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寒爵耐心地安撫著他的小熊軟糖,男人溫熱的手掌像秋末無風的天氣裏,灑在金色落葉中一泓餘溫尚存的日光。


    克製溫柔,又說不出的溫暖。


    唐小糖的大腦袋靠在主人肩上,慢慢平複下來。


    司寒爵在他腦袋上揉了揉,“還記得你的糖果店嗎。”


    “嗯?”唐小糖淚眼婆娑的抬起頭,“糖果店被糖砸了,主人生氣了嗎?”


    “不生氣,已經修好了,想去玩嗎。”


    “想!”


    對於一顆小熊軟糖來說,到處都是糖果的地方,就像糖果專屬的遊樂園一樣啊!


    唐小糖的注意力瞬間被新的糖果店吸引,眼淚止住,乖巧地坐在辦公桌上等主人處理工作。


    好哄極了。


    司寒爵抿著唇,神色愉悅。


    文件裏密密麻麻的黑色字塊,一條又一條嚴苛複雜的條款,因為小熊軟糖的陪伴,也變得無比鮮活。


    他知道有一顆小糖果在身邊靜靜等著,甜美的氣息如同粉色的海浪,一波又一波餓湧來,溫然漫上疲累了一整天的身體。


    神經像積滿了灰塵的蛛絲一樣,甜香的風輕輕吹過,灰塵飛落,驟然一輕,司寒爵微仰著頭,向後輕輕一靠,深吸了口氣,整個人像浸在溫泉裏,說不出的清明安靜。


    這才是他熟悉的感覺。


    明明唐小糖隻有兩天沒有陪伴他,卻好像隔了億萬斯年。


    叫人有一種得之不易的小確幸。


    什麽司城,什麽顧鵬,什麽慈善拍賣會,都變成浮光裏的泡沫,碎的毫無影蹤。


    他最恬靜安然的時間,是和小熊軟糖在一起。


    沒有勾心鬥角,沒有你死我活,隻有他和他的小軟糖,靜靜地不說話,但浸在蜂蜜一樣的香甜的空氣裏,甜蜜無處不在。


    工作時,男人認真的眉眼格外動人。


    劍眉因思考蹙著,萬千的思緒凝在幽黑的眸子裏,眼底映著電腦的光,暗轉的光影微微一動,像深淵裏的一泓漣漪,目光盯著電腦,挺直的鼻翼卻微微向坐在電腦旁的小熊軟糖傾斜,讓唐小糖時刻有種被在意的溫熱。


    主人認真工作的模樣,實在太好看了鴨!


    當司寒爵為小熊軟糖的陪伴而心尖發軟的時候,唐小糖也在偷偷打量著他的主人。


    他們第一次分別了那麽久,第一次生那麽大的氣,第一次有了秘密,第一次因為外人的出現而正視感情裏潛伏的重重危機。


    但主人永遠能讓天真懵懂的小熊軟糖穩妥地沉下心來。


    唐小糖兩隻小手托著胖乎乎的臉蛋搖了搖,小屁股一蹭一蹭地,直到和主人拿鼠標的手靠在一起,抱緊。


    司寒爵抿著唇,唇邊不自覺勾起淺淺的笑影,幹脆一手操控電腦工作,另一隻手讓唐小糖抱著。


    竹器似的手指,勾著小熊軟糖的腰,虛虛攏在掌心裏,遮風擋雨。


    既是占有欲,亦是安全感。


    唐小糖甜甜地笑了起來。


    遊刃有餘地處理完所有文件之後,司寒爵便和提前回公司的薑宇打了招呼,帶唐小糖去他的糖果屋,因為天冷,司寒爵在萬年不變的黑西裝外披了一件長款風衣。


    風衣很長,長到腳踝往上幾公分,修身又保暖,麵料是一種啞光的暗絨,比西裝的色澤淡,是專屬於秋冬的大氣穩重的質感,大牌的設計太過苛刻,極挑穿衣人的身高體態,比例稍微不協調,就容易顯得人又矮又腫。


