戈裏,然後看向林維。


    林維朝他點了點頭。


    煉金師首先帶著海緹離開,穿過回廊與玫瑰花園的小徑,進入蒂迪斯家的馬車,先行回去,以免那位現在是主人身份的殿下發出“散步”或“送回”的邀請。


    林維還要應付一些客套或試探的交談,所幸魔法師一直在他身邊,敢於搭話的人寥寥無幾。


    倒是已經成為王妃的拉維斯小姐,問了類似“你在那裏過得如何”的問題,雖然神態仍是一貫的冷淡,卻也表達了一份難得的關心。


    “所以我還是不喜歡帝都。”人們徹底散去,林維和斷諭走在小徑上,他漫不經心地踢了一顆路上的小石子。


    “你以前經常參加?”


    “有些是必須要去的。”林維答他。


    他們放慢了腳步,林維悄悄把靈魂觸角伸了出去,嚐試再結一次契約。


    他們之前在魔輪上也試了幾次,現在已經能比較順利地完成最初的磨合,稍微減輕了林維靈魂的痛感。


    他的靈魂強度已經發生了一點改變,不知道是因為練習還是本命契約具有的同化影響。


    直到契約又推進了些,林維才停下,他閉眼休息了一會兒,清楚地感覺到靈魂密切的連結。


    這對召喚師來說是非常奇妙的感受,他們習慣於孤單地飄蕩在無邊無際的靈魂星海,交流與觸碰稍縱即逝,從未與另一個靈魂這樣長久相接過——如同漆黑海麵漂浮的小船找到了燈塔,一滴水落入深秋寧謐的池塘。


    “這個契約很可恨。”他忽然道。


    “嗯?”魔法師不解。


    林維不回答。


    “怎麽了?”魔法師的語氣裏難得地出現了一絲有跡可循的關切。


    “也沒有什麽,它很好。”林維歎了口氣,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斷諭。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它,”林維的聲音有些低:“我現在一刻都不想離開你。”


    一輛輛馬車的輪聲遠去,夜晚寂靜下來,星河橫亙天邊,略帶涼意的風刮過宮殿與庭園,帶來遠處夜鶯的唱聲與身旁玫瑰的香氣。


    魔法師看著他,看見月光下,那雙深紫羅蘭色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層柔軟的水汽。


    他不擅長於察言觀色,可在這一刻讀出了一點孤單的味道來。


    他透過那雙眼睛,看見了許多相似的場景與相似的人。


    黑色禮服上紫色的水晶袖扣不經意間碰到精致的杯盞,發出一點清脆的響聲,他小口啜飲著杯裏的酒,或是別的什麽,等著被邀請一支舞,卻極少去邀請別人。


    宴會與舞會在深夜告一段落,他走出回廊,與人禮貌地談論著天氣和今晚的月亮,然後分開,獨自走過玫瑰花園裏的小徑,馬車放下雕飾花紋的銀踏,目的地是另一座庭園與城堡。


    他一個人做著一些談不上喜歡或不喜歡的事情,沒有人陪著他。


    他明明還很年輕,魔法師心想,可他的眼睛告訴我他已經這樣過了許多年,他習慣了,他才知道有人陪著的時光是什麽樣的。


    “那就不離開。”魔法師道。


    林維笑了起來。


    他拉過斷諭的手在唇邊吻了一下:“親愛的魔法師先生,我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斷諭回憶了之前夜宴上聽到的,回他:“我的榮幸。”


    林維不滿他所學到的:“不要這句,它太謙遜了,裝模作樣的貴族才用這個。”


    魔法師想了一會兒,開口。


    “如你所願。”


    他說著,反手握住了林維的手。


    林維愉快地眯了眯眼睛。


    玫瑰的香氣漸淡,不再濃烈,那一點甜蜜的氣息卻因為不再被其它味道幹擾而清晰起來,花園小徑走到盡頭,紋飾蒂迪斯徽記的馬車正在前方等待。


    “上車,”林維折下一支玫瑰,塞進魔法師手裏:“帶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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