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們衝過羅拉娜身邊,蜂擁擠進法王之塔中,在她所指示的位置準備好。雖然一開始有些懷疑,但是當羅拉娜解釋完她的計劃之後,希望之火逐漸在他們的心中燃起。


    騎士們離開之後,天井變得十分空曠。羅拉娜知道她動作得快一點。她應該去找泰斯,和他一起準備使用龍珠。不過,羅拉娜就是離不開牆上那靜靜等待著的、孤高的身影。


    然後,她看見了龍群,沐浴在旭日的光輝中。


    長劍和長矛在陽光中交鋒。


    羅拉娜的世界停止了轉動,時間減緩到像一場夢。長劍拉出了一線血泉,藍龍惱怒地大吼。長矛仿佛永恒靜止下來,太陽停在空中不動。


    長矛一擊。


    一個閃閃發亮的物體慢慢從城牆上往下掉,落在天井裏。那是史東的劍,從他沒有生命氣息的手中墜落。對羅拉娜來說,那是整個靜止世界中唯一還在移動的物體。騎士站得直挺挺的,被龍騎將的長矛所刺穿。藍龍翅膀張開在上空盤旋。沒有東西在動,一切都靜止了。


    然後龍騎將拔出長矛,史東的屍體倒在原地。巨龍咆哮著,從它流血的嘴角吐出一道閃電,擊中法王之塔。一聲悶響,岩石飛散,火焰迸發。當史東的劍哐當一聲落地時,另外兩條龍撲向天井。


    時間開始運轉。


    羅拉娜看見兩條龍朝她俯衝而來。她周遭的地麵開始震動,石塊四濺,像雨一般砸在她身上,煙塵四處飄散。羅拉娜仍然不能動彈,對她來說,隻要一動就會讓那個悲劇成真。她體內有某種瘋狂的聲音告訴她:如果你站著不動,一切就都沒有發生過。


    但那把劍就距離她幾英尺遠,她也看見頭頂上揮著長矛的龍騎將對著在平原上等待的部隊示意,讓他們進攻。羅拉娜聽見號角刺耳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可以看見惡龍軍團在雪地中前進的景象。


    大地在她腳下又再度震動起來。羅拉娜多遲疑了一會兒,默默地跟騎士的靈魂道別。接著她步履艱難地跑向前,空氣中電光四射,大地不停地搖晃著。她彎下腰,撿起史東的長劍,高舉向空中,發誓為騎士複仇。


    “<i>soliasi arath</i>!”她用精靈語大喊,聲音壓過了周遭毀滅的脈動,向攻擊的龍挑戰。


    龍騎士們大笑,用嘲笑的語氣回答她的挑戰。龍群們尖叫著享受這殺戮前的喜悅,兩條跟隨著龍騎將的龍跟著俯衝而下,飛向天井。


    羅拉娜跑向那大開著的鐵閘門,進入那個通往塔裏的不合常理的入口。她向前狂奔,石牆模糊地往後移動。她可以聽見身後惡龍巨大的呼吸聲和拍擊翅膀的聲音,也聽見龍騎士命令藍龍不要跟著飛進塔中的指令。很好,她對自己笑著。


    通過了寬闊的門廳,她飛快地跑過第二道鐵閘門,騎士們站在那裏,隨時準備把它放下。“不要關起來!”她氣喘籲籲地說,“千萬記得!”


    他們點點頭。她繼續飛奔。現在她已經進個那個比較窄小,兩邊有著尖銳利牙般柱子的門廳中。她看見柱子後麵閃耀頭盔下蒼白的麵孔,四處都是屠龍槍閃爍的光芒。當她跑過去的時候,騎士狐疑地看著她。


    “退回去!”她大喊,“躲在柱子後麵。”


    “史東呢?”一個人問。


    羅拉娜搖搖頭,筋疲力盡,說不出話來。她繼續跑過第三道閘門——那個設計特殊,中間有個大洞的閘門。佛林特和四名騎士站在這裏。這是個關鍵點,羅拉娜希望守在這裏的是她可以依靠的人。她隻有和矮人交換眼神的時間,但這樣也夠了。矮人已經從她臉上看見了朋友的結局,佛林特的頭低下片刻,手掩住雙眼。


    羅拉娜繼續向前跑,穿過這個小房間,在兩扇堅固的鋼門之後,就是存放龍珠的小室。


    泰索何夫用手帕把龍珠擦幹淨了。羅拉娜可以看見淡淡的紅色霧氣包蘊著萬色在裏麵旋轉著。坎德人站在前麵,盯著裏麵,小鼻子上掛著魔法眼鏡。


    “我要怎麽做?”羅拉娜不停地喘氣。


    “羅拉娜,”泰斯懇求道,“不要這樣做!我讀過……如果你沒辦法控製裏麵的龍族本質,龍還是會來,隻不過它們會控製住你!”


    “告訴我要怎麽做!”羅拉娜堅定地說。


    “把你的手放上龍珠,”泰斯遲疑地說,“然後——不要,等一下,羅拉娜!”


    太遲了,羅拉娜已經把一雙纖細的手放在冰冷的水晶球上,球中各種顏色一閃,耀眼無比,泰斯被迫遮住眼睛。


    “羅拉娜!”他尖細的聲音大喊,“聽著!你一定得集中注意力,腦中不可以有任何其他的東西,努力讓龍珠服從你的意誌!羅拉娜……”


    如果她聽見了,她也沒有做出回應,泰斯明白她已經開始和龍珠為了控製權陷入生死一線的鬥爭中。他害怕地想起費資本的警告——你所愛的人會死去,更糟糕的——失去靈魂。龍珠中燃燒著的文字他隻能理解一部分,但是他知道,羅拉娜的靈魂處於危機之中。


    他痛苦地看著她,迫切想要幫忙——卻又知道自己什麽都不敢做。羅拉娜動也不動地站了很久,手放在龍珠上,臉上的血色慢慢消失。她的眼睛定定地看著龍珠裏麵不停旋轉的顏色。坎德人看久了覺得有點暈眩,被迫轉過頭去。外麵又傳來一聲爆炸聲,天花板上的灰塵刷刷地掉落。泰斯坐立不安,但羅拉娜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的眼睛緊閉,頭傾向前。她緊抓著龍珠,指節因為用力而變得蒼白。然後她開始呻吟,努力地搖頭。“不要!”她哀號,看起來她努力試著要把手拿開,但龍珠卻緊緊抓住了她。


