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住鎮小街的吳成吃晚飯時照例又喝了幾杯酒,這會兒從頭到腳都感到舒服,坐在電視機前邊喝茶邊看連續劇。忽聽門口有人輕輕敲門,不等他起身,妻子已經把門開了,進來個四十多歲的鄉下漢子。吳成覺得此人似曾相識,但叫不出名字,正要發問,漢子走到他跟前,笑眯眯地說:“吳主任,您記不得我了?我是蔣營村村委會副主任蔣鬆,我想請您幫個忙。”吳成連忙調低電視音量,讓蔣鬆坐到自己身邊的沙發上,問他要幫什麽忙。蔣鬆輕咳一聲說:“這事說來有點不好意思,都怪我思想意識不健康,昨天中午在親戚家多喝了幾杯酒,回家路過紅玉家門口,被她漂亮的臉蛋迷住了,見她丈夫去省城打工不在家,我就起了邪念,進屋強暴了她。誰知這女人外表是朵花,內骨是根剌,性子特別剛烈,事後無論我怎樣哄她都不行,給多少錢補償也不要,非要打電話告訴她丈夫,要將我告進大牢。我剛才來時她丈夫已回到家,估計他們最遲明早肯定要到鎮派出所報案,看來我是在劫難逃了!”吳成拉下臉責備道:“你真是目無法紀,色膽包天,這樣的事也敢做!”蔣鬆用拳頭猛敲一下腦袋,自責道:“我他媽真是糊塗!懊死,真該死!”接著說,“不過我看事情也不是就那麽一片漆黑,他們向派出所報案,隻要派出所偵查後給我倆下個通奸結論,他們就拿我沒辦法了。因此我想給派出所張所長送點禮,可我沒跟他打過交道,不知道他脾氣深淺,怕把事情弄砸了。您在鎮裏工作多年,一定對他知根知底,所以就想……”吳成不等他說完就問:“你想讓我幫你給張所長送禮?”蔣鬆點點頭:“我就是這想法。”吳成想了想說:“我可以幫你,可送禮不是那麽好送的,要講究時間、地點、環境、氣氛,還要講究送什麽,送給本人還是家人,明送還是暗送,事前送還是事後送,學問多著呢!送得好成事,送不好反壞事,說不定要跑十趟八趟,操心費神不說,還要動腦子哩!”蔣鬆連忙說:“就因為這事難辦,我才請您幫忙哩,您上上下下人頭熟,腦瓜活點子多,既是這方麵的專家,又肯幫別人忙,就請您來了。這樣吧,我給您12000塊錢,您給張所長送1萬,餘下算您的辛苦費。”說著從懷裏掏出一紮錢遞給吳成:“這事就勞您大駕了!”吳成捧著錢猶豫起來:“這……這事非同小可呀,怎麽辦呢?”接著拿定主意,“好吧,恭敬不如從命,我明天就幫你辦這事,辦不成這些錢完璧歸趙。”蔣鬆笑道:“隻要您肯費心,沒有能難倒您的事。”說完告辭走了。


    吳成原在鎮政府做過辦公室主任,由於他工作細心,考慮問題周到,處理事情麻利,對領導百依百順,辦公室主任交椅一坐就是八年。三年前的一天,他受鎮領導指派去東溝村了解村民生活情況,路過村頭一片竹林時聽見林裏有人喊救命,衝進去一看,原來一個歹徒正在對一個長相頗為俊俏的姑娘欲行強暴。他毫不猶豫地投入解救姑娘的搏鬥。搏鬥中,不慎被歹徒用鐮刀砍斷了左膀,但他仍然不顧傷痛,拚盡全力和聞訊趕來的另兩個村民一起製服了歹徒,解救了姑娘。事後,吳成雖然成了殘疾,但被縣政府表彰為“見義勇為好公仆”,被縣委表彰為優秀黨員,一下子成了家喻戶曉的英雄。後來吳成考慮自己隻有一隻好膀子,工作不方便,又已年近五十,便打報告要求內退。組織上同意他的請求,但工資待遇一律不變。內退後的吳成一身輕鬆,遠遠近近認識不認識的,凡有難事請他幫忙,他都熱情相助。由於他上上下下人頭熟,凡他幫忙的事大多馬到成功。人們為了感謝他,常常給他送些錢物。他開始拒不接受,後來被人家“誠心”所動,又覺得自己也付出了勞動,也該得到回報,便來者不拒了。隨著嚐到的甜頭越來越多,吳成也希望請他幫忙的人越來越多,對別人所請之事不管能做不能做一概應承,連有人請他給鎮幹部送禮拉關係走後門他也滿口答應。由於他和幹部們關係熟,又肯動腦筋,嘴巴也會說,送禮成功率極高,很快成了遠近聞名的“禮托兒”。


