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漫天飄飛的白雪描繪著低垂的夜空,遠方連綿的雪山在永不停歇的寒風中靜穆不語。


    山巔上孤零零地矗立著一座覆著雪花的高塔,塔極高,隨著雪勢越來越小,飄飛的雪花變作細碎的雪屑,群星從夜幕中緩緩浮現,親吻著高聳的塔尖。


    這場終於止息的大雪下了許多天,高塔再次見到了久違的繁星。


    即使是從未來過北方的魔法師,見到這副景象後,也能毫不猶豫地說出高塔的名字——因為它站在離星辰最近的地方。


    塔頂有著空曠的天台,其上站著一個淡藍袍子的年輕男人——從外貌上看,他確實是年輕的。


    他微微仰頭,望著深邃浩瀚的星空,比星光色澤更淺淡的是他的眼瞳。


    “老師,”他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帶起積雪被踩動的吱呀聲,走來的是一位披著鬥篷的女魔法師,她有著深紅色的長發,眼神在沉靜中帶著溫和——是那種在歲月中浸透過的、青春不再而仍舊葆有溫柔的女人會有的眼神:“您回來了。”


    “裘娜——塔裏還好嗎?”


    “就像過去的每一天那樣毫無變化。”


    “你們總是能夠日複一日忍受單調的生活,”他轉過身來,唇角帶著愉悅的笑意:“而我從來耐不住寂寞。”


    “星空給予了您能夠穿透時光的眼眸,這讓您遊出了永遠湍急的時間河流,”裘娜的神情沒有任何改變,說話的語調像極了富有節奏的歌謠:“所以您永遠像孩童一樣向往歡愉,而不願生活在北方的寂寞中。”


    “的確,卡拉威之城上的日子總是那麽有趣——我對遇見的每一位女魔法師行見麵禮,向吟遊詩人索要他七弦琴中彈奏的故事,在交易行裏和冒險歸來的魔法師們打交道,”他眨眨眼睛:“這其中也包括你的女兒和她的同伴們,他們的日子就像所有年輕魔法師那樣有趣而令人向往。”


    “魔法學院永遠堅實可靠,讓人能夠放心地把還未長成的孩子送往那裏。”


    “我十分慶幸自己少有在塔中露麵,不然會在見到你可愛的女兒時被拆穿身份——她會說‘可敬的創世神啊,瞧瞧這個撒謊成性的人是誰?他不是鑒定師施奈德,而是不務正業的占星師阿德裏希格,貪慕主城的熱鬧與繁華,從北方的占星塔跑到了這裏,我要去向母親告發他的行蹤!’”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裘娜:“我猜你也是這樣想的。”


    女魔法師略微低頭,道:“您是占星塔的主人,擁有離開這裏的自由。”


    阿德裏希格轉過身去,繼續望著低垂的夜空,繁星中偶然會有流星劃過,帶起長長的光尾,他開口,語調像是在歎息:“星象——我們日複一日地看著它們,解開錯綜複雜的軌跡中蘊藏的秘密,卻始終無法將它與命運一一對應。”


    裘娜沒有答話,也許是答不出,也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老師是在自言自語。


    良久,他才再一次開口,這次卻是對著裘娜:“如果你思念女兒,可以去塞壬島上探望她——新的季潮還沒有來臨,結界尚未升起。”


    裘娜眼神疑惑:“您不是不久之前還在主城遇到了她?”


    “我猜測她很快便會回去,”阿德裏希格道:“旅途上充滿了不可預知的危險,有些事情必須去尋求長者的解答——即使那可能沒有答案。”


    “您是在說,海緹,或者她的同伴,遇到了無法解答的疑惑,或是危險?”


    “或許是吧,”阿德裏希格凝望著某個方向:“我很抱歉——那是一個我無法貿然解答的問題。”


    “我不知道,”裘娜搖搖頭:“有什麽問題是您無法解答的。”


    阿德裏希格仍舊望向遠方,神色淡淡,沒有再回答她的疑問。


    群星之下,唯餘一片沉默——就像浮空之都上緊閉的黑色木門一樣沉默。


    海緹收回了敲門的手,看向丹尼爾,她漂亮的紅發淩亂地披散著,全然不像往日總是梳理整齊的模樣:“敲不開,也許他是睡了。”


    “整條街道都能聽到的敲門聲,這難道會喊不醒一個睡著的老頭嗎——我猜是他拒絕見到我們,就像知道了這件事的整個過程後一言不發的施奈德一樣!”


