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倒下那一天,非常漫長。


    身上有傷的明峰和蕙娘辛苦的將垂危的麒麟抬進屋子裏,蕙娘被禁製重創,她勉強打起精神,「明峰…快去將所有的窗戶關起來。這房子是有結界的…所有的窗戶和門都要關,千萬不要漏掉了…」


    「她需要送醫院!」明峰想招車。


    「這種傷怎麽送醫院?」蕙娘焦急的推他,「你沒看她的傷這樣的『髒』?醫院隻會幫她縫起來,消毒水可以去邪氣嗎?快去,快去!不然聞風而來的妖魔會拆了這裏…」


    明峰聽了才醒悟過來,趕緊上上下下的關窗戶。關到一半,窗外突然下起傾盆大雨,夾雜著鬼哭神號,他一急,廚房的特訓無意間使了出來,瞬間關了整個洋樓的門窗。


    啪的一聲,停電了。黑暗中,明峰隻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凝了凝神,他打亮火符,憑著一點微光摸到麒麟的房間。蕙娘似乎不知道停電了,她周身冒出慘綠的火花,將房間照亮,專心一意的的將妖氣紡成細絲,正準備幫麒麟縫合。


    麒麟已經擦淨了身上的血跡,皮膚白得發青,可見失血過度了。她闔目躺著,胸口幾乎沒有起伏。


    「…麒麟!」明峰臉孔一變,撲了上去,他的心絞痛,為什麽就離開一會兒…


    「她還沒死。」蕙娘咬下指甲化為極細的銀針,「隻是『龜息』而已。你先幫她祓禊清傷口,我幫她把傷口縫合…」


    傾盆大雨的夜裏,他完全想不起來麒麟的身材怎麽樣。他隻記得那驚心動魄的傷口,翻卷著,隱隱可以看到暗紅的髒器。順著他祓禊過的地方,蕙娘幾乎耗盡所有妖力,將傷口細細縫合。


    「…應該可以了…」蕙娘直起腰,一陣天旋地轉,明峰趕緊扶住她。「我、我還不能倒下…這屋子的結界撐不了太久…我得寫個e-mail…」


    「我寫!我去寫!」明峰大叫,「蕙娘,你千萬不要出事…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真的不知道啊…」


    蕙娘勉強打起精神,摸了摸哭泣的明峰,「…你脖子上的傷也得包紮一下…」


    「那個不要管啦。」明峰哭著說,「要寫什麽?寫給誰?」


    「通訊錄是『同學會』那一個…」她耗費了太多妖力,連說話都費力了,「就說出了大事,趕緊回來護法…」


    明峰慌著趕緊去寫,等發完e-mail以後,他才想到…


    奇怪,不是停電嗎?


    他的臉孔有點發白,眼角挪到插座…是啊,這部電腦沒有插電。他到底是…


    不,和麒麟住在一起久了,這種事情稀鬆平常也說不定。隻是不知道這封e-mail 是寄到哪兒罷了…


    他還是別想下去必較好。


    回到麒麟的房間,坐著的蕙娘幾乎和麒麟一樣虛弱。擔心又害怕的護著這兩個女人,模模糊糊的覺悟到,她們在他心裏已經等同血親的重量。


    玻璃窗咯咯作響,像是隨時會破裂,指爪爬搔玻璃窗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或許他這個老是臨陣遺忘咒語的兩光道士,還有最後一張王牌。


    「蕙娘…要怎麽召喚藏在我身體裏的式神?」他豁出去了。


    蕙娘有氣無力的張了張眼,笑了笑。「…這個你還不忙著學會。等麒麟醒了…」她眼中湧出淚,實在她沒見過麒麟傷得這麽重過,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她們就是太安逸了,沒有察覺仇家殺了來,「等她醒了,她再慢慢教你…」