    二


    吳成當晚就幫蔣鬆給派出所張所長送禮。張所長跟吳成相識多年,吳成任鎮政府辦公室主任時又常打交道,不知在一個桌上喝了多少酒,早成了哥們。開始張所長怎麽也不肯收這份禮,認為這是貪贓枉法的事,做了要犯錯誤跌跟頭。吳成便說此事除了你我沒第三個人知道,要跌跟頭也是我出賣了你,難道我會出賣你?你連我也不信任?張所長實在拉不下麵子,最終還是收了。果然,第二天早晨,紅玉夫婦前來報案,張所長親自帶人前往偵查,但結論是:紅玉和蔣鬆早已通奸,此次鬧翻隻因紅玉事後向蔣鬆索要一條金項鏈未果所致,蔣鬆強暴紅玉一說缺乏證據。蔣鬆平安無事,紅玉十分氣憤,覺得派出所顛倒黑白,混淆是非,既庇護蔣鬆,又損害自己聲譽,一怒之下,又去縣公安局報案。


    這天午飯後,吳成正在午睡,張所長來到他家,哭喪著臉說縣公安局對紅玉被強暴一案非常重視,馬上要派刑偵隊郜隊長前來偵查。他現在心裏甚是不安,擔心自己貪贓枉法的事被揭露,那樣他就一切都玩完了。他要吳成無論如何都要幫他把這事擺平。吳成不假思索:“這還不簡單,你和刑偵隊郜隊長都在一個係統工作,是吃一鍋飯的同事,跟他打個招呼,讓他跟你保持一致不就得了!”張所長直搖頭:“不行呀,他這人心眼死,性子直,難說話。今年春天我的親侄子在縣城跟人吵架打傷人被他抓了,我請他高抬貴手,他一點麵子也不給,硬是在拘留15天後才放人。”吳成皺起了眉頭:“那這事麻煩了!”張所長央求道:“兄弟,現在隻有你能幫我了!”吳成不解:“我怎麽幫你?我跟郜隊長隻是認識,是點頭之交,遠比不上你跟他的關係深呀!”張所長說:“沒有深交沒關係,隻要能幫我給他送上1萬塊錢,我就逢凶化吉了。”吳成犯了難:“可這錢怎麽送得上呢?你不能自己送?”張所長搖搖頭:“送禮是一門學問,我不是這塊料,隻有你能送上,你有這能耐。”說著從懷裏掏出一紮錢塞給吳成:“這是11000塊,送1萬給郜隊長,還有1000是你的辛苦費。”吳成擋住他:“這事我得想想。”張所長板起臉:“這事你老兄不幫也得幫,當初蔣鬆的錢就是你送給我的,你要不出麵我哪會收他的錢,哪會有今天這麻煩!”吳成臉上浮出笑容:“這事可不能怪我,你知道我這人好幫人忙,見不得人有困難,對人有求必應。要怪隻能怪你以前沒跟郜隊長搞好關係。不過人沒有前後眼,看不到前500年後500年。現在既然事出了,你又誠心請我幫忙,我答應你還不成?”張所長馬上開心起來:“我說你老兄怎麽會對小弟撒手不管呢,一個見義勇為的英雄怎麽會見死不救呢?有你相救,我肯定大難不死!”說完把錢塞給吳成,告辭走了。


    當天下午,吳成就去了縣城。公安局刑偵隊郜隊長正在挑選人馬組建偵查蔣鬆強暴紅玉一案的專門班子,吳成來了。郜隊長原本不認識吳成,直到三年前吳成為救人被歹徒行凶致殘,郜隊長負責偵查此案才與吳成相識。他又倒茶又敬煙,十分熱情地接待這位曾經風靡一時的“見義勇為好公仆”。吳成則借口有要事匯報,要與他單獨說話,郜隊長便讓其他人回避。當辦公室隻剩下郜隊長後,他關好門,直截了當地跟郜隊長說了這事。郜隊長聽罷拉下臉,嚴肅地說:“這個禮我不能收,這件事我也不能做,我是國家執法機關的工作人員,我不能知法犯法,貪贓枉法。”接著就下逐客令:“你如果還有別的事情就請說,沒有就請回吧!”吳成想挽回局麵,賠笑道:“你就靈活點嘛,執法也要體現人文關懷嘛!張所長就這一回糊塗,你就給他留點情麵吧!”郜隊長見他還要為這事糾纏,不客氣地將他推出門:“你請回吧!”吳成隻好走了。


    吳成並未就此罷手,他打聽到郜隊長在縣建設局工作的妻子最近患了脫發症,正在治療,便到市場買了10斤何首烏粉,用塑料袋包裝好,將張所長的1萬塊錢裝在信封裏塞進去,然後到建設局找到郜隊長的妻子。先自稱是郜隊長的朋友,然後送上何首烏粉,說是鎮裏特產,是郜隊長托他代買給她吃了治脫發的。郜隊長的妻子十分高興地收下了。


    吳成回去後告訴派出所所長:“禮我給你送上了,但不知他姓郜的最終退不退。”接著說了給郜隊長送禮的全過程,張所長的心懸到了喉嚨眼。


    第二天,郜隊長親自帶領三個警員前往蔣營村偵查蔣鬆強暴紅玉一案。結論與上次派出所偵查一致:蔣鬆和紅玉早已通奸,此次鬧翻隻因紅玉事後向蔣鬆索要一條金項鏈未果所致。蔣鬆依舊平安無事。張所長的擔心成為多餘,顯然,這是他的1萬塊錢發揮了作用,他由衷地佩服吳成點子多,會辦事。


