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半。


    407室的四個身影走在通往操場的林蔭小道上,寂靜無聲。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蘇杭拎起自己軍訓服的衣領聞了聞,神色稍緩:“沒想到你這衣服還挺香的,昨天洗了?”


    越舒悶悶地“嗯”了一聲,脊背濕透的衣料貼著皮膚,又潮又悶,他說:“洗的比我臉還幹淨。”


    葉景鑠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袖子,發現還能擠出水,皺眉道:“你穿我的吧。”


    越舒搖搖頭:“我都說不用了,你衣號大,穿不進去。”


    蘇杭不樂意了,“怎麽穿不進去,那是你的標準,葉景鑠可沒比我高多少。”


    越舒沒等說話,一隻手突然伸到他頸前,嗖得一下拉開了他拉鏈。


    濕硬的衣料剝離開來,越舒一轉頭,發現葉景鑠已經脫了外套,飛快地換上了。


    旁邊陳浩然嘖嘖感歎:“老葉人真好啊,沒說的。”


    蘇杭聽得蹙眉,白了他一眼:“缺心眼。”


    陳浩然急了:“誒老妹兒,你怎麽罵人呢!”


    ……


    夜裏。


    四個人累了幾天,睡得格外香。


    越舒迷迷糊糊聽見有人進了屋,他睜開眼,發現是蘇杭拎著小箱進屋,頭發濕漉漉的,帶著水汽。


    越舒探出頭,小聲問:“你才洗完澡?”


    蘇杭嘖了一聲,“你睡你的,管那麽多。”


    “……”新生好毒舌。


    越舒躺回去,閉著眼睛,卻有點睡不著了。


    黑暗裏,他聽見蘇杭踩著扶梯上床,那人展開被子,躺了一會兒,輾轉反側,又坐起身來。


    越有聲音,越舒反而更難以入睡了。


    他突然想他姐。


    他姐這兩天沒再給他打電話了,也不知道狀態怎麽樣,是不是快到預產期了?


    越舒閉著眼睛算了算日子,猛地驚坐起,如果醫生說的沒錯,好像就在這幾天。


    越舒隻感覺血液騰騰往上冒,額頭的血管突突直跳,他翻身下床,拿著手機忐忑地走到走廊。


    他第一個撥了他姐的手機。


    “嘟,嘟……”


    越舒一直等到機械女聲響起,才掛了電話。


    他進入通訊簿,翻到“姐夫”那一格,猶豫再三,擔憂勝過了他對李文清的厭惡,越舒迅速撥了過去。


    電話剛響兩聲就被接通了。


    “喂。”那邊的聲音道:“越舒?”


    越舒“嗯”了一聲,不情不願地說:“姐夫。”


    “你好久沒給姐夫打電話了。”李文清聲音一貫的別扭,“學校那邊怎麽樣?一切還順利嗎?”


    “還行。”越舒隨口敷衍,又著急地問:“我姐呢?她身體怎麽樣?”


    “啊……你姐現在在產房呢,她要生了。”


    “什麽?”越舒瞪大了眼睛:“我姐要生了?”


    “是啊,剛才情況太緊急,我們都很慌張,所以姐夫就沒打電話通知你,不然就第一個告訴你了……”


    越舒打斷他:“你怎麽沒進去陪著她?還有時間跟我說話。”


    那邊的聲音有些激動,像怕被冤枉一樣:“不是啊,我也想進去陪你姐,但這家是公立醫院,不允許家屬陪同的。”


    越舒長籲了口氣,眼前有些發黑,“我姐她……進去多久了?有消息嗎?”


    “現在情況都不知道,她被送進去半天了,我們都在門口等著呢,等有消息我馬上告訴……”


    “不用!”越舒連忙說:“不用告訴我,你負責陪著她就好,等她出來,別忙著看孩子,你必須一直陪著她!”


    “好好。”那邊連連答應:“越舒,姐夫都聽你的。”


    “行,先掛吧,我等著好消息。”


    “哎等一下!”電話那頭慌忙地叫住他,生怕他掛斷似的。


    越舒微微蹙眉,“還有事嗎?”


