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長負出了城,對麵已經是旌旗飄揚,敵軍如同潮湧,卷土而來。


    擂響的戰鼓不斷發出“咚咚”的聲音,那鼓槌仿佛直接砸在心口上,令人渾身發麻,熱血上湧。


    空氣中盡是冰冷而潮濕的味道,噴濺而出的鮮血不時在風中飄散。


    此時半邊天空陰翳沉沉,雪雨欲來,半邊天空卻是夕陽西下,流霞漫天,十分瑰麗詭譎。


    這種情況下說什麽都是多餘,兩軍殺得昏天黑地。


    曲長負帶出來的是跟隨靖千江一起來到惠陽的人,他們的戰鬥經驗不知道要比本地守兵高出多少,平時更加經過陣法訓練,因而對上西羌,戰況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雙方大約交戰了半個多時辰,手上揮舞的兵器片刻都不能止歇,已有不少人都是精疲力竭,氣喘籲籲,連曲長負都覺得手臂酸麻,幾乎連舉都舉不起來了。


    西羌仗著人多,不斷幹擾郢軍結陣,這樣拚體力和消耗力的打法,以他的身體素質來說,實在是不擅長。


    軍中早有人得了靖千江的吩咐,無論戰事如何變化,一直守在曲長負身邊護著他。


    曲長負心裏有數,不動聲色,又砍翻了一名西羌士兵之後,看似隨意地將長劍換了左手握著,隨即便聽見前方有人驚呼,隊伍驟然生亂。


    曲長負抬頭一看,隻見一輛戰車正被四匹馬拉著,從不遠處疾馳而來。


    那個一腳踏在車欄上馳騁而來的男子麵向凶惡猙獰,身材異常高大,粗壯的手臂上肌肉虯結,正揮舞著兩把大鐵錘,絲毫不見疲累之色。


    他居高臨下,位置剛好,手中重錘隨意揮下,直接便能將旁邊士兵的頭盔連著腦袋一起砸扁,勢不可擋。


    在這樣一架戰車之前,別說衝上去對戰,就光是看一眼此人那凶惡的長相,都足以令人雙腿發軟,抱頭鼠竄。


    這樣一來,前麵潰散,後麵還想抵抗,再加上西羌軍隊趁勢搶攻,整個隊伍一下子就亂局橫生。


    這時自然有人急急趕來,連忙將曲長負護住,大聲道:“大人,情況不妙,我們在這裏擋著,請您先暫時退避罷!”


    曲長負隨手抹去臉上幾點腥紅的血跡,形容少見的狼狽,神情竟還十分從容,微微笑道:“璟王臨走之前,吩咐了你們什麽?”


    對方沒想到早已被他看透,不由一怔。


    曲長負道:“得了吧,若是他回來,發現自己的手下全都被我給帶沒了,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他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著,若是一會我攻擊那輛戰車,周圍的西羌士兵一定會搶過去包圍支援,你們看準了,隻管往低處放箭,然後迅速搶攻。他們若是反擊,咱們就撤退,以糾纏擾亂為主,不可硬拚。”


    曲長負這話是把之後會發生的情況和應對之策都給說了,讓旁人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隻能茫然稱是。


    曲長負說罷之後,雙腿微夾,一提韁繩,竟是輕輕巧巧從人群的縫隙之中穿了出去,直取俾石而去。


    不光是郢軍這邊慌,見到曲長負,西羌軍中也同樣是一陣小小的騷亂。


    負責駕車的士兵連忙低聲道:“俾將軍,之前就是此人單槍匹馬劫持了耶律將軍,請您千萬小心!”


    “就是他?”


    俾石有些驚訝地看了曲長負一眼,隨即輕蔑大笑起來:“我還當是什麽能人,竟是這麽一個病死鬼一樣的小子,耶律單也太沒用了,看老子一錘子砸扁他!”