    泰斯不知如何是好,他非常想跑上前將她拉開。他後悔沒打破這顆龍珠,但他現在什麽都不能做,隻能無助地袖手旁觀。


    羅拉娜的身體劇烈地顫抖,泰斯看見她跪了下來,雙手仍然緊緊地抓住龍珠。然後羅拉娜憤怒地搖搖頭,念著陌生的精靈語。她試著要站起來,利用龍珠把自己拉起來。她的雙手因用力過度而變得慘白,臉上流下汗珠。看得出來她正努力要擠出每一分力氣。慢慢地、痛苦地,羅拉娜站了起來。


    龍珠發出一陣最後的光芒,顏色凝聚在一起,變成許多種顏色,又變成無色。接著一道純淨明亮的白光從龍珠中射出,羅拉娜直直地站在它前麵。她的表情放鬆下來,露出了微笑。


    然後她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在法王之塔前的天井裏,龍群正在一寸一寸地把外牆化成瓦礫。軍團已經慢慢逼近,龍人們打前鋒,準備從缺口殺進要塞,解決所有的守軍。龍騎將在這片混亂上空盤旋著,他的藍龍的鼻孔邊還掛著幹掉的血跡。龍騎將親自監督摧毀這座塔,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直到從塔的三道門中射出一道明亮純淨的光芒,連明亮的日光都相形見絀。


    龍騎士看著這道白光,毫不在乎地思考著這是什麽東西。但他們騎著的龍,反應卻大大不同。龍群抬起頭,兩眼無神地回應了這個召喚。


    在精靈女子的控製下,被古老魔法師所捕捉的龍珠中的本體奉命行事,發出了龍群無法抗拒的召喚。龍群別無選擇,隻能響應這召喚,使盡全力要找到這個訊息的源頭。


    驚訝的龍騎士們白費力氣地試著要掉轉龍頭,但他們的龍再也聽不見他們的命令,它們隻聽得見一個聲音——龍珠的呼喚。兩條龍都衝向打開的閘門,背上的騎士無助地又叫又踢。


    那道白光射出塔外,接觸到了軍團的最前鋒,人類的指揮官吃驚地看著部下陷入瘋狂。


    龍珠的呼喚對龍來說十分清晰,但對隻有一部分血統的龍人們來說,隻有震耳欲聾的聲音發出模糊不清的命令。每個龍人聽到的聲音都不一樣,接收的命令也不相同。


    有些龍人跪了下去,痛苦地捧著頭,其他的轉身逃離塔中看不到的威脅。還有一些龍人丟下武器,瘋狂地跑向塔中。幾分鍾之內,本來井然有序的攻擊隊形就成了一團混亂,一千名龍人尖叫著朝一千個不同的方向跑去。地精們看見主力四散奔逃,也見風轉舵地立刻抱頭鼠竄。人類傭兵們則是不知所措地等待著永遠不會下達的命令。


    龍騎將用強大的意誌力勉強把持住自己的坐騎,但卻阻止不了另外兩條龍和整個軍團的潰散。龍騎將隻能懷著滿腔怒火,在這一團混亂中,試著要搞清楚這白光的本體和它的來源,並且在可能的情況下將它給除掉。


    第一條飛過閘門的龍快速地進入了門廳,背上的騎士剛好來得及低頭閃過牆,免得把頭撞掉。藍龍依循著龍珠的呼喚,輕易地在這寬大的門廳裏飛行著,兩翼的尖端差點碰到兩旁的牆。


    它繼續衝過第二道閘門,進入了有著利牙般柱子的廳堂中。在這裏它聞到了人類血肉和鋼鐵的味道,但是它完全沉醉在龍珠的召喚中,沒時間理會這些細枝末節。這裏的空間小得多了,所以它被迫要將翅膀收起來,讓之前的衝勁帶著它往前飛。


    佛林特看著它靠近。在他過去的一百四十幾個年頭裏,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景象,也希望再也不會看見。龍威像是漣漪般地擴散到被困在密閉空間中的人心裏。年輕的騎士們,抓著長槍的手劇烈地發抖,背靠著牆,不敢正視那迅雷般掠過他們麵前的藍色軀體。


    矮人踉蹌地後退,靠在牆上,他毫無知覺的手放在控製閘門關閉的機關上。他從來沒這麽害怕過。如果可以結束這樣的恐懼,死亡也不算什麽。但是藍龍隻是一心一意地往前衝,腦中隻有一件事——到達龍珠的所在地。它的頭穿過了那扇奇異的閘門。


    佛林特靠著本能行動,知道絕對不能讓藍龍看到龍珠,於是他啟動了機關,閘門夾住了龍的脖子,將它緊緊卡住。龍的頭部現在被困在狹小的房間裏,身體無助而不停地掙紮,翅膀緊貼著身體。房間裏的騎士將屠龍槍握在手中,都已經做好準備。


    太遲了,藍龍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困住。它暴怒地咆哮,周遭的岩石和牆壁開始開裂。它張開嘴,準備用閃電把龍珠打成碎片。泰索何夫瘋狂地試著要搖醒羅拉娜,卻發現眼前有兩隻灼灼的大眼正盯著自己。他看見龍的血盆大口張開,聽見藍龍吸氣的聲音。


    閃電從龍的喉中奔流而出,震波讓坎德人倒在地上無法動彈。岩石碎片噴進房間中,龍珠開始在台座上搖晃。泰斯躺在地上,被爆炸的威力驚得不能移動。他動彈不得,事實上,他根本不想動,他隻是躺在那裏,等著第二道閃電來殺死羅拉娜——如果她還活著的話——還有自己。在這個時候,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了。


    閃電根本沒有出現。


    機關最後終於啟動了,兩扇巨大的鋼門在龍鼻前緊閉起來,將它的腦袋徹底困在那個小空間中。


    一開始四周一片死寂,然後一陣最可怕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大廳。這個聲音尖銳、絕望,帶著無比的痛苦。因為這時,騎士們從尖牙柱子後麵衝出來,將銀色的屠龍槍刺進了藍色的鱗片中。