    李文清慢聲拉語地問他:“越舒,上次姐夫給你發短信,為什麽不回?”


    越舒氣得發抖:“你管我回不回,趕緊去好好陪著我姐!”


    電話砰得掛斷了。


    越舒攥著拳頭,在走廊裏焦急地踱著步。


    她姐因為預產期將近,之前一直念叨要陪他登校也沒來成,如今分娩在即,他卻不在身邊,隻剩下一個李文清。


    ……


    他應該回去陪著她的。


    如果他昨天預先打個電話,現在是不是就已守在產房門口,第一個迎著他姐出來了?


    越舒指尖冰涼,脊背貼著走廊牆壁慢慢坐在地上,頭頂的橘燈把他身影拉得老長,時間像被無限延長了一般,越舒握著手機,心情像海中的浮木,飄無不定。


    ……


    也不知過了多久,越舒的手機終於響了。


    越舒快速拿起來,發現來電人是姐夫後,滑動的手指都顫抖起來。


    “喂?”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是個女孩。”是李文清的聲音。


    越舒一瞬間露出笑容,腿有些發軟。


    他抓著話筒問:“我姐呢?”


    李文清“呃”了一聲,說:“你姐還沒被推出來,孩子剛抱出來我就給你打電話了。”


    越舒咬緊牙,想隔著電話給他一巴掌,“你快去等著她!我先撂了。”


    “哎等等啊!……”


    越舒關了電話。


    他望著走廊盡頭,頭熱腳輕,突然蹦蹦噠噠地跑起來。


    跑完仍不盡興似的,他突然想去操場跑十圈。


    他要當舅舅了。


    “李墨彤”。


    這是他外甥女出生前就起好的名字。


    他姐呢?前階段一直說想吃糖炒栗子,但李文清那家人說怕吃完孩子長的黑,他買回來的全被沒收了,他姐就一直沒吃上。


    這次一定多買些帶回去。


    越舒激動地交握著手,他已經迫不及待等著彤彤奶聲奶氣地喊他小舅了。


    不過孩子十個月之前好像不能說話啊?


    如果叫了,大都是“爸爸”、“媽媽”這些音節,哪有先會叫小舅的。


    “……”一想到彤彤晚李文清之後才會叫自己,越舒又感覺嫉妒得發慌。


    越舒順著樓梯口要折返回去,打算明早給他姐打個電話。


    剛邁出兩步,他突然聽到點聲音。


    像是有人在打電話,靠近點兒聽,聲音更清晰了。


    “……我受不了跟別人住一起。”


    “那還算是床?都有黴味了。”


    “行了不用勸,你把卡解了,我自己出去找賓館。”


    ……是蘇杭的聲音。


    越舒目前為止對蘇杭的印象定位非常清晰,他雖然張著副清冷美人的麵孔,但伶齒毒舌,心高氣傲,平時他的地方半點灰塵都不能有,澡肯定是每天都洗的,如果誰不小心起夜踩到了他的拖鞋,那拖鞋肯定立馬換成新的,平時出去吃飯,越舒就沒見過他穿同一件衣服……


    諸如此類不勝列舉,再根據那天菜湯的反應,越舒直覺,蘇杭可能有點深度潔癖。


    他剛轉身要走,又聽那邊說:“那你也不至於給我衝兩千的飯卡吧?!”


    “我要是想吃外賣怎麽辦?食堂一共才三層,你想讓我吃到吐是嗎。”


    越舒噗得一聲,沒忍住笑出聲來。


    那邊突然沒了聲音。


    蘇杭又說:“不說了我掛了。”


    越舒暗叫不好,剛騰騰往宿舍跑,就聽身後說:“站住!”


    越舒歎了口氣,悶悶地轉了過去,他這無處安放的、該死的好奇心啊。


    “越舒?”蘇杭似乎有點意外,挑眉道:“你在偷聽?”