    「但是現在…」明峰急了。


    「現在你隻要祈禱就可以了。」蕙娘將流滿淚的臉貼在麒麟冰冷死氣的臉上,「我希望…我也能祈禱。但是我這樣罪孽深重的僵屍…啃噬同族的僵屍…是得不到上天的垂憐的…」


    「才不是這樣!」明峰抱著她哭,「蕙娘最好了!我最喜歡蕙娘了…」


    他含淚喃喃的念著經懺,希望他的聲音,可以得到上天的憐憫。


    ***


    距離中興新村約百裏的山裏,萬裏無雲,老農夫坐在田埂抽著煙,暈黃的煙嘴看起來跟他一樣蒼老。


    他的打扮既奇怪又和諧,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唐裝,褲腳卷著,足上沾滿泥土。


    他年紀已經很大很大了,連曾孫都出生了。這幾塊薄田是老人家的娛樂,不過,也夠他吃穿就是了。


    滿足的噴了口煙,他看著青翠的稻苗,心裏緩緩計算著今年的收成。藍天白雲,與世無爭,誰能如我老農樂…


    轟的一聲,他警覺的望向自己的家。最小的孫子慌張的從窗口探身出來大叫,「爺爺?你那台沒插電的電腦爆炸了?」


    □?他聳身跳起,敏捷的起落數下,就在稻田的水麵「飄」過,噌的一聲飛上二樓的閣樓,讓閣樓的小朋友們都目瞪口呆。


    「就跟你們說過了,我爺爺可是練過輕功的!」他的孫子得意的向同伴炫耀。


    老農夫沒空理他,隻見電腦嗡得一聲開機,一則信件夾雜著咒力,閃啊閃的。他火速一看,大叫一聲不好。坐下來運指如飛的回信:


    「眾學弟學妹:


    老學長距離師尊最近,先行救駕,你們隨後再來。」然後就發了群組信。


    「…你爺爺打字還這麽快?」這些小朋友真是崇拜到五體投地。他們隻知道這位爺爺農暇時還兼任道士,沒想到他還這麽多才多藝咧。


    老農夫瞅了這些孩子一眼,又從二樓跳了下來,直奔倉庫,將個很大的油布扯下來…


    一台保養得宜的輕航機。


    「…爸!」他最小的媳婦呆掉,「爸?你不會要開那台吧?爸?你年紀大了…」


    「媳婦兒,今天我不回來吃飯,不用煮我的份。」他匆匆戴上安全帽,「老罔老,我可是老康健…」一拉油門,輕航機飛快的飛了起來,一升空,像是點了渦輪引擎,轟的一聲疾馳而去。