    但穿在司寒爵身上,卻有一種筆墨畫利劍的深涼透人。


    風衣胸口位置有一個隱藏的衣袋,衣袋向內,貼著裏麵的衣服,服帖地被體溫暖著,小熊軟糖躲在那裏,仿佛藏在司寒爵心底,暖極了。


    司寒爵的衣櫃唐小糖看過,主人不喜歡這些累贅的口袋,穿衣舒服為主,這一次,又是主人為了他,特意買這種胸前設計有口袋的衣服。


    秋天的寒風被抵擋在風衣之外,唐小糖如同坐在一座溫暖的壁爐前,被主人的體溫暖著,他依偎在男人胸前,聽司寒爵火焰翻湧一樣的心跳,安暖如此。


    糖果屋外觀還是熟悉的模樣,笑眯眯的招財貓依然勤勤懇懇地在門口招手,也許是司寒爵經商的本質,糖果屋雖然已經不再對外營業,憨態可掬的招財貓還是保存下來了。


    而掛在上方的糖果店招牌卻變成一張放大了的粉紅色小熊軟糖照片,並在旁邊寫著:私人糖果屋。


    一道彩虹色的箭頭從“私人糖果屋”開始,虹橋似的指向那隻可愛的小熊軟糖。


    意思是,這是小熊軟糖的私人糖果屋。


    唐小糖從司寒爵胸前的口袋裏探出頭來,看著店牌上自己的照片和五個專屬大字,圓圓的眼睛溜溜一轉,沒人注意他們,那就——


    啵兒!


    唐小糖踮起腳,響亮地在司寒爵側臉親了一下!


    主人最最最好了!


    司寒爵愉快地收下這一枚香甜的吻,推開門,帶唐小糖走進糖果屋裏。


    一對並肩路過的情侶詫異地看著身穿風衣的男人打開閉鎖很久的糖果店門,走了進去。


    女孩一臉呆萌,“這家店不是關門了嗎?怎麽還有人去?”


    男孩揚了揚下巴,將女孩垂落一半的圍巾係好,“傻瓜,沒看見現在人家叫糖果屋了嗎,聽說是有人一擲千金,給自己的愛人買下這家糖果屋啦。”


    女孩被風吹著,鼻翼上有一抹說不清是冷還是激動的紅暈,眼睛發亮地用眼神示意剛剛走進店裏的男人,“就是那個帥哥??天啦擼,要是有人肯為我承包一座糖果屋,不結婚真的很難收場!”


    “哦,”男孩眼神黯了黯,“可是我沒有錢給你買一整座糖果屋啊。”


    他們是塵世再普通不過的年輕情侶,戀愛的歡喜過後,嫁妝彩禮車房的困擾撲麵而來,浪漫的愛情也許即將變成一地雞毛。


    女孩調皮地雙眼彎了彎,“沒事啊,我這麽好哄,一顆糖果就會被你收買啦!”


    “日子是自己的,我隻能羨慕地祝福糖果屋的現主人一定要幸福啦~”


    日子是自己的,不一樣的人,總有不一樣的甜。


    而被祝福的唐小糖正努力地從司寒爵的風衣裏爬出來,站在主人肩上,睜大了圓圓的眼睛,小嘴微張,“哇~~”


    糖果屋中間的水晶糖果塔已經被收拾好,重新設計,變成一個圓形的水晶泳池,裏麵放滿了五顏六色的軟糖!


    色澤繽紛,形態各異的軟糖聚在一起,被天光映著,像九月份的稻城,嫵媚風流的顏色,夢境一般,撲麵將人的靈魂震撼凝固,不能動彈,又像無數繒彩美玉,芳魂豔魄瞬息勾去人的心神。


    唐小糖望著那一池軟糖,整顆糖都驚呆了!


    太,太美了!


    被震驚的糖已經不知該怎麽說話了!


    這一切,都是主人用心為糖準備的啊!