    “誰偷聽了。”越舒看了他一眼,“我是正大光明地聽。”


    “……”蘇杭難得笑了起來,突然伸出手臂一把環住越舒的頸項,把他整個人勾了過去。


    “哎你、你慢點……”越舒嚇了一跳,跟著他腳步一起走到盡頭的窗台。


    月光透過窗沿,柔和地灑進來。


    “著急回去幹嘛。”蘇杭看了他一眼,“陪我看月亮。”


    越舒蹙眉,懷疑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蘇杭嫌棄地說:“誰喝那種東西,第二天臭得要死。”


    “……”越舒側過臉,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你是不是有潔癖啊?”


    “……”蘇杭這次沒說話。


    越舒心想,果然是。


    “我想搬出去。”蘇杭突然說:“但我媽非讓我體驗什麽集體生活,連銀行卡都凍了。”


    “太過分了。”越舒應合道。


    “連飯卡都存了兩千,存心讓我住到畢業。”


    “這麽決絕!”越舒說。


    “是啊,聽說開學那天去她還找你們送東西了?弄得好像我潔癖太嚴重,需要你們關照似的。”


    “她這樣太不對了。”越舒心虛地喊。


    “所以我想找個賓館,把現金兌出來,大不了我自己找個兼職。”


    “我看行!”越舒連連點頭。


    “……”蘇杭皺眉看著他,臉都黑了:“你盼著我走?”


    越舒轉過頭:“不不不……”


    “哼。”蘇杭勾著他脖頸,不屑道:“我還嫌你髒呢。”


    “……”


    越舒微微擠起眉,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問:“你也討厭我嗎?”


    “啊?”蘇杭愣了愣,有些怪異地看了他一眼,說:“討厭?當然討厭。”


    “……”越舒滿麵愁容,好受挫。


    說著,蘇杭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哼笑道:“不過你臉蛋倒長得蠻招人喜歡的。”


    隻有臉蛋能看麽??


    越舒晚上睡覺時,往葉景鑠的床瞅了瞅,又尋思蘇杭剛才說的話。


    聯想以往和葉景鑠的那些尷尬,越舒覺得葉景鑠一定也很討厭自己,但隻是礙於室友關係,不方便表露出來。


    畢竟隻有他發現了葉景鑠的癖好,與自己為敵也是人之常情。


    大學以前他從沒住過集體生活,以往都是上一天課,放學後就各找各家了。


    現在一想,可能正是他沒體驗過,如今真的踏上軌道,各種問題也隨之暴露出來了。


    他也曾是個積極向上的陽光青年,怎麽一朝就混成這樣了?


    *


    十月上旬。


    某天。


    隻剩下越舒和葉景鑠在寢室,陳浩然每周都固定這個點兒去跑社團活動,越舒突然接著陳浩然消息,讓他幫送份材料。


    越舒走到葉景鑠那邊,去翻陳浩然的抽屜。


    葉景鑠問他:“要出去?”


    越舒點點頭,“浩然材料忘帶了。”


    “好。”葉景鑠說:“慢走,路上小心。”


    越舒:“……”


    為什麽聽著有點盼著他走的意味?


    越舒開了門,發現自己沒帶手機,又回座去拿。


    門扉被風吹著,砰得一聲自動關上了,震得陽台門隨之一震。


    葉景鑠以為越舒走了,立馬起身,把櫃子裏的小煮鍋端在桌上,一端連線,插電。


    他抬手點開直播間,把手機端正在合適的位置。


    今天的任務是兩千,十分鍾內。


    像這種沒有指定任務的直播,葉景鑠多少能隨意發揮,可隨著指定的觀看人數增加,原來的舊花樣滿足不了看客,他就隻能不斷換新的,沒風險卻有噱頭的花樣。


    葉景鑠眼看著鍋裏的清水漸漸浮出泡泡,開始往裏麵加枸杞、蘆根,銀耳,順帶還扔了幾顆冰糖。


    彈幕區一如既往地熱鬧:


    「傳說中的神仙茶」


    「哈哈哈哈哈」


    「23333主播從哪兒弄來的這些玩意」


    「主播泡完要直播喝掉嗎??」


    葉景鑠看了眼表,默默計時,一邊開始麵無表情地解說,“枸杞子含有豐富的胡蘿卜素、維生素b1、維生素c、鈣、鐵……”


    越舒盯著葉景鑠那邊騰騰冒出的白霧,腳步僵在那兒,一時陷入了絕地的困境。


    該走,還是不該走。


    他又開始思考人生:


    為什麽每次這種事偏偏都隻讓他碰見?