    泰斯雙手掩住耳朵,試著要擋住這可怕的聲音。他一次又一次地試著在腦中回憶他所見過惡龍摧毀城市、屠殺無辜人們的情景。他知道那些龍也會毫不留情地殺了他,它搞不好已經殺了史東。他不停提醒自己,試著要讓自己的心腸硬起來。


    最後坎德人還是雙手掩麵啜泣起來。


    然後他發現一隻溫柔的手碰了碰他。


    “泰斯。”一個微弱的聲音說。


    “羅拉娜!”他抬起頭,“羅拉娜!我很抱歉,我不該替那些龍著想的,但是我實在忍不住,羅拉娜!為什麽一定要有這些殺戮?我受不了了!”泰斯的小臉上滿是淚痕。


    “我明白。”羅拉娜喃喃道,史東被殺的景象和龍垂死的尖叫聲又鮮活地混雜在一起。“別感到羞愧,泰斯。要感激上天,你還可以對死去的敵人感到同情。隻要我們變得冷血,甚至是對我們的敵人冷血,那就是我們輸掉這場戰爭的時候。”


    可怕的哀號聲越來越大。泰斯伸出小手,羅拉娜將他摟進懷中。兩人彼此緊擁,試著要抵擋這撕心裂肺的聲音。接著他們聽到另外一個聲音:騎士彼此警告的聲音。第二條龍進入了另一個門廳,掙紮著擠進狹窄門廳的同時,也將背上的龍騎士給撞成了肉醬。騎士們響起了警報。


    就在那一刻,塔從頂上到地基,都因為龍的垂死掙紮而開始搖晃。


    “快來!”羅拉娜大喊,“我們一定得趕快離開這裏!”她把泰斯拉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向一扇通往天井的小門。羅拉娜拉開門,另一條龍的頭正好衝進放龍珠的小房間中。泰斯不由自主地停下來觀察,這個景象太吸引人了。他可以看見藍龍閃閃發光的眼睛,因為聽見它伴侶瀕死的尖叫聲而閃著怒火。它發現自己——太遲了——也掉入相同的陷阱。龍口扭曲地張開,吸進一口氣,狂叫起來。兩扇鋼門在它麵前關了起來……卻隻關上了一半。


    “羅拉娜!門卡住了!”泰斯大喊,“龍珠——”


    “快走!”羅拉娜硬扯著坎德人的手。電光一閃,泰斯轉身逃跑,聽見房間在他身後爆炸起火的聲音。石塊碎片四處飛濺,龍珠的白光被掩埋在崩塌的法王之塔底下。


    這波爆炸把羅拉娜和泰斯震飛出去,撞上了牆。泰斯扶著羅拉娜站起來,兩人不停地朝外麵的光亮走去。


    然後地麵平靜了下來。落石如雷的聲響停了下來,隻有偶爾發出的碎裂聲和悶響點綴著寂靜的四周。門廳的盡頭完全被塔中的落石給堵塞了。


    “龍珠怎麽辦?”泰斯倒抽了一口涼氣。


    “最好讓它被毀掉。”


    現在泰斯可以清楚看見陽光下的羅拉娜,他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人。她的臉色死白,連嘴唇都沒了血色。臉上唯一的顏色是她綠色的眼睛,此刻顯得特別大,裏麵卻帶著淡淡的紫色陰影。


    “我不能再使用它了,”她低聲對自己說,“我差點就放棄了。手……我說不下去!”她顫抖著閉上眼。


    “接著我想起了史東,他單獨站在高牆上麵對死亡。如果我放棄了,他的犧牲就毫無意義。我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我不能讓他失望。”她渾身發抖地搖搖頭,“我強迫龍珠聽我的命令,但我知道我隻能這樣做一次,我再也不可能挺過來!”


    “史東死了?”泰斯的聲音微微發抖。


    羅拉娜看著他,眼神變得柔和。“很抱歉,泰斯,”她說,“我沒想到你還不知道。他……他和一名龍騎將作戰時陣亡了。”


    “那……那他……”泰斯泣不成聲。


    “是的,很快,”羅拉娜溫柔地說,“他沒有受到太大的痛苦。”


    泰斯低下頭,隨著要塞殘骸另一陣的爆炸,很快又抬起頭。


    “惡龍軍團。”羅拉娜喃喃地說,“我們的戰鬥還沒結束。”她的手滑向剛被她扣在腰帶上的曾屬於史東的劍。“去找佛林特。”


    羅拉娜走上天井,在陽光下眨著眼,驚訝地發現現在還是白天。剛剛發生了太多事,看起來似乎已經過了好幾年。但是太陽的高度隻剛剛越過外牆。


    法王之塔已經完全崩塌,變成天井中央的一堆瓦礫。通往龍珠的通道(除了被龍撞壞的地方之外)並未受損,隻有龍珠被埋在瓦礫之下。外牆仍然挺立著,雖然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缺口,磚牆被閃電擊得焦黑。


    但是那些缺口沒有湧進潮水般的敵人。羅拉娜發現,四周一片寂靜。她可以聽見在她身後的隧道中,第二條龍瀕死的尖叫,以及騎士們奮力殺死它的吼叫聲。


    那些軍隊怎麽搞的?羅拉娜心想。她迷惑地看著四周。他們應該要突破這道牆了啊。她害怕地抬頭打量著雉堞,期待會看到這些恐怖的生物如潮水般湧出。


    然後她看見陽光照在一副盔甲上。她看見了那躺在高牆上不成形的屍體。


    史東。她記起了那個夢,記起了瘋狂劈砍他屍體的龍人那鮮血淋淋的雙手。


    這絕對不能發生!她陰沉地想。她拔出史東的劍,跑過天井,發現這古老的武器對她來說太過沉重。還有什麽武器呢?她匆忙地看著四周,屠龍槍!她丟下劍,拿起一支長槍,接著輕鬆地帶著這支步兵用的長槍,奔上階梯。