    “明天早上,我們再來一次,”海緹道,她的眼睛由於疲憊而爬上了不易察覺的細微血絲,同時卻也閃動著奇異的、倔強的光芒:“假如結果還是一樣,我們就離開這裏,回到塞壬島,我要找遍藏書殿的書籍,去尋找所有關於空間魔法的記載。”


    “還有煉金師的手劄與魔法物品的記錄,一個奇特的魔法物品總該在曆史上留下蹤跡,”丹尼爾垂下冰綠色的眼眸:“尤其是與琴相關的——那些需要用林維所說的‘琴撥’來撥動的豎琴或是別的什麽......等我的同級從寒冰之穀回來,我要盤問他們那個東西到底來自什麽地方。”


    海緹用雙手捂住了麵頰,聲音中帶著顫抖:“他們也許迷失在了沒有盡頭的空間亂流中,但我不能接受......我寧願相信《鐵律》是在撒謊。”


    “這都是我的錯,”丹尼爾緩緩道:“如果我那一天沒有整理戒指,或是在林維觸碰之前阻止了他,他們現在還會好好地站在這裏。”


    “不怪你,”海緹放下雙手,平複了一下自己的語調,仰望著夜空中的群星:“‘發生在這世上的,也會發生在你身上’我母親曾念過這樣的詩句。那枚東西既然會引發這樣的後果,那麽隻要它存在,不論它的觸發需要什麽條件,總會發生——也許是在過去,在未來,即使不是林維和斷諭,也可能是你和我......可能是所有人——沒有什麽好埋怨或是責備的。”


    兩人轉身離開了這條破舊的小巷,總是無憂無慮的火魔法師小姐和從來活蹦亂跳的綠袍子煉金師頭一次徹徹底底地安靜下來,在同一種心事重重裏沉默著越走越遠,臨街房屋從窗子裏透出的燈光將他們的影子在地麵上拉得長長。


    “你說,海緹在知道了事情的經過之後,會不會憤怒地跳起來,用火魔法把可惡的丹尼爾的頭發燒個精光?”


    林維盤膝坐在石床上——它非常堅硬,因此阿貝爾也派上了用場,翠綠的藤蔓交纏著鋪了滿床,使得這張床柔軟不少,他還拿出了之前魔狼的毛皮,琢磨著怎樣能把它處理成能夠鋪上床,或是充當被子的形狀。


    “她能夠保持冷靜,也許還會想辦法尋找我們。”


    兩人對坐,斷諭的右手被林維抓在手裏,中間攤開著的是那本《契約書》,林維正照著其上大陸通用語的符號,在斷諭的手心上寫寫畫畫,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些別的事情。


    “但是我們不會被找到——自從這片鬼地方被封印,沒有一個魔法師能夠破開結界踏足它,即使海緹和丹尼爾想到尋求學院或是其它人的幫助......”說到這裏,林維又道:“我還在想,琴撥把咱們兩個帶到這裏,難不成製造它的人會和這地方有關係嗎?”


    “也許,”斷諭道:“如果它有用意,我們遲早會知道。”


    “也對——我們不需要過多揣測,隻要它不是想把我們困死在這裏,或者阻撓我們出去,一切都好說。”


    “進來之後,它有什麽變化嗎?”


    “沒有,”林維搖搖頭:“還是黑漆漆的樣子,而且我再做撥弦的動作時,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


    “你的膽量依舊很大。”斷諭評價道。


    “我那時想,即使它真的有所反應,把我們再送回浮空之都自然最好,如果不是,也就是隻換了個同樣不認識的地方而已,”林維笑眯眯道:“並且那個時候,我緊緊地抓住你了的袍子,以防隻有我一個人被送走。”


    ——他非常慶幸當初撥動琴弦時斷諭抓住了自己,如果自己一個人被扔在這個鬼地方,很難有長久的動力和足夠實力去尋找出去的方法,而現在雖然離開遙遙無期,日子並不難過。


    說話的時間,契約書第一頁的文字已經全部描畫完。


    “沒有了——這一頁的字數隻有幾個,看格式像是序言,也許最下麵是署名。”


    兩人在切磋的間隙開始閱讀契約書,林維等著斷諭將這些符號用人族語說出來。


    隻聽斷諭道:“生命遠未至盡頭,但我能夠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個事實:即將寫下的,是我畢生所學的開端。”


    他頓了頓,長而好看的眉微蹙:“署名......卡塔娜菲亞。”


    林維睜大了眼睛。


    這個名字,所有魔法師們都不能說不認得。


    神話中元素的主神們,風之神狄利克雷與水之神阿薩,岩係神靈艾森斯坦,以及最重要的,自然魔法之外的那兩類魔法,象征它們的是兩位女神,光明女神艾斯修雷莎與黑暗女神......卡塔娜菲亞!


    這應當不是重複的名字,大陸上有用傳奇人物或是英雄的名字為孩子取名的習俗——帝國每一百個男孩子裏都會出現與開國皇帝相同的名字,但是魔法世界沒有,他們給孩子取名時甚至會避開已有的名字。


    所以說,這是極有可能是傳說與神話中才會出現的人物所撰寫的一本書籍?她真的存在過?


    “等等,”林維忽然想起了什麽:“那次我們看到的,老頭的店鋪名字......”


    “艾森斯坦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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