    是冥冥注定嗎?


    走了,葉景鑠會聽到門響,倆人大眼瞪小眼,尷尬。


    不走,等葉景鑠直播完出來,知道他見證了全程,更尷尬。


    他思考再三,還是忍住沒動。


    葉景鑠那邊更熱鬧了,鍋咕嚕嚕直響,越舒不敢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怕椅子腿弄出聲。


    他站在過道裏,他高中被罰站那時候都沒這麽煎熬,站了一會兒,越舒忍不住朝葉景鑠那邊挪了挪,看他到底在煮什麽玩意。


    葉景鑠眼看著直播觀看人數一路飆升,1932,計時器剛走到7分39。


    這次很輕鬆。


    葉景鑠慢慢鬆了口氣。


    如果沒成功,他就會收到第二個指定任務。


    若是由主導者操縱,肯定不是這麽馬馬虎虎就能應付得了。


    越舒探著頭,發現那鍋的一側冒出白色的霧氣兒,一跳一跳的,香氣從縫隙裏溢出來,與上次那壺花茶完全不同。


    葉景鑠家裏研究茶道?還隻是他的個人愛好?


    越舒覺得“奇怪”這詞兒已經不足以形容葉景鑠了,聯想那些稀奇古怪的習慣,他懷疑葉景鑠真是從女妖穿越而來,平日對一切人和物充滿慈愛,同時保留著各式各樣的奇特作風,顯得與現實世界格格不入卻又充滿神秘。


    一定是這樣,所以才會引起他的興趣,每次都耐不住好奇湊過來偷看。


    越舒正瞪著眼睛瞧,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


    “!!”


    他炫酷的鈴聲響徹宿舍的時候,越舒心髒一沉,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


    電話上顯示著“陳浩然”仨字兒,這次他沒來得及撤回一步,葉景鑠就已經轉過頭來,詫異地看著他。


    葉景鑠左手快速摁了鎖屏,屏幕的光湮滅前,右上角的直播人數停留在1997。


    直播結束。


    “越舒?”


    “對不起,剛才門是被風吹關的。”越舒誠懇地承認錯誤,“其實我一直都在……”


    “……”


    *


    養生茶事件過後,越舒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葉景鑠。


    說他躲著,可群體活動卻都照常參加,有葉景鑠在的時候他都沒刻意缺席。


    可要說他沒躲,每次要有他和葉景鑠即將單獨相處的時候,他都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過去,完美避開。


    十月中旬,越舒接到他姐的電話,說要和李文清帶著彤彤來看他一趟。


    越舒興奮地同時,皺眉道:“姐夫就別來了吧,他工作不是很忙嗎?”


    他姐笑著說:“你姐夫這次可專程為你調了班兒,說你一個人在那邊他不放心,特意過來看看你。”


    越舒嘟囔道:“誰用他看……”


    他姐聽見了,佯怒道:“越舒!”


    “行行,來就來吧。”越舒順著他姐,說:“姐,你到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去車站接你……”


    越舒事先跟寢室的幾個人打了招呼,不過葉景鑠的反應卻有些迥異,尤其提到彤彤時,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葉景鑠的手好像在顫,極力壓抑著什麽情緒一般。


    難道葉景鑠不喜歡小孩兒?


    越舒有些猶豫,到時候葉景鑠要是受不住,他就不帶著彤彤進屋,和他姐出去找家餐廳坐坐也是一樣。


    *


    他姐帶著彤彤來學校的那天,正好趕上下雨。


    越舒出來時,天空轟隆隆作響,雷聲不斷,雨點兒三三兩兩地掉下來。


    越舒臨走前,葉景鑠給他拿了把傘,說是以防萬一。


    沒想到還真用上了。


    他遠遠地看到他姐姐懷裏抱著個繈褓,滿麵容光地叫他,旁邊站著李文清,朝他揚著手臂。


    越舒眼前一亮,撐著傘跑了過去。


    “哎呦你慢點。”他姐姐楊嵐趕忙扶住他,笑著上下打量越舒,溫柔地嗔責:“你說你,還是這麽莽莽撞撞的。”


    越舒抹了把額頭上的水珠,笑得燦爛,他願意聽他姐說他,越多說越高興。


    李文清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道:“越舒又長高了?”