    羅拉娜跑上雉堞的頂端,望向前麵的平原,期待看到如潮水般黑壓壓的惡龍軍團。但整個平原空無一物,隻有幾群人類不知所措地東張西望著。


    這是怎麽回事?羅拉娜不明白。她疲倦得沒辦法思考,她的衝勁也消失了。疲倦和哀傷開始包圍她。羅拉娜拖著屠龍槍,慢慢走向史東的屍體,他躺在被血染紅的雪地上。


    羅拉娜跪在騎士身邊,伸出手,將他被風吹亂的頭發撥開,再看看朋友的臉。認識他以來,羅拉娜第一次在史東的眼中看到了平靜。


    她握起他冰冷的手,貼著她的臉頰。“睡吧,親愛的朋友。”她喃喃道,“不要讓惡龍攪擾你的美夢。”當她把史東蒼白的雙手交疊在破碎的盔甲上時,她看見雪地上有一個閃耀著的物體。她撿起一個沾滿鮮血,看不出形狀的東西。羅拉娜小心地將凝固的血和白雪撥開。那是顆星鑽。羅拉娜吃驚地看著這顆寶石。


    在她有機會搞清楚這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前,一個陰影撲向她。羅拉娜聽見翅膀的扇動聲和巨大的呼吸聲。她害怕地跳起來,立刻轉過身。


    一條藍龍降落在她身後的牆上,它巨大的爪子輕易就捏碎了石頭,找到落腳的地方。那家夥的巨大翅膀拍打著空氣。龍騎將騎在龍背上,在猙獰的麵具下,用嚴厲的眼光冷冷地看著羅拉娜。


    龍威讓羅拉娜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屠龍槍從她麻木的手中滑落,星鑽也掉到雪地上。她轉身試著要逃跑,卻看不見自己眼前的景物。她滑了一跤,顫抖著倒在史東身邊。


    在令人麻木的恐懼中,她腦中隻想到一件事——那個夢!就像史東一樣,她會死在這裏。羅拉娜的眼中隻看得見藍龍飛到她頭上時露出的藍色鱗片。


    屠龍槍!羅拉娜在雪地中朝著它撲過去,用手指握住它木製的槍柄。她開始爬起來,想要將它刺進龍的脖子。


    一隻黑色的靴子踩在屠龍槍上,差點踩到她的手。羅拉娜看著閃閃發光的黑色靴子,上麵裝飾著金色的花紋。她看著那雙靴子踩在史東的血跡上,她深吸一口氣。


    “敢碰他的屍體,我就要你的命,”羅拉娜柔聲說,“到時你的龍也沒辦法救你。這名騎士是我的朋友,我不打算讓殺死他的凶手玷汙他的屍體。”


    “我不準備要玷汙這具遺體。”龍騎將說。她以優雅的慢動作蹲下身,溫柔地合上騎士的眼睛——它們原先定定地看著再也看不見的太陽。


    龍騎將站起身,麵對著跪在雪地中的精靈女子,移開踩在屠龍槍上的靴子。“你知道嗎,他也是我的朋友,我殺死他的那一刻才知道。”


    羅拉娜抬頭瞪著龍騎將。“我不相信你,”她疲倦地說,“這怎麽可能?”


    龍騎將冷靜地卸下猙獰的麵具。“我想你也許聽說過我,羅拉娜·賽拉莎。這是你的名字,對吧?”


    羅拉娜遲鈍地點點頭,站起來。


    龍騎將露出微笑,促狹、富有魅力的笑容。“我的名字是——”


    “奇蒂拉。”


    “你怎麽知道?”


    “一個夢……”羅拉娜自言自語。


    “哦,沒錯!那個夢。”奇蒂拉用戴著手套的手撫摸著黑色鬈發,“坦尼斯告訴過我這個夢。我猜你們一定都一起分享了這個夢。他想他的朋友們應該也是。”這個女子低頭看著她腳邊史東的屍體。“奇怪,這不是史東夢中的死法嗎?坦尼斯說這個夢對他來說也成真了——我救了他的命那一段。”


    羅拉娜開始顫抖。她的臉色本來就因為過度疲倦而顯得蒼白,現在一絲血色都沒了,看起來更有點像是透明的。“坦尼斯?……你見過坦尼斯?”


    “兩天前。”奇蒂拉說,“我把他留在福羅參,讓他處理我不在時發生的問題。”


    奇蒂拉冷靜的話語像是刺進史東體內的長矛,也刺穿了羅拉娜的靈魂。羅拉娜腳底下的地麵開始晃動,天空和地麵混雜在一起,這疼痛把她分割成兩半。她在說謊,羅拉娜絕望地想。雖然奇蒂拉隨時可以說謊,但是她絕望地確信現在她卻沒有。


    羅拉娜腳步踉蹌地走著,差點跌倒,支撐她的隻剩下那股不要在這女人麵前露出弱點的好勝心。


    奇蒂拉並沒有注意到這點,她彎下腰,撿起屠龍槍,好奇地觀察著。


    “這就是傳說中的屠龍槍?”奇蒂拉問。


    羅拉娜強忍住悲傷,逼自己冷靜說話。“是的,”她回答,“如果你想知道它的威力,你可以走進塔裏去看看你手下的龍現在怎麽樣了。”


    奇蒂拉低頭看看底下的天井,沒有顯示出多大的興趣。“不是這樣東西引誘我的龍進入你的陷阱的,”她冷靜的雙眼打量著羅拉娜,“更不是它讓我的部隊四散奔逃。”


    羅拉娜再一次看著空曠的平原。


    “是的,”奇蒂拉看著羅拉娜臉上恍然大悟的神情,“你們贏了,至少今天是這樣。趕快慶祝你們的勝利,精靈,因為你們的勝利將是短暫的。”龍騎將靈巧地玩弄著屠龍槍,拿它來瞄準羅拉娜的心髒。精靈不為所動地站在她麵前,柔美的臉上毫無表情。


    奇蒂拉露出笑容,如閃電般迅即反轉屠龍槍。“多謝你給我這件武器,”她把屠龍槍立在雪中,“我們接到有關這件武器的情報,現在我們可以看看這到底是不是像你宣稱的一樣有威力。”


    奇蒂拉對羅拉娜微微一鞠躬。接著她重新戴上麵具,抓起屠龍槍,轉身離開。在她走之前,目光再度落在騎士的遺體上。


    “給他一個騎士的葬禮,”奇蒂拉說,“我至少要花三天的時間才能重新集合好部隊。我給你這些時間去為他準備一個體麵的葬禮。”


    “我們會自己埋葬犧牲的人,”羅拉娜驕傲地說,“不需要你的施舍!”