    之前他們也是這種想法,可曲長負千軍萬馬之間來去自如的陰影還籠罩在心頭,士兵還想勸,但看俾石的態度,也隻好無奈閉嘴。


    要不然他擔心先被一錘子砸扁的是自己。


    畢竟俾將軍這般厲害,一條胳膊都比人家的大腿粗,曲長負也確實不見的能打得過他。


    俾石有心證明自己,讓耶律單好好地慚愧一下,見曲長負轉眼間突破重圍已至麵前,二話不說,揮動大錘,朝著他迎麵就掄了過去。


    曲長負正好在縱馬疾馳,這樣一來,就好像他自己也在往俾石的錘子上麵撞一樣,眼看就要腦漿迸濺。


    然而就在一瞬之間,眾人的驚呼之聲未起,便見曲長負猛然將身體後仰,那錘子便從他麵部上方三寸處擦了過去,勁風刮麵如刀,激的他烏發飛揚,掠過蒼白秀美的頰側。


    這還是俾石在戰場山掄起錘子以來頭一次打空,他愣了愣,曲長負已經從馬背上坐直,反手就是一劍。


    俾石大喝一聲,直接用錘子迎上,他這兵器非常占便宜,沉重堅固,任何武器直攖鋒芒都要折斷,別人還用不了。


    曲長負劍鋒略偏,在劍與鐵錘交擊的那個刹那已經卸去力道,順著錘柄一直向下削去。


    他變招快的來不及讓人反應,俾石若是不放手,眼看就要被他削掉手指,一驚之下,連忙後退。


    與此同時,周圍的西羌士兵也已經湧了上來,將曲長負圍在中間,十餘杆長矛向前挺刺,要活活把他紮成刺蝟。


    曲長負一拍馬鞍,飛身躍起,整個人脫出包圍,半空中身形翻轉,落在了西羌戰車的車轅之上。


    他雙腳尚未站穩,身後風聲疾響,俾石又已經掄錘撲上來猛攻。


    前有長矛,後有重錘,夾擊之間,眼看已經無可退避。


    電光石火之間,曲長負長劍倒轉,向下釘在車板之上,手在劍柄上猛地一拄。


    以此借力,他整個人的身體向上一翻,腳已經踏在身後的鐵錘之上。


    隨即,曲長負身體一縮一彈,借力飛身躍起,竟然直接從俾石的頭頂上翻過去,落在了他的身後。


    他這一連串動作下來,如果有毫厘之差,便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偏生曲長負的速度反應都快到了極處,身姿更是灑落優美。


    眾人遠遠看去,隻見白色身影在刀光血色之中隨意穿插來去,竟是遊刃有餘,絲毫看不出來緊迫之感。


    曲長負轉眼間已經出現在了俾石身後,迅速把握先機,這一瞬間的戰局變化被兩軍看的分明。


    想起曲長負之前的吩咐,靖千江那名下屬立刻抬手,緊張大喝:“快,放箭!”


    方才是俾石乘著戰車開路,郢軍難以抵擋,紛紛退避,而此刻曲長負跟俾石打鬥激烈,則是西羌士兵都被吸引過去幫忙,反倒成了改變行動的被動一方。


    在曲長負落在俾石身後的一瞬,郢軍的箭隨後便至,瞬間使得西羌軍隊大亂。


    俾石的反應也很快,怒喝一聲,立刻轉身,掄起錘子向著曲長負砸去。


    曲長負本來想趁在他身後的時候直接殺了他,沒想到這人身軀龐大,但躲避的功夫竟然還很靈敏,確實不好對付。


    倉促之間,他也隻能跟對方硬碰硬地對打。


    因為有所顧忌,無論是西羌還是郢國的箭都不敢落到這輛戰車之上,隻見狹窄的空間中,兩人打的激烈異常。


    曲長負武功雖然高,但是由於身體不好,又習慣性用計,因而少有這樣同人正麵相搏的時候。


    他劍光霍霍,如同潮生浪湧,汪洋恣肆,勁力激蕩之處,不時將落在周圍的亂箭挑起,向著俾石打去。


    俾石雖然天賦異稟,但在曲長負猛烈的攻勢下,也不由眼花繚亂,勁力滯塞,隻有一雙鐵錘揮舞的虎虎生風。


    他一心要將這個可恨的小子砸死,眼睛直勾勾捕捉曲長負的身影,同時閃開對方攻擊,唯獨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的地麵上,被挑過來的斷箭越來越多。


    激鬥中,俾石踩在了兩枚交疊的斷箭上,不慎一個踉蹌,而曲長負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趁著對方手上的招式稍有遲疑的一刹,果斷棄劍,飛身向前,一手握住俾石鐵鑄一般的手腕,順勢一托一擰,同時另一隻手砰然出掌,正中他的心口。


    鐵錘的方向被曲長負扭轉,竟順著慣性直接飛了出去,俾石猝不及防,竟然被曲長負打的連退數步,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他勃然大怒,趁著曲長負還來不及重新撿起自己的劍,掄起手中還剩下的那隻鐵錘,迎麵一擊!