    越舒眼裏閃過一絲厭惡,卻很快斂去,不著痕跡地避開了。


    “你學校是不是有課?”楊嵐擔憂地說:“這麽出來老師會說你吧?”


    越舒擺擺手,“哎,哪有什麽老師,我們就一個輔導員,一年頂多就能見著兩三次麵,沒人管。”


    越舒高興地搓搓手,探頭說:“快讓我看看彤彤。”


    楊嵐無奈地笑了笑,調整著姿勢把被沿揭開,露出彤彤圓乎乎的下巴和藕節似的手臂。


    彤彤有些胖,看著肉乎又健康,兩三個月的寶寶頭發仍有些稀少,越舒看著她圓溜溜水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像是發愣了一會兒,隨即咯咯地笑了起來。


    越舒心都要化了。


    他從沒這麽近距離接觸過這麽幼小的小生命,一想到這副小小的軀體裏,有一顆心在砰砰跳動,正如他的一樣,越舒就覺得神奇又激動。


    楊嵐也笑了,逗著小寶寶,說:“彤彤一看著小舅就笑呢。”


    越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肉乎乎的小手,果真軟的不像話。


    “越舒,咱們先出站口。”李文清打斷他們,勸道:“這裏是風口,別著涼了。”


    “嗯,好。”楊嵐說,“外邊雨下得很大吧,附近有賣傘的店嗎?”


    “沒事,我帶傘了。”越舒揚了揚手:“你們先撐著,慢點兒走,我去攔輛出租車。”


    “哎越舒,等等!”他姐攔著他,把人拉了回來,“淨亂來,你明天還要上學,淋感冒了怎麽辦?”


    她把彤彤抱給李文清,把傘撐開遞給了越舒,說:“你和文清先撐一把,我去打車就好。”


    “姐!你等等……”越舒剛要去追,卻突然被拉住了手腕。


    李文清抱著孩子,把越舒拉進傘簷下,說:“讓你姐去吧,她一個人沒事兒。”


    越舒拳頭一緊,猛地甩開他的束縛,眼裏的警告意味不加掩飾,說:“李文清,我叫你一聲姐夫,是看我姐麵子,你記住自己的身份,作為一個丈夫應該做什麽,還需要我來提醒你嗎。”


    越舒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跑進雨裏,隻留給李文清一個背影。


    -----------


    幾人到學校時,雨已差不多停了。


    越舒提前向阿姨打了招呼,刷門卡,帶著一家三口到了樓上。


    進屋時,幾個人紛紛站起身,禮貌地向楊嵐和李文清打招呼。


    楊嵐手裏抱著繈褓,被角被折下一隅,露出彤彤肉乎乎的臉蛋,嘴裏含著什麽,好像在吃手手。


    葉景鑠就站在對麵。


    越舒深吸口氣,仔細觀察著葉景鑠的表情,生怕出什麽突發狀況,他好趕緊帶著姐姐他們走人。


    當越舒發現葉景鑠表情異樣,眼圈發紅,手也隱隱顫動時,他眼看不對勁兒,連忙走過去,把葉景鑠拉到陽台,關上門。


    這還是他與葉景鑠單方麵的冷戰以來,倆人第一次離這麽近說話。


    越舒觀察他的變化,擔憂地說:“你是不是挺不住了?”


    葉景鑠有些詫異:“什麽?”


    越舒無奈地搖搖頭,做出一個“我懂你”的表情,“不要再強撐了,我能理解你。”


    “?!”葉景鑠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追問道,“你理解什麽?”