    三


    此事過去不久,縣政府召開英模人物座談會,吳成應邀參加。會議除了請英模人物為建設小康社會、和諧社會獻計獻策外,還要求英模人物自尊自重,保持英雄本色,繼續為黨為國為人民作貢獻。會後第二天上午,吳成來到東溝村,他要見見三年前被他救下的那個遭到歹徒強暴的姑娘,看看她現在過得怎樣,有沒有難處,如有難處,他就幫她,把好事延續下去。當他經過三年前勇鬥歹徒的那片竹林時,見一個穿藍褂的女人在林邊磨蹭。“這女人要幹什麽呢?”他好奇地停下觀看,忽見那女人走到一棵老槐樹下,從口袋掏出一根繩子係上樹杈,然後搬來幾塊石頭,摞起來站上去,將繩頭打個套,把頭慢慢伸進去。吳成在心裏叫聲:“不好,她要上吊!”甩開兩腿箭一般奔過去,用僅剩的右膀抱住那女人,大聲喊道:“這位大姐,你這是幹什麽?活總比死好,快下來,有難處,我幫你!”女人見有人救她,使勁把頭往繩套伸去,吳成則死命將她往下拽,繩套被扯斷,兩人全都倒在地上。女人哇地哭出聲來:“我要死,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接著用拳頭捶打吳成:“誰叫你救我?我不要你救!我不要你救!”吳成躲開,爬起來,想勸她,當他轉身看見女人麵孔時,不由驚叫:“蘭花,怎麽是你?”原來這女人就是他三年前勇鬥歹徒救下的那個姑娘,三年多沒見,當年的俊美所剩無幾,臉上更多的是憔悴和愁苦。蘭花抬頭一看,也認出是他,不由撲進他懷裏,哭道:“吳叔,我不想活了!”吳成趕緊安慰她:“孩子,心裏不痛快就跟吳叔說,吳叔幫你,相信吳叔能幫你!”蘭花慢慢止住哭,告訴吳成:“我被蔣鬆強暴了,我告他,派出所和公安局聽信他的鬼話,說我和他早已通奸,毫毛沒動他一根。”吳成驚問:“你說的是哪個蔣鬆?”蘭花說:“就是蔣營村的蔣鬆,他是村委會副主任。”吳成瞪圓了眼睛:“蔣鬆強暴的不是紅玉嗎?怎麽會是你?你怎麽到蔣營村了?”蘭花說:“紅玉就是我。三年前你救我那次,歹徒雖然強暴未遂,但我一個姑娘家不能不顧及名聲,就把名字改為紅玉,去年經人說媒嫁到了蔣營村,沒想到又遭蔣鬆強暴。我一心指望派出所和公安局能為我做主,將他繩之以法,沒想到他們串通一氣,反誣我跟他早已通奸。現在,丈夫已跟我離婚,搬回家後,父母親又天天責備我不爭氣,讓他們丟臉,在村裏抬不起頭。我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越想越覺得活著沒意思。”說著又失聲痛哭起來。


    蘭花一番話早讓吳成悔青了腸子:“派出所和公安局都是我使的壞呀!三年前是我救了她,這回我可是害了她呀!要不是被我恰巧碰著,這會她都沒命了,我這做的什麽事呀?我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呢?”


    吳成陷入無邊的自責中,蘭花一聲聲哭泣像一根根鞭子,無情地抽打他失去良知的心,讓他痛苦不堪。


    少頃,他從痛苦中掙脫出來,對還在哭泣的蘭花說:“孩子,別哭了,吳叔向你保證,一定將蔣鬆繩之以法,為你洗冤雪恥!”蘭花止住哭,朝他信賴地點點頭。他又叮囑道:“可你要向我保證不會再尋死了,因為你死了就無法弄清真相了,就便宜他蔣鬆了,我也就白費心思了!”蘭花又點點頭。


    吳成一直將蘭花送到家才回去。


    當天下午,他就去了縣公安局,向一把手孟局長坦白了蔣鬆請他給派出所張所長送禮和張所長請他給刑偵隊郜隊長送禮的情況。孟局長盛怒之下,派一名副局長對張、郜二人的受賄情況進行調查,自己親自帶領人馬重新偵查蔣鬆強暴紅玉一案。結論很快出來:蔣鬆強暴紅玉罪行成立,張、郜二人受賄事實確鑿。蔣鬆被依法逮捕,張、郜二人被撤職,並交檢察院按受賄罪及瀆職罪立案審查。


    吳成向縣政府退還了三年前頒發給他的“見義勇為好公仆”榮譽證書,說自己已經由“見義勇為”蛻變為見利忘義,已經褻瀆了這個榮譽。縣長對他說:“橋歸橋,路歸路。你過去見義勇為、舍己救人的功績抹殺不掉,今天你見利忘義、腐蝕幹部、幫壞人找保護傘的過錯也遮蓋不掉。好在你能夠迷途知返,改正錯誤。希望你牢記這個深刻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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