    被糖果海洋震撼到的驚喜瞬變為對主人的感激和愛,唐小糖一腦袋紮進主人的頸窩,“主人真好,糖都不知道該怎麽愛主人了嗚嗚嗚~~”


    糖一定要保護好主人!!


    唐小糖暗暗發誓!!


    心肺膨脹,對主人的愛意就像可樂氣泡一樣,滿地從眼睛裏溢出來。


    在頸窩裏蹭來蹭去的小軟糖,軟軟的,大果凍似的,蹭的人新發癢。


    司寒爵連忙捏住他的大腦袋,溫聲道,“好了,你在這玩一會,天黑了我們就回家。”


    唐小糖認真地點頭。


    糖現在最聽主人的話了。


    他起身,攀爬到司寒爵肩頭,深吸一口氣,圓滾滾的小肚子一吸,胸脯一鼓,雙臂平舉,目光格外專注地凝視著下方的軟糖海洋。


    司寒爵挑眉,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唐小糖細細的大喊一聲,“唐來啦!!”


    說罷,大頭朝下,從主人肩頭彈起,像站在懸崖上跳海的運動員一樣,呈弧線型,勇敢地躍入糖果池!


    司寒爵忍俊不禁。


    因為腦袋太大,跳進糖果池的唐小糖一頭紮進軟糖堆,隻剩小屁股和兩條短短的小腿兒還露在外麵,小腿亂踢,怎麽也翻不過身來。


    “唔唔,主人啾啾糖!”


    司寒爵用手指揪住唐小糖掙紮亂踢的小腿,拔蒜苗似的將小熊軟糖拔了出來。


    唐小糖顧不上不好意思,小手小腿踢著,開始暢快的遊泳。


    笨拙的小身體在糖堆裏,像條小蟲子一樣鑽來鑽去。


    司寒爵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脊背挺直,長腿交疊,雙手攏著放在膝蓋上,認真而專注地看著快樂的小熊軟糖。


    甜美的快樂是會傳染的。


    唐小糖驚喜的叫聲讓本就鬧中取靜的糖果屋格外的熱鬧起來,司寒爵並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


    金紅夕陽的濃光從窗外大麵積地灑進來,水流似的鋪滿整個空間。


    陽光溫柔地像嬰兒臉上細膩的軟絨,將粉嫩的小糖果攏上天使一樣的光暈。


    那些金色的碎芒映在司寒爵眼底,有一種青金石一樣,魔魅的光。


    薄薄的眼皮垂下,眸底全是開心地忘乎所以的小熊軟糖。


    他必須要,守護好他的小糖果。


    司寒爵沉默地望著自己的手指,右手幹淨修長的食指,竟被他望出一點淡淡的暖意來。


    那是手指牽在一起時,彼此身體的溫度。


    幾年前,奶奶的忌日,司寒爵不知出於什麽樣的心情,很想讓唐糖陪自己去。


    正在醫院實習的唐糖穿著白大褂,眉眼幹淨乖巧,接到司寒爵電話的時候,一臉不可思議。


    麵前的病人疑惑地問,“醫生,我這病很嚴重?”


    “不不,不嚴重!”唐糖紅著臉給他診脈,開好藥之後就無措地走到崔醫生麵前,“崔學長,我想,我想請個假。”


    崔醫生白皙的臉在冰冷的金絲眼鏡下顯出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漠,他連看都沒有看唐糖一眼,淡淡道,“去吧。”


    唐糖粲然一笑。


    學長知道自己不是散漫懈怠的人,了解他的出身,更知道他先前險些被室友害得坐牢,因此並不問他要去做什麽,直接批準了。


    學長看起來冷冷的,但內心是個很善良溫暖的人啊。


    唐糖換了衣服,穿著白色的衛衣和淡藍色的牛仔褲,純稚幹淨,趕到司先生給他的地址。


    到了地方他才知道,那裏竟是一片墓園。


    陰翳的濃雲在天空堆積,悲風四起。


    墓園裏的溫度似乎又比別處更冷。


    諾大的墓園空蕩蕩的,石碑整整齊齊地排列,長青的鬆柏在墓碑間隙生長,是一種冷而憂鬱的青綠。


    司寒爵正站在一處墓碑前抽煙,他穿的單薄,修長的身形竟顯出一種悲涼的脆弱。


    嫋嫋地白煙還未來得及升起就散了,聽到動靜,司寒爵緩緩回過頭來,意味難明地瞥了他一眼,“來了。”