    兒媳婦跑了出來,公公的輕航機已經是天邊的一顆星星了。「…你也讓我幫你做個便當,不然帶個水壺去也好啊…」


    ***


    撒哈拉沙漠。


    一個金發碧眼、穿著道氅還搖著羽扇的的美女,微笑的望著狂風席卷的沙魔。他們對峙已經有一天一夜了。


    「沙魔大人。」美女沒有放棄說服的希望,「您也聽聽小女子的勸,到這兒也就是了。何必繼續侵吞水源?您好歹也是自然精靈,小女子尊重您,又何必讓我為難呢!」


    沙魔吼了一聲,噴了美女滿口沙子,算做是回答了。


    美女沒好氣的抹抹臉,「…大人,就不能好好說麽…」口袋裏的手機突然爆炸了一下,她嚇了一跳,「等等,我接個電話。咦?是e-mail?」


    沙魔哪容她接電話,狂吼著奔過來,夾雜著驚人的沙塵暴,席天漫地而來。


    「吵死啦!」火速看完內容的美女變容,「好好跟你說你不聽,逼得我痛下殺手麽?!」


    她那溫和勸說的容顏全變了夜叉模樣,連咒都不念,隻是痛打沙魔,「麒麟出事啦!你還拖我時間?還拖?聽不聽話?要不要回屬地?不聽話就這樣打死你!」


    不到五分鍾,她打電話回紅十字會,「『說服』了。接我的飛機呢?不不不,調架戰鬥機來接我…」


    「說服的這麽快?」她的長官一怔,「喂喂,好歹我也說過,那是自然精靈。你該不會打他一頓逼他聽話?這樣會觸怒那邊的神隻的!」


    「我是不是說服你了?」她冷冰冰的揪著沙魔的頭發,那沙魔含著眼淚,頭青麵腫的拚命點頭,「是,我是說服他了。快派戰鬥機來接我!麒麟出事了!」


    ***


    華爾街。


    瀟灑的男子無奈的蹲在門外,「…傑森,我們再談談好不好?」


    帶著摔角麵具的男人吼叫得有點悶,「不好!我要殺光所有的人!快把這個該死的房間打開!」


    「警方一定要我把你抓起來歸案。」瀟灑男子耐性的說服他,「你聽我說,這州沒有死刑,反正你在外麵流浪苦得很,沒得好吃好睡,何必呢?到了監獄有吃有住,何等上算?你殺了那麽多人了,也該滿足了…」


    「我要殺人!」傑森怒吼得辦公室為之震動。


    瀟灑男子回頭望著警長,「連辦公室一起炸死他比較好。」雖然也未必炸死,這家夥成了妖人了。


    「不好!」警長氣得胡子都翹起來,「我一定要逮捕他歸案!」


    大家都這麽有個性,就我最沒有…男子失去了他的瀟灑,默默的在地上畫圈圈。


    房間裏麵不斷斯鬧,機械的聲音到處亂竄。


    「傑森…你再考慮一下如何?如果你乖乖的,我設法弄些屍體給你玩…」


    「我要殺人!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正要繼續勸說,瀟灑男子的袋子突然炸得跳起來。他訝異的拿出筆記型電腦,打開螢幕,臉色漸漸發白。


    「…我再問你一次,你要不要歸案?」他的聲音變得森冷。


    「我要殺人!」


    瀟灑男子站起來,猛然拉開布好結界的大門。隻見一柄電鋸衝了出來,警察們紛紛四散尋求掩護…


    那男子不知道怎麽閃的,已經溜到傑森的後麵,怒吼的電鋸居然頹靡下來,漸漸不動了。


    但是那龐大的電鋸還是很可怕的凶器。已經成妖的傑森拿起電鋸砸下,隻怕那男子的頭要稀爛了…


    男子不再瀟灑,反而顯得分外猙獰。他掄起拳頭,將符咒打進傑森的麵具裏麵,連麵具帶臉都稀爛了。「好好跟你說你不聽!我現在很忙!」


    傑森倒在地上,不再動彈。他忿忿的將手銬銬在傑森手上,「逮捕歸案了。」


    「…你逮捕一具屍體給我幹嘛?!」警長大叫。


    「他還活著!」男子匆匆的衝破窗戶跳下,「我有急事??計程車!」


    「…這裏是二十樓□…」


    玻璃窗的騷動更厲害了。


    隨著麒麟快速的衰弱,窗外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更肆無忌憚。窗戶的結界最為脆弱,隨著妖魔數量的增加,已經越來越撐不住了…