    史東的死亡,眼前的屍體,都像一盆冷水般把羅拉娜從夢幻中拉回現實。羅拉娜站到龍騎將和史東的遺體之間,看著奇蒂拉麵具下褐色的眼睛。


    “你會怎麽告訴坦尼斯?”她突然問。


    “什麽都不說,”奇蒂拉簡短地回答,“什麽都不說。”她轉身走開。


    羅拉娜看著龍騎將優雅、緩慢的步伐,黑色的披風在溫暖的北風中飛揚。陽光照在奇蒂拉拿在手上的戰利品,羅拉娜知道她應該奪回長槍,底下有一大群騎士,她隻需要開口大喊。


    但是羅拉娜疲倦的頭腦和身體都拒絕行動,就連站著都必須花上很大的力氣。她現在隻靠著驕傲支撐她不倒下去。


    拿走屠龍槍,羅拉娜無聲地對奇蒂拉說,對你很有好處。


    奇蒂拉走向巨大的藍龍。騎士們正好把一個藍龍的頭顱拖進天井裏,藍天對這個景象感到無比憤怒,晃著腦袋,喉中發出凶殘的低吼聲。騎士驚訝地看見牆上站著藍龍、龍騎將和羅拉娜。很多人舉起武器,但羅拉娜用手勢阻止了他們。這是她最後有力氣做的一件事。


    奇蒂拉不屑地看著騎士,把手放在藍天的脖子上,輕柔地撫摸它,安撫它的情緒。她慢條斯理地行動著,讓每個人都知道她並不害怕。


    騎士們不情願地放下武器。


    奇蒂拉輕蔑地笑著,翻身躍上龍背。


    “再會,羅拉娜·賽拉莎!”她大喊。


    奇蒂拉將屠龍槍高舉向天空,命令藍天起飛。巨大的藍龍張開翅膀,毫不費力地飛上天。奇蒂拉技藝高超地引導它在羅拉娜頭上盤旋。


    精靈抬頭看著藍龍血紅的雙眼,看見它流血的鼻尖、大張的血盆大口。它的背上,在巨大的雙翼之間,坐著奇蒂拉,龍鱗甲閃耀著,太陽照在她猙獰的麵具上。屠龍槍的尖端反射著光芒。


    接著,屠龍槍從龍騎將帶著手套的手中掉落下來,閃著光,不停地翻轉,正好掉在羅拉娜腳邊。


    “留著吧!”奇蒂拉用銀鈴般的聲音大喊,“你會需要它的!”


    藍龍扇動翅膀,跟著上升氣流,向著太陽飛去。


    葬禮


    冬夜的天空陰沉且無星光閃耀。強風使冰雹和雪片像箭矢般擊打在盔甲上,寒氣穿透了盔甲,冰凍其中的靈魂和血液。這裏沒有任何衛兵,因為站在雉堞裏的士兵會凍僵在他的崗位上。


    沒必要派人守夜。這一整天,在太陽高掛的時候,騎士們目不轉睛地看著平原,但沒有任何惡龍軍團集結的征兆。即使當黑夜降臨後,地平線的那端也隻有稀稀落落的營火。


    這天晚上,當寒風像垂死的惡龍般尖嘯著吹過廢墟和瓦礫堆時,索蘭尼亞騎士正埋葬他們的死者。


    遺體被抬到塔底下的一個地下墓穴中。從很久以前,這裏就是騎士團死者安眠之處。但那是久遠的過去,是修瑪在戰場上壯烈犧牲的那個年代。如果不是因為一個坎德人的好奇心,這墓穴不會再度出現在世人麵前。過去這裏一定被嚴密地守衛和妥善照顧。但連超脫了時間的死者也沒辦法逃脫歲月的刻蝕。石棺上蓋著一層厚厚的灰,把灰塵撫去之後依舊沒有人看得懂上麵的文字。


    這墓穴是個長方形的大房間,帕拉丁殿堂是它的名稱。由於被深埋在地下,塔的崩塌絲毫沒有影響到這裏。兩扇巨大的鐵門後麵是一段狹窄的樓梯,直通地下墓穴,門上麵標著帕拉丁的記號——白金龍,古老的死亡與重生的標記。騎士們帶來火把照亮這個地方,把它們插在牆上鏽蝕的台座中。


    房間四周都是古人的石棺,每口石棺上都放著一麵鐵牌,上麵刻著騎士的名字、家族,還有死亡的日期。兩排石棺中間的走道通往一個大理石祭壇。騎士們在帕拉丁殿堂的最中間,放下同袍的遺體。


    每個人都知道惡龍軍團馬上就會回來,因此沒有時間打造棺木。騎士必須花時間加固被摧毀的城牆,而不是為不再需要的人建造容身之處。他們把同袍的遺體帶進帕拉丁殿堂,在冰冷的石板上將遺體排成長長一列。遺體上披著古老的布幔,本來是在葬禮上用來包裹遺體的,現在也沒時間了。每個死去騎士的劍都放在胸前,而戰利品——也許是支箭,一麵破損的盾牌,或是一隻龍的爪子,則是放在他們的腳邊。


    當屍體都被搬進這個房間後,騎士們聚集起來。他們站在死者旁邊,每個人站在一位朋友、同袍或是兄弟的旁邊。在可以清楚聽見自己心跳的寂靜中,禮兵隊用擔架抬進最後三具屍體。


    這應該是次國葬,充滿騎士規章中詳細指定的禮數。祭壇上應該站著穿著儀式用盔甲的天位騎士,他旁邊應該是穿著外罩帕拉丁牧師白袍的盔甲的法王。這裏應該站著披著法庭黑袍的戎裝大法官。祭壇上麵應該鋪滿玫瑰。翠鳥、皇冠、劍的金色徽記應該放在上麵。


    但現在站在祭壇上的是一名精靈女子,穿著滿是褐色血跡、滿是傷痕的盔甲。她旁邊站著一名老矮人,哀傷地低垂著頭,還有一名坎德人,他稚嫩的臉孔傷心欲絕。祭壇上唯一的玫瑰是從史東腰帶裏找到的黑色玫瑰,唯一的裝飾是一支沾滿血跡的銀色屠龍槍。