    唐糖忙道,“嗯,來了。”


    司寒爵側了側頭,“過來。”


    唐糖聽話地走過去,終於看清司先生麵前的那座墓碑上,是一個白發蒼蒼,華貴優雅的老人,叫做林鹿鳴。


    “好美的名字。”唐糖道。


    “嗯,這是我奶奶。”


    “啊?奶奶……奶奶好!”唐糖拘謹地捏著自己的手掌,脫口而出。


    司寒爵沉寂的眼波一漾,浮起一抹笑意,“你還挺自覺。”


    唐糖囧的麵紅耳赤。


    司寒爵道,“我爺爺叫司歸,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這個名字才美。”


    “你說,”司寒爵側眼望著他,“他們感情那麽好,爺爺卻一個人葬在祖墳,形單影隻的,算是有家嗎。”


    “不算,”唐糖抿著唇,“心不安,哪裏算家。”


    司寒爵嗤地笑了出來。


    “對,那個人,他就是要我們不得安寧,無家可歸。”


    天色有些暗,男人修長手指夾著煙嗪在唇邊,深吸一口。


    熹微的火光亮起,照亮司寒爵眼底隱忍的猩紅。


    司寒爵將那根煙抽完,指腹捏著,將煙頭的餘燼摁滅。


    “司先生!”


    火光在司寒爵手指尖一跳,唐糖大驚失色地急忙上前,本能地抓起司寒爵的手,勾著抿滅火光的手指仔細查看。


    用手指抿滅火焰,那得多疼啊。


    暮色燃燒殆盡,隻餘一抹餘燼似的天光,在遠處的山巔上苟延殘喘。


    天地都是朦朧而曖昧的。


    司寒爵不說話,默默地看著擔驚受怕的少年。


    少年的目光純淨地像一隻兔子,彼此的手指勾在一起,是一種奇妙曖昧的溫度,像一片薄薄的羽毛,在心底唯一柔嫩的地方拂了拂。


    唐糖側著臉,白皙的皮膚因光線而有些模糊,兩瓣柔膩的唇便從曖昧的背景裏格外觸目驚心的浮凸出來。


    怎麽會有人的唇生的那樣美好。


    不薄也不厚,恰到好處地顯出一種綺夢般的柔軟,唇線幹淨分明,唇珠翹著,有種無辜的懵懂,淡淡的緋紅,甜而柔,像一朵可口的玫瑰花。


    司寒爵倏地收回手,有些粗暴地將唐糖推開,沉默地向墓園出口走去。


    被推開的唐糖後知後覺,覺得自己恐怕是太過冒昧了,司先生不喜歡。


    他愣在原地,擔驚受怕地凝視著司先生大步離去的背影。


    片刻,司寒爵卻腳步一頓,並未回頭,隻有略有些窒澀沙啞的聲音被風吹過來,“下次吧,下次我帶你來……”


    下次,我們再次站在這裏,也許我就有勇氣,大聲告訴唯一的親人。


    他是令我心安的人。


    他是我的家。


    奶奶的忌日很快又要到了,司寒爵吐一口氣,望著眼前活蹦亂跳的小熊軟糖,指腹上旖旎的溫度烙在心裏,揮之不去,在心頭又甜又澀地堵著。


    成為小熊軟糖的唐糖,再也沒有之前的不安徘徊,不再像一隻隨時都會受驚的小兔子,生怕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又惹得司先生不高興。


    小熊軟糖喜歡就是喜歡,生氣就是生氣,無憂無慮,無恐無懼。


    像是……唐糖最想成為的那種人。


    但是,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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