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祝家。


    “阿福,這件事就托付給你了。”祝夫人遣退所有婢仆,悠閑地坐在湖心的涼亭前,搖著絹扇,“你欠下的高利貸,我自有辦法替你解決。”


    阿福跪在她麵前:“夫人大恩。”


    “要幹淨利索才是。”祝夫人欣賞著眼前美景,不慌不忙地吩咐。


    “回夫人,小的老家就在霧隱縣,又是獵戶出身,故對霧隱絕壁的地勢十分熟悉,那地方,隻有有經驗識地形的當地獵戶能找到進出的道路,普通人就算沿著來路走回,也會迷路。而且,聽老輩人說,那裏不但地勢詭異,凶禽悍獸也多,又有山魅精怪作祟,尋常人是進得出不得。何況,二小姐又隻是個孱弱女子。”阿福低聲道。


    祝夫人搖搖頭:“我看,你還是直接讓馬車往懸崖下去吧,免得夜長夢多。”


    阿福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半晌才說:“是,夫人。”


    “辦得好,還有厚賞。”祝夫人斜睨了他一眼,“可若有半點不妥,你的債主要來砍你手腳,我也攔不了。”


    “小的必不敢讓夫人失望。”阿福連連磕頭。


    “甚好。下去吧。”祝夫人笑著起身,幾隻停在假山上的水鳥被驚飛起來,撲棱著翅膀衝向灰蒙蒙的天空,她看著那些鳥兒,喃喃,“英台啊,去了,就別回了。”


    她慢慢踱步回去,每天也會親自喂夫君喝藥。


    床前,祝老爺咽下最後一口藥湯,昏沉沉地問:“青鸞,一定要將英台送那麽遠嗎?就在附近替她尋個安身處不好麽?”


    她溫柔地擦去他嘴角的藥汁,說:“老爺,首長說越遠越好。你也不想祝家上下有事。英台也大了,這孩子女紅刺繡皆不擅長,詩詞歌賦一竅不通,這樣下去,誰家肯娶她?如今正好借這機會,去念念聖賢書,隻願三年下來,她能成個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尋得一門好親事。如此,你跟我,還有早去的繡芯妹妹,便可了卻最大心願了。”


    她的聲音還是一如往昔,溫柔如風,甜如蜜糖,能把人灌醉似的。


    “有道理……你還是這麽周全。”祝老爺叨叨著,握著她的手,昏昏睡了過去。


    “這是我們的家呀,我自然要事事周全,容不得外人胡來。”她把他蒼老的手放在被子裏,“睡吧,老爺。”


    這雙手,也曾修長俊美,健壯有力,攬著她的肩膀,花前月下,泛舟湖上;也曾掌過官印,一呼百應,金銀珠寶如水流過。可現在,它們隻能微微顫抖著,無力躲在棉被下,一無是處。


    她看著他的睡臉,又看了看掛在他床頭的,祝家二夫人繡芯的畫像,冷冷地笑。


    他說過,他很愛很愛繡芯,第一眼見到她時,便知道他的視線一輩子都不能離開她了。


    可是,她已經許配人家了呀。她忍住心裏的疼痛,勸自己的夫君。


    他隻是笑著摸了摸她的鼻尖,什麽都沒說。


    沒多久,便傳來繡芯那經商的夫婿,客死他鄉的消息。關外的旅店裏,人們發現他身中數刀,隨身的財物都沒了蹤影。


    當地官府將之作為一樁常見的劫殺案,隨便安在幾個慣犯的身上,殺頭了事。


    順理成章地,他用他的權與錢,讓繡芯的夫家人乖乖將新寡的她送到了祝家。


    從此,祝家有了兩位夫人,她們姐妹情深,相處甚歡,堪比娥皇女英——起碼在祝家老爺眼中是這樣的。


    隻可惜,這位繡芯妹妹到底紅顏薄命,剛生下女兒英台便撒手西去。祝老爺悲痛欲絕,思念伊人,一夜白頭,又不慎染了風寒,原本剛健的身子骨漸漸弱了下去,不久便辭官返鄉,不問世事。


    這幅繡芯的畫像,是她找來最好的畫師畫的,也是她親自掛到夫君床頭的,她對他說,人沒了,魂還在,就讓妹妹在畫裏陪著老爺吧。


    他老淚縱橫,握著她的手喊賢妻。


    她心滿意足地抱著他,直視床頭的的畫像,心頭卻冷冷地笑:賤妾,我掛你在此,無非要你日日夜夜睜開眼睛看明白,這個家,到底還是我的!


    可惜,那副藥還是不夠完美,雖然要了大人的命,卻沒能連小的一起收了,害她今後少不得要多一顆眼中釘。


    想到這兒,她舒了口氣,對著已經泛黃的畫像笑道:“繡芯,你女兒很快便來與你團聚了”


    一陣冷風從窗口襲人,畫像緩緩搖動,發出無力的嘩嘩聲。


    她笑出聲,退出房間。


    蓮步輕搖,兜兜轉轉,她進了內院,徑直往她最牽掛的地方而去。


    輕輕推開門,走到屏風的床前,坐下來,一臉溫柔,癡癡地看。


    一個白發老婦從外頭進來,見了她,一驚:“啊,小姐你來了!”


    “乳娘,你那麽大聲做什麽!”她嗔怪道,“少爺的藥可按時服了?”


    “服了服了,我是看著他吃了藥,才放心讓他睡下的。”老婦上來攙住她,小聲說,“別吵到少爺了,咱們出去吧。”


    “嗯,最近天氣有異,你要特別留心。”她隨老婦走出去,坐下來,歎息道:“乳娘,你跟了我多少年?”


    “整四十年了。打小姐出世起,我便寸步不離。”老婦給她倒了一杯水。


    “四十年了呀。”她轉頭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容顏雖未改,兩鬢已飛霜。轉回頭,她握住老婦的手,“乳娘,我能倚靠的,也隻有你了。”


    老婦拍著她的手,眉間的皺紋更深了,她問:“小姐,你真要將大小姐嫁給馬太守的兒子?我聽說那馬公子曾娶過兩任夫人,結果都未得善終,一個病死,一個自縊。”


    燭光裏,她抬起頭,那雙眸子依然同從前一般聰慧明亮,她看著老婦憂心忡忡的臉,微笑,“我給她安排的,必是最好的去處。能嫁進馬家,好處多多。能與太守家攀上親戚,對少爺的將來也頗有助益。”


    “小姐呀……”老婦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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