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回去吧!快回去吧!焦急的聲音從黑暗伸出傳來,她的雙手拚命朝前摸索,哭喊著:是你嗎?


    微微的亮光從漩渦裏照出,弟弟的身影就在那亮光的中心,蒼白到透明的臉,仍然掛著她熟悉的笑容。


    “跟我回家!”她努力朝他跑,腳下的路卻靜止不動。


    “你並不希望我回家,對不對?”光亮裏的人影在搖頭,“沒有我,你才會幸福。”


    “不!不是這樣!你聽我說,那些話不是我的本意!我必須跟你道歉!”她聲嘶力竭地辯解,“你是我最愛的弟弟,我什麽都可以與你分享,包括我的生命!”對方再沒有回應,那一束光越來越弱,裏頭的人,越飄越遠。


    “別走!我已經沒有爸爸媽媽了,連你也不要我了嗎?!”她哭著驚醒,當視線穿過模糊的淚水,神智重歸本體時,她看清麵前站的,並沒有弟弟,隻有兩個戴著墨鏡,一高一矮的陌生男人,還有白玉糖,以及……貝爾太太跟尼克先生。


    “你們……”話剛出口,她詫異地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冷汗從額頭冒出,她徹底清醒過來,轉動眼珠一打量,發現自己整個被困在了一副透明的棺材裏,一股奇怪的無形力量縛住了她的四肢,固定著她的身體,近似白水晶的四壁裏,流動著水一樣的波紋。


    棺材外麵,隻是一個四方的房間,牆壁上安著星星一樣密集的燈,交織的白色燈光晃得人眼睛發疼。


    “樓下已經準備好了。你這裏也快開始吧。”高個子對白玉糖說著,又看了看章三楓,皺眉道,“可惜這隻的純度已經被淡化了,就算取出她全部的血,也不能製造出理想的數量,先把情人節的產品應付過去吧。”


    “好的。”白玉糖點頭,從衣兜裏掏出一個火柴匣大小的金屬盒子,從裏頭拉出幾條導線,接駁到棺材旁邊隱蔽的方孔裏。


    “你……”章三諷又驚又急,一個念頭電光石火閃過,“我弟弟……我弟弟是不是也被你們這樣關在這裏!”


    “你看,我說雙胞胎之間一定會有感應的呀!這女孩一來就到處在學院裏找她弟弟,好像能聞到她弟弟的味道似的。”貝爾太太不屑地對尼克先生說,“就像你跟我一樣,你一抽煙我就覺得肺裏難受!你真該死!”


    “老女人,你吃那些甜得膩死人的食物時,我的胃也很惡心!”尼克先生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轉回頭,色迷迷地看著棺材裏無助的小女孩,“啊,還是這些花朵一樣的年輕人好看又好吃呀!”


    章三楓又驚恐又糊塗,慈祥的貝爾太太,如今飛揚跋扈且毫無同情心的神態,真真與惡毒的老巫婆無異。還有那個尼克,說什麽“好看又好吃”?!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她大吼。


    “別激動,姑娘,其實不會很痛苦。”貝爾太太上前,撫摸著冰涼的棺材,幹笑著,“作為世上存數稀少的血妖,我們一定將你物盡其用,就像你弟弟一樣。你們自己永遠無法想象,你們為了一個偉大的計劃,做出了怎樣的貢獻!”


    血妖?!物盡其用?


    “放開我,我不知道你們這群瘋子在說什麽!我弟弟呢?他在哪裏? ”章三楓死命掙紮,她此刻完全確信,弟弟的失蹤跟這群瘋子有關,她衝著白玉糖怒吼,“姓白的,你這個騙子!”


    “你的弟弟……十分漂亮的中國男孩啊!”尼克哩著嘴,似在回味一件十分美好的事,“味道十分不錯呀!鮮甜細嫩。”


    “哼!你就知道吃獨食!連塊骨頭都不留給我!”貝爾狠狠給了尼克一拳頭。


    尼克戳著她的心口道:“我吃不就是你吃了嗎!這個也要計較!你還拿我當弟弟看嗎?”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甚至動起手來。一陣白煙從他們身上冒出,散盡時,貝爾太太跟尼克先生都沒了蹤影。房間裏,隻有一條巨大的雙頭黑蛇,兩個腦袋一邊爭執一邊互相攻擊,駭人之極。


    章三楓如遭雷擊,兩個活人,變成了一條雙頭蛇!這種奇幻電影裏才有的場麵,竟真實擺到了自己眼前。


    如此,她終於明白尼克說的“好看又好吃”是指什麽了。她的弟弟……


    她瘋了一樣尖叫:“怪物!你把我弟弟還給我!”