    禮兵隊莊嚴地將三具遺體放在這三個朋友麵前。


    右邊是阿佛瑞德·馬凱因爵士的屍體,他殘缺不全的無頭屍體被白麻布覆蓋著;左邊是德瑞克·克朗加爵士,白麻布同樣包裹著他的身體,蓋住他臉上恐懼扭曲的表情;中間是史東·布萊特布雷德的屍體,他身上沒有白色的裹屍布,至死仍然穿著父親的盔甲。他父親的古老長劍緊握在他冰冷的手裏,置放在他胸前。另一件放在他破碎胸前的裝飾品,沒有騎士認得出來。


    那是星鑽,羅拉娜從騎士的血淚中找到的。當羅拉娜握在手中時,星鑽的光芒已經開始慢慢地暗淡下來。當她觀察著星鑽時,許多事情都有了解釋。這就是他們為什麽會做同一個西瓦那斯提噩夢的原因。史東知道它的力量嗎?他知道這讓他和阿爾瀚娜之間有了什麽樣的聯係嗎?不,羅拉娜哀傷地想,他很可能不知道,他也不會明白這所代表的愛意。沒有人類可以理解。她小心地把它放在他胸前,腦海中浮現一名黑發精靈女子傷心欲絕的模樣,現在她應該已經知道星鑽的擁有者停止了心跳。


    禮兵隊往後退,等待著。集合起來的騎士把頭低下片刻,然後抬起頭麵對羅拉娜。


    這應該是光榮的一刻,應該是宣布這些死去騎士英雄事跡的一刻,但有一陣子,騎士耳邊隻聽見矮人喘息的啜泣聲和泰索何夫無聲的抽噎。羅拉娜看著史東平靜的臉孔,說不出話來。


    有那麽短短的一瞬間,她羨慕史東,非常地羨慕他。他已經不會再痛苦,不會再孤單。他的戰爭已經打過了。他勝利了。


    你離開了我!羅拉娜痛苦地哭泣。讓我獨自一個人麵對這些!先是坦尼斯,然後是伊力斯坦,現在又是你。我沒辦法!我還不夠堅強!我不能讓你走,史東。你的死沒有意義,不合邏輯!這是一場騙局!我不會讓你走的,不會一聲不吭地讓你走,決不會心平氣和地讓你走!


    羅拉娜抬起頭,眼中反射著火把的光芒。


    “你們期待一場高貴的演說,”她的聲音和墓穴中的空氣一樣冰冷,“一場為了紀念這些死者英雄事跡的高貴演說。你們不會聽到的,至少我不會說!”


    騎士麵麵相覷,臉色陰沉。


    “這些人,本來應該團結在克萊恩自古成立的騎士團旗幟之下,但卻死在爭執之下,死在驕傲、野心、貪婪所帶來的悲劇之下。你們的眼睛轉向德瑞克·克朗加,但他不需要負全責,該負責的是你們。你們每個人!你們每一個人都在這場權力鬥爭中站了隊。”


    幾名騎士低下頭,因為憤怒和羞愧而臉上毫無血色。羅拉娜哽咽著不能成言,接著她感覺到佛林特的手安慰地緊握著她。她咽下傷心,恢複鎮定。


    “隻有一個人沒有加入這場鬥爭。你們之中隻有一個人每天依循著騎士信條生活,而且在大多數的日子裏,他都不是一名騎士。或者說,他是一個在心靈上,在行為上真真正正的騎士,但官方死硬、不知變通的記錄中卻沒有他高貴的名號。”


    羅拉娜從祭壇上拿起沾血的屠龍槍,將它高舉過頭。當她舉起長槍時,她的靈魂仿佛也獲得釋放,在她四周飛舞的黑暗之翼也被驅逐。當她提高聲音時,騎士們愣愣地望著她,她的美麗像春天的陽光般和煦。


    “明天我將離開這個地方,”羅拉娜輕聲說,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屠龍槍,“我會去帕蘭薩斯。我會告訴他們今天發生的事!我會帶著這支長槍和惡龍的頭顱。我會把這顆邪惡、猙獰的頭顱丟在他們美麗的宮殿前。我會踩著這顆頭,讓他們聽我說。帕蘭薩斯城將會聽見,他們將會看見他們的危險!然後我會去聖奎斯特,我會去亞苟斯,我會去每一個人們不肯放下彼此間憎恨而團結起來的地方。因為隻有當我們像這個人一樣征服自己心中的邪惡,我們才能擊敗意圖吞沒我們的邪惡力量!”


    羅拉娜對著天空高舉雙手,仰望著。“帕拉丁!”她大喊,清澈的聲音像號角般回響,“我們呼喚你,護送這些死在法王之塔中高貴騎士的靈魂,把他們聖潔靈魂般的氣息賜給我們這些被遺棄在這片飽受摧殘的大地的人吧!”


    羅拉娜閉上眼,淚水不受控製地奔流而下。她不再替史東感到哀傷,她的眼淚是為自己而流,為了懷念他,為了必須告訴坦尼斯他好友的犧牲,為了以後不會再有這高貴騎士的守護,要獨自一個人活下去而傷心。


    她慢慢地把長槍放回祭壇。接著她跪在前麵片刻,感覺到佛林特摟著她,泰斯輕柔地握著她的手。


    她聽見身後騎士的聲音,誦念著他們自己對古老真神帕拉丁的禱文,仿佛響應她的禱告。


    讓這人回到修瑪的懷抱:


    讓他沐浴在陽光下,


    讓他在歡歌的空氣中進入天堂,


    飛向天際。


    在那狂野、公正的天空之上


    你是否收拾好你的寄居之所,


    在星辰的駐紮地,在長劍渴望之所


    在思慕的彩虹上,我們一起歌唱。


    賜予他屬於戰士的安息。


    在歌聲之中,在歌曲之上,


    願無盡的安詳匯聚在這一天,


    願他沉睡在帕拉丁的心中。


    讓他眼中的最後一絲光彩


    望向一個聖潔之地


    言語無法形容那備受愛憐之地


    我們回述那個時代。


    遠離戰爭的煙雲


    像他兒時的夢想,


    世界光明,且充滿希望,


    修瑪爵士,解救他。


    棲於如炬的群星之上


    描畫著童年無瑕的榮光;


