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魚挨挨蹭蹭到冰麵旁邊,伸出帶著薄薄魚鰭的手臂拽了拽斷諭的袍角。


    斷諭俯下身去,小人魚圓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著他,過了不久,竟然親昵地抱住了斷諭的手臂。


    斷諭忽然得到了這樣的待遇,顯得有點手足無措,而旁邊幾人看著這一幕,可謂是目瞪口呆,尤以剛剛還給人魚送了禮的西珀為最。


    待到大人魚拍起了幾朵浪花,小人魚才戀戀不舍地擺起尾巴遊走了。


    幾人從冰階上再次回到甲板,在麵對“人魚都是這麽熱情嗎”的疑問聲中,西珀一頭霧水地表示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雖說人魚與魔法師們關係不錯,可還真沒見過人魚上趕著來親近魔法師的。


    這時候斷諭開口了:“那條人魚是金屬性的。”


    “金屬性?”


    人魚與人類不同,人類的魔法天賦可以對所有元素產生感應,隻是為了能夠更好地與元素溝通才會傾向於專精一類,而其它種族則不同,它們的天賦往往僅限於一種魔法元素,而一個種族內的天賦往往也是固定的。


    比如說塞壬海的人魚一族,具有的便是卓越的水魔法天賦,能夠操縱海浪,若是強大一點的人魚,也許還能運用更高階的水魔法,比如凝冰融冰之類。


    這樣說來,一條擁有金屬性魔法的人魚,實在是太特殊了。


    聽完西珀的話,人魚對斷諭的親昵便有了解釋。


    一條與眾不同的人魚,不能和族人使用相同的魔法也就罷了,偏偏還生活在金元素稀薄無比的無邊海洋中,難怪見了斷諭比親人還親。


    這時候,海緹問道:“可是,既然人魚族世世代代都是水天賦,為什麽會出現金屬性的人魚呢?”


    西珀微微蹙眉:“也許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到了學院之後,這件事要告訴院長。”


    “這麽嚴重嗎?”


    “萬一這是由於海底出現了元素異動,就是一件大事了,”西珀點頭,“大陸上的未知太多了,即使我們魔法師能夠和元素溝通,也不知道到底會發生什麽。”


    海緹看著西珀,道:“我媽媽也這樣說過。”


    西珀望著遠方月色下的茫茫海麵,似乎是在感歎:“雖然魔法師經常自詡為最接近神的存在,但這幾百年來,我們所做的事情也隻是盡可能地去探索這片大陸,希望有一天可以了解所有的秘密。”


    海緹接上了話語:“就像在無盡海洋中消失的魔法初代領袖們那樣。”


    林維定定看著西珀的背影,他眼前仿佛有白色海霧蒸騰起來,使眼中所見變得隱隱綽綽,而船舷上的護欄似乎變為了帝都皇城中精致雕花的露台圍欄,眼前身影也與某個身著華服的高大背影重疊。


    加冕未久的新帝放開了挽著皇後的手臂,從充滿歡聲笑語的溫暖宴會廳中走出,有些疲憊地卸下頭冠,冬夜裏的寒風刮起他及肩的深紅直發,這高貴的色彩此刻卻顯得有些黯淡。


    而林維站在他背後,黑色的鬥篷遮蓋住他貴族的禮服,寬大的兜帽掩住了他的麵龐,僅隻留下蒼白的下巴和缺乏色彩的薄唇,與那擁有著久遠曆史的帝國壁畫中象征不祥的邪惡法師別無二致。


    “林維,你是魔法師,你知道一個魔法師可以做到多少可怕的事情,”新帝轉過身來,比深刻的五官更使人驚心的是他鋒利的眼神,“自從坐上王位的第一天起,隻要想到那座邪惡的卡拉威之城還高高懸在帝都的頭頂,我就感覺難以呼吸。”


    林維在他的目光裏緩緩單膝跪下:“我將效忠於您,陛下。”


    新帝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但立即被陰翳遮蓋:“魔法師們是一群魔鬼,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打算著什麽,而我將結束他們......”


    魔法師,都是魔鬼。


    他早已接受他的命運,明白自己將如同蒂迪斯家每一任的家主一般,摒棄所謂的自由,為火焰之劍累累的功勳上再添一筆,隻不過是先祖的方式是用長劍為帝國開疆拓土,而他則用魔法為帝王消除隱憂。


    林維清楚地記得那時的自己,在帝國主人的麵前,以更深的低頭,以無聲的沉默,承認自己“被豢養的魔鬼”的身份,彰顯自己為帝國效勞的忠心。


    那時他不曾想到,自己會在一片遼闊又自由的海洋上,聽著兩位年輕的魔法師,用堅定而幹淨的語調,述說著對探索大陸的向往。


    而魔法師的世界,有沒有意識到,來自帝國的硝煙的氣息?