    越舒拍了拍他的肩,予以理解和同情,“我知道見到彤彤容易讓你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但你要相信,不論是你,還是我,都要經曆這種過程,提前打預防針總是好事。”


    葉景鑠突然伸手勒住他的腰,把人圈了過來,激動道:“……你都想起來了?”


    越舒慌了,那啥,這、這也太近了,再使點勁兒都能親上嘴了。


    他往後縮了縮,禁錮他的力道卻一點沒鬆,完全徒勞,越舒磕巴了:“你、你怎麽這麽激動,還上手了……”


    越舒往屋裏張望了一眼,更忐忑了,“我、我姐還在屋裏呢,你要是想打架別挑現在啊,有種等我不拖家帶口一身輕鬆的時候……”


    越舒沒想到怎麽就把葉景鑠惹毛了,非要現在跟他單挑,先不說地方寬敞問題,就算他姐不在,他也不保證自己打的過葉景鑠,畢竟體型差距擺在那兒。


    真要是被揍個鼻青臉腫的大熊貓出去,他還有什麽顏麵見人啊,挖個坑跳進去把自己埋了得了。


    越舒拍了拍他肩膀,催促道:“先出去……以和為貴,先出去再說。”


    葉景鑠這才鬆開了他,黑曜石般的眼眸深不見底。


    越舒讀不懂其中的情緒,隻覺這人今天太不尋常了,他也沒說什麽啊,怎麽一點就著了呢。


    倆人從陽台出來,蘇杭和陳浩然正圍著彤彤逗她,陳浩然花樣多,又是做鬼臉又是發出各種怪聲,給彤彤逗的咯咯直樂,鼻涕泡都笑出來了。


    越舒垂頭喪氣地從陽台回來,後邊跟著葉景鑠,倆人表情就跟外邊的陰天似的。


    楊嵐溫和的聲音催促他:“越舒,你去哪兒了?快來幫我抱著彤彤,我手都酸了。”


    “啊?我……我嗎?”越舒猝不及防被點名,都有些結巴了,連忙拒絕:“不行,我不會抱小孩……”


    楊嵐笑了,把彤彤輕放在越舒的手肘上,伸手幫他矯正:“別這麽僵硬,來,這隻手高點,這裏扶著底下……”


    越舒抱著彤彤,感覺到沉甸甸的重量壓上手臂,是一種特殊的很奇異的感覺。


    小家夥很乖,被越舒抱著也不哭不鬧,水亮亮的眼睛好奇地瞅著四周。


    葉景鑠站在旁邊,一動沒動。


    越舒抬起頭,看著葉景鑠的表情,有些猶豫地把寶寶抬高了一點兒,“你……看看?”


    葉景鑠一怔,似乎有些猶豫似的,視線落在彤彤身上。


    在葉景鑠詫異的目光下,彤彤眨了眨眼睛,像是專注地盯著他一樣。


    突然,從繈褓裏伸出一隻小手,懸在半空,朝著葉景鑠伸過去。


    “……”


    越舒搬了個小凳坐在走廊,旁邊躺著把孤零零的展開的傘,半人之高,像陪他作伴似的。


    門外出來個人,也拿了個小凳,挨著他坐下。


    越舒側目瞅了一眼,發現是他姐。


    “我們小越舒一個人在這兒幹嘛呢?”他姐撐著下巴,溫柔地看他:“可憐巴巴的。”


    “誰可憐了。”越舒一撇下巴,悶悶的鼻音說:“裏邊人太多,憋得慌,我出來透透氣。”


    “是嗎?”楊嵐忍著笑,“怎麽跑到廁所邊上來透氣了,想加點味道嗎?”


    “姐……”越舒小聲嘟囔道,“都當媽的人了,還總逗我…”


    “當媽怎麽了?當了媽我也還是你姐。”楊嵐說:“隻要我一天活著,你就甭妄想讓我不管你。”


    越舒終於看向她,皺眉說:“姐,你說什麽呢,活不活著的,我還等著給你養老呢。”


    “喔?是嗎?我們家小越越長大了呀。”楊嵐揉了揉他的頭發,“你啊,踏踏實實的,別讓我操心我就滿意了。”


    越舒垂著眸,沒說話,小表情很是幽怨。


    “怎麽了?”楊嵐歪頭,“沒抱夠彤彤?我去把她抱來……”


    “哎哎!”越舒連忙拉住她,“姐,裏邊正樂嗬呢,你壞他們氣氛幹嘛。”


    楊嵐了然,“你就是因為彤彤不讓你抱才鬱悶?”