    從那個含屈的稚嫩的國度,


    修瑪爵士,解救他。


    讓他最後的一次呼吸


    醇酒、玫瑰的香氣;


    從愛的先鋒,最後屈服的人,


    修瑪爵士,解救他。


    能夠在天空中找到最終的安息之所


    從落下的長劍鋒心,


    從無數次的戰役中;


    修瑪爵士,解救他。


    遠離渡鴉暴殄天物的夢想


    他幻想著得到永恒的歇息,


    從對戰鬥與戰鬥終止的渴求中。


    修瑪爵士,解救他。


    那裏隻有翔鷹記得死亡的滋味


    在昏暗的國度;從傍晚,


    從意識消失的地方,我們感謝你,


    修瑪爵士,解救他。


    讓他與修瑪並肩的靈魂升起


    從屍體之中,從不會消逝的長夜之中;


    從居住在虛無之中的心靈,我們感謝你,


    修瑪爵士,解救他。


    在那狂野,公正的天空之上


    你是否收拾好你的寄居之所,


    在星辰的駐紮地,在長劍渴望之所


    在思慕的彩虹上,我們一起歌唱。


    讓這人回到修瑪的懷抱


    在那狂野,公正的天空之上;


    賜予他屬於戰士的安息,


    讓他眼中的最後一絲光彩


    遠離戰爭的煙雲,


    棲於如炬的群星之上。


    讓他最後的一次呼吸


    能夠在天空中找到最終的安息之所,


    遠離渡鴉暴殄天物的夢想


    那裏隻有翔鷹記得死亡的滋味。


    讓他與修瑪並肩的靈魂升起,


    在那狂野,公正的天空之上。


    吟唱聲慢慢低沉下去,慢慢地、莊嚴地,騎士們一個接一個向死者致敬,每個人在祭壇前跪下片刻。最後索蘭尼亞騎士都離開了帕拉丁殿堂,回到他們冰冷的床上,試著在明天來臨前合眼休息。


    羅拉娜、佛林特和泰索何夫彼此緊擁,心裏萬千思緒。一陣冷風從門口吹來,禮兵隊站在門口,準備要封上這地下墓穴。


    “<i>kharan bea reorx</i>!”佛林特用矮人語說,用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抹過眼睛,“朋友們在李奧克斯身邊重聚。”他把手伸進袋子裏,掏出一朵精美的木刻玫瑰,輕柔地把它放在史東的胸前,擺在阿爾瀚娜的星鑽旁邊。


    “再見,史東,”泰斯笨拙地說,“我隻有一個你……你應該會接受的禮物。我……我不認為你會明白,但是,也許你會知道,也許你現在比我還要清楚。”泰索何夫把一根小小的白色羽毛放在騎士冰冷的手中。


    “<i>quisn elevas</i>!”羅拉娜用精靈語低聲說,“我們的愛永恒不變。”她停下來,不能忍受把他單獨一個人留在黑暗中。


    “來吧,羅拉娜,”佛林特體貼地說,“我們已經向他道別了,現在得讓他走了。李奧克斯在等著他呢!”


    羅拉娜往後退。靜靜地,頭也不回地,三個好友爬上狹窄的階梯,離開墓穴,走進冬夜冰冷的寒風中。


    距離索蘭尼亞冰封大地十分遠的一個地方,另一個人也在向史東·布萊特布雷德道別。


    西瓦那斯提過去的幾個月並沒有變化。雖然羅拉克的噩夢已經結束,他的屍體深埋在他摯愛的土地中,但這片土地還保有著這恐怖的回憶。空氣中滿是腐朽和死亡的味道。樹木痛苦地扭曲著,畸形的野獸在森林中奔跑,試著要結束它們自己痛苦的生命。


    阿爾瀚娜徒勞無功地從星辰之塔裏向外望去,希望看到變化發生的征兆。


    獅鷲獸們回來了——她知道龍一離開之後它們就會回來。她本來已經準備好要離開這裏,回到亞苟斯的人民那裏。但獅鷲獸帶來了讓人困擾的消息——精靈和人類爭鬥的消息。


    這是過去這幾個月留下的改變,這是阿爾瀚娜過去幾個月的痛苦所換來的教訓——她對這個消息感到難過。如果是在她和坦尼斯及其他人認識前,她會接受人類和精靈之間開戰的消息,甚至非常歡迎,但現在她知道這不過是邪惡力量的傑作。


    她知道,她應該要回到同胞身邊,也許她可以結束這瘋狂的事情。但她告訴自己,這天氣不適合旅行,事實上,她害怕看到子民們聽到自己家園已經被摧毀時的恐懼表情。她答應父親在協助人類擊敗黑暗之後以後,要帶著精靈們重建家園,回到這個地方,這個承諾會讓他們震驚得難以置信,她害怕麵對這種表情。


    哦,她最後一定會獲得支持,她對這點並不懷疑。但她不敢離開這個自我放逐的地方,重新麵對西瓦那斯提外紛擾的人間。


    雖然內心期待著,但她害怕看見她深愛的那個人類——那名騎士。他驕傲、尊貴的臉出現在她的夢中,她借著星鑽分享著他的靈魂。他不知道的是,她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為洗刷清白而戰;他不知道的是,她開始慢慢深入了解他高貴的靈魂,並且和他一起分享著痛苦。她對他的愛一天天地加深,害怕愛他的恐懼也跟著逐漸增加。


    因此阿爾瀚娜一直拖延她的行程。我會離開,她告訴自己,當我看見一個可以給我子民們的征兆——一個象征希望的征兆,不然他們不會回來,他們會絕望地放棄一切。一天又一天,她看著窗外等待著。


    沒有任何征兆。


    冬天的夜晚越來越長,夜色也漸漸加深。有天傍晚,阿爾瀚娜走在星辰之塔的雉堞上,那天下午在索蘭尼亞的另外一座塔上,史東·布萊特布雷德麵對著一條藍色的巨龍和一位名叫暗之女的龍騎將。突然阿爾瀚娜感覺到一陣奇異的恐怖情緒包圍了她,整個世界仿佛停止了運轉。一陣劇痛刺穿了她的身體,她跌倒在地。她害怕、難過地哭泣著,緊抓住戴在脖子上的星鑽,心碎地看著光芒逐漸消退,最後終於熄滅。


    “這就是我的征兆了!”她難過地尖聲大叫,手中緊抓著暗淡的星鑽對天呐喊,“一切希望原來隻是幻境一場!這裏隻有絕望和死亡!”