    此時曲長負手中沒有兵器,人已經站在戰車的最內側,眼看格擋閃避都已經不切實際。


    曲長負也並沒有動,微一撣袖,竟施施然將手背於身後。


    眼見鐵錘幾乎及麵,他長而卷翹的睫毛在錘風中輕顫,眼睛卻一眨不眨。


    而與此同時,半空中傳來嗚嗚風響,竟是方才俾石脫手飛上半空的另一一隻鐵錘急速砸了下來,正中他的天靈蓋。


    曲長負臉色都沒變一下,就這樣冷冷而立,看著剛才還猛撲上來要殺他的人,轉眼間倒在了腳下。


    一切方位算計,不容許有毫厘之差。


    戰車下麵的兩軍還在交戰,有許多人尚且沒有注意到這一幕,這時聽聞零零散散有人大聲驚呼:“俾石將軍死了!”


    “胡說什麽,不可能!”


    曲長負快步走到車前,拿起鼓槌,“咚咚咚”在西羌那麵一人多高的戰鼓上敲三下。


    鼓聲震耳欲聾,響徹沙場。


    曲長負高聲道:“各位聽好,俾石已死,西羌肆意搶掠,濫殺好戰,再無天佑!”


    他又複用力一擊,撕裂的聲音響起,戰鼓已破。


    曲長負將鼓槌一扔,持劍翻身上馬:“郢國的兒郎們,隨我上!”


    經過方才的一場鏖戰,人人都已經筋疲力竭,但是此刻,昂揚的鼓聲讓他們心中升起了一種壯烈豪邁的激昂。


    力量在胸腔中點燃,充斥四肢百骸。


    他們意識到,西羌人不是不可戰勝的,眼下所處的,也並非絕境。


    隻要握緊兵刃去廝殺,或許多堅持一刻,就一刻,便可以獲得勝利!


    這些可惡的侵略者,終究會離開我們的家園!


    在震耳欲聾的呐喊聲中,郢國軍隊節節進逼。


    耶律單縱馬上了高處,看著這一幕,也看著立馬中軍的曲長負。


    這人的身影隔著彌漫的火光和烽煙若隱若現,身披萬裏流霞,眼底卻是冷月殘星,秀麗而又崢嶸。


    他忽地歎了口氣,說道:“傳令下去,暫時撤軍。”


    身邊的副將聽聞這話,不免有些急了,說道:“將軍,大不了咱們可以加派人手攻打,但為何要撤兵啊!先前那一戰,您被曲長負劫持而未殺他,便已經引起一些不利的謠言了!如今若是再久戰不利……”


    耶律單道:“你也說了,當時是我被他挾持,他有這份本事,若是真那麽容易就能殺了,俾石也不會死了。對我而言,最可怕的罪名不是我久戰不利,而是功高震主,你不明白嗎?”


    副將身體一震,一時說不出話來。


    耶律單道:“俾石一向號稱天神之子,不可戰勝,如今這一死,我方將士惶惶不安,敵人氣勢如虹,不適合交戰,還是先撤罷。”


    他頓了頓,低聲道:“得先收拾了曲長負……我另有良策。”


    曲長負這一次出來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不惜代價殺掉俾石,以確保靖千江等人能夠平安帶兵折返。


    眼下雖然小勝,但是他的頭腦很清醒,不可能指著這點人把西羌軍隊趕走,那麽追擊也沒有意義。


    於是眼看著也差不多了,曲長負傳令收兵。


    然而就在此時,有人縱馬狂奔,匆匆來到他的身邊,低聲而急促地道:“大人!”


    曲長負回頭一看,略有愕然:“你是太子手下?”


    那人正是奉了齊徽傳令,被就近調過來幫忙的。


    他也來不及詢問曲長負是如何認識自己,匆匆說道:“是,大人,不好了,剛剛有奸細混入城中,將二公子和世子爺給帶走了!眼下有幾個兄弟們正在追捕,小人先來向您報信!”