    “要光是不讓我抱還好點呢。”越舒垂著腦袋,悶悶的聲音說:“她隻讓葉景鑠抱,我一碰她就哭。”


    又說:“葉景鑠一抱她,她樂得跟開花了似的,也不知道到底誰是他舅。”


    楊嵐忍不住地笑:“不光是你,彤彤連我們現在都不讓抱了,隻讓葉叔叔抱。”


    “姐,你還笑得出來……”越舒抬頭看了她一眼,不理解似的:“你孩子都要跟人家跑了。”


    這語氣幽怨的仿佛他媳婦跟隔壁老王跑了一樣。


    “是不是因為葉景鑠長得和善?”


    “和善?”越舒蹙著眉,不可置否地質疑道:“他哪裏長得和善?”


    “可能他不像你這樣……”楊嵐突然伸手摸向他的眉間,“天天皺著眉頭。”


    “……”


    “姐。”越舒突然嚴肅起來,道:“那個李文清,他真的對你好嗎?”


    “越舒。”楊嵐蹲下身,認真地說:“不能這麽沒禮貌,他是你姐夫。”


    越舒垂下眼簾,唇角凝重,交握的手不自覺地勒緊了,他說:“我知道。”


    “還有,對你姐夫好點兒。”楊嵐揉了揉他耳垂,溫和道:“就算你再不喜歡他,可他也是你的長輩,是你的姐夫……小舒,你懂我意思嗎?”


    越舒與她對視,看著她姐眼裏的沉寂和柔情,他遲疑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


    *


    楊嵐帶著彤彤走後,越舒看著空蕩蕩的寢室,總覺得心裏缺了點什麽,也跟著被一並帶走了。


    姐姐一走,葉景鑠的氣兒好像消了,似乎沒有再打算找他算賬的意向。


    越舒鬆了口氣,同時心裏暗暗鄙棄,就算葉景鑠真找上門來,誰輸誰贏還說不準呢。


    就算為了彤彤,為他不能白當這個舅舅,他也不能讓葉景鑠站著回去。


    如此一來,他躲葉景鑠躲得更明顯了。


    四個人上專業課的時候,越舒沒忍住,枕著胳膊睡了整整一節課。


    下課鈴一響,越舒嘴上還掛著點口水,眼圈睡得泛紅,一睜眼,就看見蘇杭在旁邊,撐著胳膊盯著他。


    “……”越舒騰得坐起身,又忙用袖子抹了把嘴角,懵愣地說:“你……幹嘛啊。”


    “沒什麽。”蘇杭把專業書塞進書包,“突然覺得你挺神奇的。”


    “……”挺神奇的?


    越舒迷迷糊糊的,直到回宿舍也沒明白是什麽意思,他轉念一想,蘇杭那麽盯著他,是不是看他不順眼啊?


    蘇杭難道是想伺機找個機會揍他一拳,這次差點得手,可沒料到自己突然醒了,所以說自己神奇?


    他在寢室裏都混成這樣了嗎??


    ……


    夜裏,越舒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覺。


    他下床拿了手機上去,望著手機屏幕,忍不住點開他姐的界麵,嗒嗒輸進幾個字兒。


    “姐,我想你了。”


    手機微微一震,很快就回了:“這麽快就缺錢了?”


    “……”他姐心裏,他就是這麽淺薄的人??


    “不是……我不缺錢。”越舒臉頰被屏幕的光亮映著,他眨了眨眼睛,猶豫地組織語言:“就是我室友,他們有點…奇怪。”


    “怎麽個奇怪法?”