    此時此刻,他比摘下五色雲石的那一刻,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將要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道路的盡頭布滿了重重迷霧,並且蟄伏著種種已知與未知的風浪,在命運的汪洋上等待著吞噬過往的船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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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不論如何,他暫時逃離了帝都那個令人窒息的沼澤,逃離了死氣沉沉的魔法師軍團,即將平生第一次、真正踏入魔法師的世界,並且有機會得到心中一個問題的答案。


    與魔法師們最接近的,是神靈還是惡鬼?


    月至中天,西珀招呼三個人進艙睡下。


    “最遲明天中午,我們就會抵達塞壬島了。”


    海緹歡呼了一聲,看她的樣子,今晚怕是要期待得睡不著覺了。


    好吧,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之後,林維不得不承認自己似乎也要睡不著了。


    魔法學院,會是什麽樣子?


    會不會有漫天亂飛的怪老頭?或者是像海緹這樣活潑愛笑的小魔法師?


    就是不知道......隔壁的斷諭是不是也這麽期待呢?


    林維幹脆不試圖入睡了,看著窗外的水麵發呆。


    想起被小人魚抱住胳膊時候斷諭手足無措的樣子,林維忍不住笑了出來。


    原來這個可惡的家夥,沒長大的時候還是挺可愛的。


    ————--————————————


    直到很晚,林維才睡著,並且在第二天的上午,他被餓醒了。


    海上的日光透過窗子,曬得臉上發燙,林維用手背遮住眼睛,心想這下一定是起晚了。


    果不其然,等他收拾好自己走出艙室的時候,發現甲板上隻差他一個人了。


    西珀揚了揚手上的烤魚:“快過來。”


    船上是有食物的,魔法學院畢竟不會吝嗇到讓自己的學生靠捉魚填飽肚子,看來他們幾個已經是在自己找樂子了。


    “難得一見的墨綠魚,快來嚐嚐。”


    海緹得意洋洋地說起了捉到這種魚類小魔獸的過程,全是靠鷹眼術眩暈術冰刃術之類的小魔法,讓不能用這些的林維感到一絲絲心塞。


    不過墨綠魚的味道確實非常鮮美,極好地安撫了林維空了幾乎半個上午的肚子。


    太陽漸升漸高,日光有些微的刺眼,但是幾個人都沒有進艙,而是靠在船舷上,期待能夠早一眼看到自己的目的地。


    終於,魔輪駛過的地方開始出現了零星的、長滿茂密植物的小島,並且在一望無際的海平麵的遠處,出現了一線屬於大型島嶼的陰影。


    麵對著充滿未知的、期待已久的、終於呈現眼前的地方,來者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他們首先看到的是高高懸在空中的幾個浮島,濃鬱的五色雲霧環繞著浮島,以使它們安然懸停,兩隻長著巨大翼翅的黑色巨獸在半空不斷盤旋,發出悠長的嘯聲。島外的海洋中,也時不時可以察覺有龐大的陰影遊動,時而翻起高高的水浪。


    “龍!西珀先生,那是龍嗎?海裏的又是什麽?”


    西珀含笑點頭:“天上的兩隻是龍,水裏的是幾頭頂級魔獸。”


    這樣的場景絕對會帶來不小的衝擊,從林維和海緹微張的嘴巴就可以看出。


    再近一些,島上的麵貌便清晰了起來,海緹還不忘送給林維一個提高遠視能力的鷹眼術,以便他能看得更清晰。


    塞壬島很大,像但也像沿途的幾個小島一樣,被高大茂密的植物覆蓋,而隻有零星的幾塊地方,以及島嶼的最中央,被開辟出來作為了魔法學院的所在地。


    中央的那片,由十幾根高大,剔透的各色水晶柱環繞著,水晶柱的頂端是形態各異的雕像,在太陽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最主體的建築是一座高大的城堡,城堡前方是一片湖泊,以城堡為中心,延伸出各種各樣的的飛橋,連通了島嶼的所有建築,也許是由於魔法元素格外濃鬱的原因,這裏的空氣似乎都要透亮許多,各種色彩也顯得格外鮮明。


    魔輪的速度緩緩放慢,最後停在離岸不遠的地方。


    巨龍中的一個發出一聲尖嘯,振了幾下翼翅,朝他們飛來,由於鷹眼術的加持,林維看到一個綠袍子的老人坐在龍背上,正朝幾人招手。


    巨龍飛翔的速度已經不能用單純的快來形容,幾乎是眨眼間,巨大的陰影就籠罩了這艘小小的魔輪,綠袍子老魔法師洪亮的聲音傳來:“孩子們,上來咯——”


    猝不及防地,林維就感覺被強大的氣流裹挾著離開了甲板,仿佛是被無形的大手拎了起來,再被向上拋起,最後精準地落在了龍背上,龍背巨大的鱗片冰涼粗糙,如同金屬打造的鎧甲。


    巨龍滑過水麵,再次高高飛起,林維在撲麵的勁風中張開雙眼,眼前是不斷放大的魔法學院全貌。


    ——這是他終於抵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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