    他口中的二公子和世子爺還讓曲長負反應了一下,這才意識到,二公子指的應該是曲長清,而世子爺則是前幾日程王死後,留下的那個九歲的獨苗齊嵐。


    想必是這兩個孩子年歲差的不多,最近常在一起玩耍,西羌見攻城久久不下,竟然幹脆將他們兩個一並綁走了,用以威脅曲蕭和曲長負父子。


    幸虧齊徽這邊的人報信早,兩人沒有被帶到西羌軍營去,還來得及阻止。


    曲長負話不多說,吩咐靖千江那名手下道:“你先領軍回去。”


    說罷之後,他扔下一句“帶路”,撥轉馬頭,隨著齊徽的暗衛走了。


    諷刺的是,將兩個孩子綁走的,一開始並非西羌人。畢竟此時雙方開戰,守衛森嚴,敵軍也無法輕易進城。


    這種情況下,西羌便許之以重利,誘導城中兩名貪財的飛賊趁亂抓了兩個孩子,從一處被撞壞的城牆豁口處以飛索攀出。


    人到手後,他們直接將兩名飛賊殺了,在巡查的郢軍發現這處漏洞之前迅速離開。


    西羌探子本打算抄近路回到西羌軍營,沒想到被齊徽手底下的人給盯上了,陰魂不散地隨後追來。


    “這樣不是辦法,就算他們人少,攔不住咱們,也難免會將消息傳出去。我看還是先把這些人給收拾了省事!”


    一名西羌士兵麵露凶光,勒馬說道:“左右兩個小崽子在咱們手裏,他們若是想動手,還得掂量掂量。”


    郢國這邊人少,但也並不與西羌人正麵動手,隻是不斷阻截他們離開,耽誤了大量時間,這樣下去確實不是辦法。


    另一人道:“將軍還在軍營等著,不如兵分兩路,我們先把人送回去,你們收拾這幫中原人!”


    “也好。”


    就在一隊西羌士兵打算分開的時候,忽聽一個聲音在高處淡淡說道:“想動手,來這。”


    眾人微愕之下,抬頭一看,隻見一騎快馬從旁邊山坡上的樹林中急奔而出,衝至大路中間,猛地停住。


    曲長清被人按在馬背上,雙手反捆在身後,準備隨時作為人質來要挾,整個人已經嚇得呆呆傻傻。


    聽到這個聲音,他卻忍不住“啊”地一聲叫出來,說道:“大哥!”


    他沒見過大哥動手,也想象不出來大哥同人打架的樣子,但這些日子在城中,到處都有人誇讚,說他哥哥文武雙全,料事如神,令西羌人十分忌憚。


    因而無形之中,曲長清已經默認為大哥一定非常厲害,聽到他的聲音,頓時激動極了。


    程王世子齊嵐被捆著坐在另一個人的馬上,也聽見了曲長清這聲充滿驚喜的叫聲,連忙朝前方看去。


    一看之下,卻不覺有些失望——曲長清這個大哥瞧起來,著實比他娘還要秀氣好看,實在不像很能打的樣子。


    況且他人雖然來了,但表情實在是十分冷漠,一點也看不出來擔憂焦急的神色,也不知道有沒有救人的打算。


    不過看見他,西羌那邊卻是一陣騷亂,仿佛十分驚恐的樣子:“曲長負?”


    曲長負垂下眼,掩袖咳嗽幾聲,說道:“各位驍勇善戰的西羌猛士啊,你們不是一向輕視郢人柔弱嘛,怎麽如今竟撿著兩個沒有反抗之力的孩子下手了?”


    他久戰之後有些疲憊,此時麵帶倦色,說話也顯得慢聲細語:“你們將他們兩個綁走,無非是想以此要挾我和曲知府,既然如此,何必大費周章?我人就在這裏,來戰罷。”


    但偏生是曲長負這幅模樣,還是沒人敢朝著他動手,反倒都退後了兩步。


    抓著曲長清那人將他挾在自己身前,抽出馬刀架在曲長清脖子上,大聲說:“你這個人最是陰險狡詐不過,我們不聽你的鬼話,想救他,就自己來換!放下兵刃,用這條繩子把你的手腳都給捆起來!”


    對方竟然提出了這麽毒辣的要求,無論遵從與否,顯然都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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