    這回又給越舒問住了,他怎麽回答,總不能說他倆一個是愛好女裝癖的絕世人妖,另一個是百年一遇的深度潔癖吧。


    他想想今天葉景鑠要抬手揍他的情景,又想起蘇杭嫌棄他說討厭他的神情,越舒神色凝重,不知如何繼續在這殘酷的寢室裏夾縫生存。


    他每天都在挨揍的邊緣上試探,這事兒絕對不能讓他姐知道。


    越舒認真地打字:“他們鑽研領域太過前衛,我思想層麵跟不上去。”


    那邊很快就回了:“說人話。”


    “……”,越舒打字時有些挫敗,“我跟他們相處不來。”


    他也納悶,自己怎麽突然就混成這樣,高中那時候他還是個人見人愛的香餑餑,怎麽就一朝淪落,變成了孤苦伶仃的小孤僻呢?


    “我帶彤彤去你那兒的時候,他們不是跟你相處的不錯嗎?”


    越舒鬱悶地打字:“那隻是表麵上的和諧。”


    姐姐那邊沉默了幾分鍾,又發來一行字:“三個都合不來?”


    越舒抿著唇,擠著眉回:“也不是,有一個還挺好的。”


    “好好珍惜那個。”他姐利落地補充:“剩下兩個也不許翻臉,盡量緩和關係,還要共處四年,記得寬容。”


    越舒撓了撓頭皮,隻覺一個腦袋三個大,道理他都明白,隻是望著屏幕,不知道回什麽了。


    夜裏,越舒做了個夢。


    他夢見他心儀的小姐姐來寢室做客,坐在他書桌前,身姿溫雅地看書。


    小姐姐個子很高,一身白裙,唇紅齒白長發柔順,同時惜字如金,隻是溫柔地看著他,竟是有些熟悉。


    一切都歲月靜好,越舒心馳神往,企望時間停留在這一刻。


    突然,身後出現一人,凶神惡煞。


    仔細一看竟是蘇杭。


    蘇杭手裏拿著拖把掃帚,臉上還戴著口罩,表情像要吃了他:“髒成這樣,還有時間泡妞?”


    越舒如臨大敵,沒等說話,蘇杭握住他手腕:“趕緊跟我掃除去!”


    越舒心裏咯噔一聲,不住後退一步,卻差點跌倒,所幸腰被摟了一下,才止住踉蹌。


    背後一股涼氣,越舒心裏大叫不好,可眼睛卻沒忍住好奇,轉頭看去。


    那小姐姐一撩頭發,假發竟同時跟著掉落下來,身上的白裙消失不見,變成亮麗的紅色長裙,露出肩胛結實的肌肉。


    越舒視線上移,不知不覺那臉竟換成了葉景鑠的模樣。


    葉景鑠嘴角微微上翹,盯著他的視線意味不明。


    越舒倒吸一口冷氣,轉身要跑,那人卻突然站起身,將他抵在臂彎中,純男性的嗓音低沉道:“聽說你想泡我?”


    “!!!!!”


    越舒猛然驚醒,滿頭是汗。


    他喘了幾口氣,心仍然砰砰直跳,這夢太可怕了,從細節到整體,簡直像真的一樣。


    宿舍裏仍是一片漆黑,不遠處有蘇杭均勻的呼吸聲,陳浩然睡得酣暢淋漓,鼾聲震天。


    越舒鬆了口氣,腦袋重重地躺回枕頭上。


    閉上眼睛,沒過多會兒,他突然隱約感覺被子在動。


    越舒微微蹙眉,不舒服地扭了扭身。


    被子仍在動,什麽東西慢慢往上,貼著他的胸膛。


    越舒猛地睜開眼,他身前的被子竟鼓出來一塊,胸膛被不重不輕地壓著,越舒想往後躲,卻被一隻手握住了手腕,壓在身側。


    “!!!!”越舒瞳孔一縮,心跳霎那間停了半秒,隻剩下失了節奏的呼吸。


    越舒嚇了一跳,音節還沒發得完全,隻覺那人的嘴唇靠過來,呼出的熱氣噴灑在他的耳邊和側臉,隻聽葉景鑠輕聲道:


    “還生我的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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