    阿爾瀚娜緊握住星鑽,讓它的尖端深深刺進肉裏,跌跌撞撞地奔回塔裏的房間。從那裏,她看著外麵瀕死的大地。她啜泣著關上了那扇窗戶,並且將它鎖上。


    隨它去吧,她傷心地告訴自己,讓我的子民用自己的方法自取滅亡。邪惡終將獲勝,我們根本無力阻止。我會和我父親一起死在這裏。


    那晚她最後一次造訪了這片大地。她滿不在乎地披上一件單薄的披風,走向一座位於一棵扭曲老樹下的墳墓。在她的手中,握著星鑽。


    阿爾瀚娜撲倒在地,開始用雙手瘋狂地挖掘著。她的雙手在冰凍的地麵不停地抓著,很快就破皮流血。她不在乎,她很高興接受這比內心的痛苦要輕得多的疼痛。


    終於,她挖出了一個小洞。紅月努林塔瑞升上夜空,血紅的光芒混進銀色的月光中。阿爾瀚娜淚眼模糊地看著手中的星鑽,將它丟進先前挖出的洞中。她強迫自己不再哭泣。她擦幹臉上的淚水,開始把洞填滿。


    突然她停了下來。


    她的雙手止不住地發抖。她遲疑地伸出手,把星鑽上麵的泥土撥開,懷疑自己是不是悲傷過了頭,產生了幻覺。不對,星鑽裏麵開始出現微光,在她的注視之下越來越亮。阿爾瀚娜將閃亮的寶石從墳墓中拿起。


    “但是他已經死了。”她輕聲說,看著在銀色的月光下閃閃發亮的寶石。


    “我知道死神已經帶走了他,這是不會改變的。但是,這光芒——”


    一陣窸窣的聲音嚇了她一跳,阿爾瀚娜往後退,害怕羅拉克墳上那棵變形的樹會用扭曲的樹枝抓住她。但是就在她眼前,她看見那棵樹不再痛苦地扭曲。樹枝靜止了片刻,然後,一聲歎息。它們伸向天空,樹幹變直,樹皮變得光滑,在銀色的月光下閃閃發光。這棵樹不再滴血,樹葉感覺到生命再度流進它們的脈管中。


    阿爾瀚娜吃了一驚,腳步不穩地站起來。她看著四周,其他的東西都沒改變,其他的樹木都還是一樣——隻有這棵樹,隻有在羅拉克墳上的這棵樹改變了。


    我大概是瘋了,她心想。她害怕地轉過頭去再仔細看著那棵樹。沒錯,它的確改變了。當她注視著它時,它慢慢地變得更美麗。


    阿爾瀚娜小心地將星鑽掛回胸口,然後轉身走向星辰之塔。在她回亞苟斯之前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第二天早晨,當太陽高掛在哀傷的西瓦那斯提土地之上時,阿爾瀚娜看著這片森林。一切依舊,有毒的綠色濃霧仍然掛在上空。她知道,什麽都不會改變,直到精靈們回到這裏努力恢複它的美麗為止。除了羅拉克墳上的那棵樹,其他都沒有改變。


    “再會了,羅拉克!”阿爾瀚娜大喊,”直到我們回來的那一天!”


    她召來她的獅鷲獸,爬上它堅實的背,堅定地下了命令。獅鷲獸張開翅膀,飛向天空,盤旋在這片飽受折磨的西瓦那斯提森林上。阿爾瀚娜一聲令下,它轉頭向西,開始了前往亞苟斯的漫長飛行。


    在底下,西瓦那斯提森林裏,一棵美麗的樹木單獨地挺立著,和周遭黑暗的森林構成強烈的對比。它迎著冬風擺動著,唱著輕柔的歌聲,伸出枝丫,保護羅拉克的墳墓不受黑暗侵害,等待春天的來臨。<hr/><ol>


    法王之塔的主要樓層是用來吸引飛龍進入它巨大的走廊中,並且借著慢慢縮小空間來限製這些巨獸的行動。巨龍很容易進入這樣設計的空間,卻極難退出。這些走廊兩側還有分支的走道,讓騎士近距離攻擊巨龍。這不僅可以讓騎士使用最有效的武器,更可以同時限製巨龍最有力的兩件武器:飛行和口中噴吐的恐怖武器。——西克曼


    龍人是強大惡龍出賣強大善龍的行為下誕生的黑暗子嗣。很明顯,還有比它們更強大的力量。


    在未來的日子裏,尋求英雄或是靈感的人們,將會前來拜訪帕拉丁殿堂,在史東的遺體之前禱告。遺體一直保存得十分完好,也許是因為他胸前的那顆星鑽。


    後來,克萊恩的人們將它稱作那枚“獨一無二的星鑽”。不過,普通的星鑽雖然十分稀有,但的確是精靈自古以來就擁有的寶物。在西瓦那斯提精靈間,贈予星鑽的行為象征著最高的榮耀以及永恒的愛情。


    這預告了她在下一本作品《春曉之巨龍》中激勵人心的角色。——魏絲


    很多奇幻作品都是三部曲的形式出現,多半是因為我們是托爾金的子嗣。他的《魔戒》是我們奇幻文學的教父。不過,小說會以三部曲的形式出現並不單純是因為“以前都是這樣做的”。從古代開始,人們就習慣以三幕來構成一出完整的戲劇,而我們也繼承了這個概念。在長篇的巨著中,三本書所代表的是三幕式戲劇的合理延伸。一般來說,第二幕是最難寫,也是最難引起讀者興趣的一幕。不過,《冬夜之巨龍》本身不隻張力強,更讓讀者們從第一本小說的狹小視野擴大到一個故事結局時必須麵對的廣大世界。因此,這是三部曲中我最喜歡的一本。——西克曼我也同意崔西的看法。這本書也是我在三本書中最喜歡的一本。——魏絲</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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