    白玉糖會身邊發生的一切,專注於手上的工作。很快,他按動金屬盒上的開關,幾股電光從棺材底部閃現而出,內壁上頓時生出一根小手指般粗細,乳白色的觸手狀物體,快速穿過章三楓的校服,狠狠紮進了她的心髒。


    一陣觸電般的麻痹,從心髒擴散到全身,她渾身顫抖,所有神經都失去了作用,已然分辨不出此刻是疼還是不疼,唯一能看到的是,鮮紅的血,從自己的心髒中,透過那根觸手,源源不斷地輸送到了外頭,短短時間,這棺材的底部竟變得血紅一片。


    白玉糖又摁了另一個開關,停滯在棺材內壁中的血液,順著接好的導管,徐徐流到他手中的瓶子裏,很快便裝滿了大半瓶。他仔細地擰緊瓶蓋,又檢查了幾遍,走過去將瓶子交給了高個子,說:“一小時之後再來取第二瓶。”


    高個子接過瓶子,他點點頭:“情人節一過,任務完成,將軍必然會獎勵我們所有人。”說罷,他叫上矮個子一起出了房間,往樓下的實驗室而去,雙頭蛇還在互毆,主題變成等到章三楓的血流幹之後,她的軀體該是誰的美餐。白玉糖安靜地站在棺材旁,擺弄著他的金屬小盒子,時不時還看看手表。


    章三楓半閉著眼睛,嘴唇發白,拚盡僅有的力氣說:“你這個混蛋……這麽殘忍的事都無動於衷,你是個沒有感情的石頭嗎……”


    “我一直在學習。”白玉糖麵不改色地說,“我學什麽都很快,天文地理,所有的知識我都過目不忘,且善於使用,我製造的東西,隻怕百年之內都無人能超越。”他抬頭看著她,“可是,我就是永遠都學不好感情。抱歉。”


    是的,一顆巧克力哪裏會有感情呢?


    十幾年前,他跟無數同伴一起,被放置在中國某個城市某個超市貨架上,每天都看著自己的同伴被買走,然後吃掉。如果說一隻微不足道的巧克力小妖怪也有感情的話,那他的感情裏就隻有恐懼。


    他很伯自己也被人送進嘴裏。可這一天還是來了。情人節那天,一個年女人把他帶回了家,他以為自己快死了,可她隻是把包裝袋打開,把裏頭所有巧克力拿出來,放在一個男人照片前,說親愛的,情人節快樂。


    照片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跡——摯愛無邊。白玉糖。


    那時候他不識字,可他記住了白玉糖三個字的寫法,他想,這可能就是這女人的名字吧。


    這個情人節的晚上,他看到照片中那個男人的靈魂,就在她身邊,依依不舍地徘徊。


    那晚,他逃走了。作為一顆基本沒有法力的巧克力妖怪,他從她家滾到了街上,好幾次差點被踩扁,他不知道自己要滾到哪裏,天快亮時,他被街角一個男人抓住了,他的臉藏在陰影裏,問他願不願意做個有手有腳,可以自由變幻的,真正的大妖怪。


    當然願意,這樣就不會被吃掉了。


    於是,男人將他帶到了一間木屋裏,放進注滿藥水的水缸裏。三天之後。三天之後,,他成了現在的莫言,成了一個真正的妖怪,有靈能,會變幻,會飛翔,更不用擔心被吃掉。


    男人也讓他學習,給他找來了老師,教他各種知識。他十分聰明,過目不忘,一學就會,尤其對於各種機械儀器的製造最在行。幾年時間,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完全不一樣了,但有一點他一直困惑。


    教他文學的那個女老師,—看到電視或者書本裏那些悲歡離合的場麵,就會淚流不止:教他物理學的男老師,因為女友嫁給了了別人,難過得吃不下一口飯。可是,他完全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會這樣。問他們,他們說動了感倩的人,就是這樣。可是,沒有任何一個老師教他感情這一課。


    那些催人淚下的情節與場麵,對他而言就像白開水一樣,毫無觸動。他不為任何悲傷,也不為任何高興,沒有憤怒,沒有同情情緒永遠像一條直線。


    作為一個好學而聰明的巧克力妖怪,他隱隱覺得這樣不太對。當他把該學的東西都學得差不多時,男人來看他,說,你可以跟我走了,你會成為最適合那項工作的人。”


    他卻說,他學的還不夠。


    男人奇怪了,你已經學盡了天下知識,還有什麽不夠?他說,我沒學會感情。


    男人大笑,說,這正是我選中你,並將你培養到現在的緣故。他不解。


    男人從兜裏摸出一盒巧克力,說,世上這麽多巧克力,能機緣巧合聚了靈性變成小妖的,真不多,你是個幸運兒。


    他把其中一顆放到壁爐前,巧克力很快就融化了。


    感情也是一種熱量,巧克力天生怕熱,所以,你的本能注定了你不會有感情,不會有熱量。


    聽完,他很久也沒說話。男人拍著他的肩膀道,這樣的你,是最好的,感情這東西,很多時候會變成一種負擔,擋住正確的路。你應該慶幸你的本能。


    是這樣嗎?為什麽總覺得還是有點遺憾呢。


    不久之後,他被帶到了英國,交給了高個子。剩下的時間,他見證了玫瑰十字的誕生,從學生到老師,他再也沒有離開過fleet鎮。


    從此之後,他的生命,跟“試驗”結合成了一體,十年來,他跟他的“同事”,按照“上頭”的指令,進行一項又一項的試驗,無數有生命或者沒有生命的物體在這個位於玫瑰十字地下的實驗室中被改造,然後消失。而試驗所需要的儀器機械,包括這台能從血妖身上完美采血的工具,都是他的傑作。除了製造工具之外,上頭也隻要求他負責采血這項任務,別的事倩,從不讓他染指。


    而他,除了工作之外,最感興趣的還是學習。雖然男人那樣說,但他還是對感情這門課程充滿了探究心。他隨身準備了一個小本子,隨時記錄他在生活中,從別人身上看到聽到的各種與感情有關的東西,然後揣摩,消化。然後發現,這門“課程”是最虛無綴渺,也最難學成的。


    他的本子上,記錄了幾十項跟感情有關的“病症”,對,他是用這個詞來形容的。那些沉浸在感情裏的人,其實就像生病了一樣,有的大笑,有的大哭,有的明明自己餓得要死了,卻把最後一塊麵包給孩子吃掉。所有這些“病症”,他都記下來了,包括那隻樹妖的“不停尋找”。


    雙頭蛇的爭鬥聲,將他從失神中拉回來,這個怪物也是十年前被送到玫瑰十字的,平日裏化身成男女舍監,職責就是看守“試驗品”以及消化“垃圾”,那些在實驗中失去了生命的軀體,都成了它的食物。


    他厭棄地看了這個怪物一眼,挪回目光,繼續看手表。


    實驗室裏,章三楓的血,已經被灌入合金架子最頂層的瓶子裏,開始了屬於它的運作。


    沒過幾分鍾,實驗室裏傳來砰一聲巨響,火花四濺,那合金架子頂層的瓶子不知為何炸得四分五裂,裏頭的血液四下飛濺,一沾到四方體裏的特殊空氣便化成火球,裏頭的人鬼哭狼嚎,拚命按動開門的按鈕,可是大門卻紋絲不動,所有的儀器全部失靈,中央的那團紫色火焰也失去了控製,頓時蔓延開來,那堅固的四方體之內,頓時陷入了熊熊火海,裏頭的一切化為烏有。


    上頭的房間被這巨大的力量震得微微搖晃,連雙頭蛇都停下了糾鬥。就在這時,白玉糖突然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罐,拔開蓋子對準雙頭蛇一灑,紅色的粉末紛揚而出,落得他們滿身都是,這怪物頓時癱在地上痛苦地扭動身子。


    白玉糖又將金屬盒的正麵對準棺材,一道紅色光線從盒子裏射出,落在棺材中心,這鬼東西頓時消失在空氣懷中,章三楓一下子癱在地上。


    他一把拉住她,背到自己背上,朝房頂一縱。


    神誌不清的章三楓靠在他背上,隻聽到耳畔傳來呼呼的風聲,一道白光從頭頂灑下,她的身子變得很輕,仿佛飛起來一般,朝那白光的光源飛速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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