    啪的一聲,明峰貼上沾滿血跡的火符。他終於冷靜了點,想起符論老師教導過的卻鬼符。雖然用處不大,但還是可以勉強撐一下。


    窗外的魑魅魍魎卻更為騷動,明峰的血肉對他們來說,不啻是上等佳肴,裏頭有這樣絕佳的陽男陰女,更惹得他們如疑如狂。


    他不知道補強了多少張用自己鮮血寫的符咒…隻希望能夠多搶一點時間。他怕死,怕得要死…但是他更怕麒麟和蕙娘死在他麵前。與其如此,還不如流幹了血先走一步算了。


    正在命懸一線,岌岌可危的時刻…


    轟轟聲從遠處而來,半昏半醒的蕙娘睜開眼睛。原本在窗外騷動的群魔突然都離開了,撲向暴雨中飛舞翻騰的物體。


    「…俊英?是俊英嗎?」蕙娘推開窗戶,對著外麵大叫。


    「蕙娘子,師尊要不要緊?」開著輕航機在暴雨中飛行的老農夫大叫,「出了什麽事兒?」一麵輕巧的閃著洶湧而來的魑魅魍魎。


    「俊英…」蕙娘哭著,「麒麟不太好了!這起魑魅趁麒麟傷得爬不起來,都欺負我們弱女子了!我也受了傷…你小學弟拚了命,但他還小呢…」


    「…是誰傷我蕙娘子?!」老農夫俊英大怒,急轉彎猛然降落,他在暴雨中爬出機艙,「蕙娘子和師尊是你們可以碰的?下賤的魔神仔!」


    「危險啊!」搞不清楚狀況的明峰恐懼的大叫,「快進屋裏來!老爺爺!」他急得要跳下去,蕙娘死命抱住他。


    「小學弟,」俊英獰笑,「瞧瞧老哥哥的手段!」


    他伸手於天,足踏禹步,「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德以報天…」強大的氣膨脹爆裂,簡直像是炸彈的威力,「殺殺殺殺殺殺殺??」


    隻見他容顏光滑如少年,全身肌肉賁張,「鬼來!」幻化成提首級,手持大刀的猛漢,憤怒的拋下首級,怒吼如天之怒,「殺?」


    刀起刀落,近身的管他是魑魅魍魎、妖魔鬼怪,有形無形,盡皆人頭落地。一場好殺!殺得群魔慘無人色,隻敢在他身邊環繞周旋,真真挨到一點妖死,擦到一些鬼亡!


    蕙娘含著眼淚,微紅著臉,「…幾十年不見,俊英還是這麽帥。」


    …這不是討論帥不帥的時刻吧?蕙娘大姊…


    隻見一道雪白的身影從天而降,居然隻憑一把扇子,架住了俊英的大刀!何方鬼神?糟了…


    「擋我者死!」殺紅眼的俊英怒吼。


    「…老學長,連學妹都要殺?」金發碧眼的美女扁了扁眼,「那個戰鬥機的駕駛忒不濟、不濟!也不肯飛近一點,讓我駕著降落傘飛這麽遠!這樣你還要我選落點?我落得很準了!」


    「呔,莉莉絲,」俊英不耐煩的將她推一邊,「別擋路!這些該死的雜鬼傷了蕙娘子和師尊啊啊啊啊?」


    「鳳凰!叫我的中文名字鳳凰!」莉莉絲生氣了,碧綠的眼睛都是怒火,「搞屁啊!你們這些雜鬼也不去掂掂自己的斤兩,我家麒麟是你們可以碰的麽?!」


    她喃喃的呼喚上天,「敕奉中天玄帝青五木郎令…風將喚來,急急如律令!」她羽扇一掃,狂風大作,竟將房子周圍五百公尺內的妖魔都飛掃出去,趁機在四個方位安下新的結界。


    「莉莉絲!你把他們刮這麽遠,我還得費神去追!」俊英氣急敗壞的衝上前。


    「靠屋子這麽近的打,你也顧一下麒麟和蕙娘的安危!」她撐住結界,「叫我鳳凰啦!我討厭那個名字…」


    「你們都還好吧?」平地出現一輛計程車,男子連滾帶爬得跑出來,「記帳記帳!


    現在是給錢的時候?喔…我恨死你們這些死要錢的鬼車…」他慌張的丟了一捆紙錢,「不用找了!」


    「阿旭,你會不會來得太慢?」莉莉絲忙著施展五雷法,「麒麟特地教了你鬼車地行□。」


    「你跟我說有什麽用?」阿旭掏出槍,蹦蹦的解決了幾個想要破壞結界的妖魔,「你跟那起欠砍頭的國境管理說啊!搭個鬼車還要出入境!他奶奶的…耽誤我的時間!」


    「幫我護法啦!你們不要各打各的…打很爽?男人就是這麽討厭…」莉莉絲罵著,「一次滅了他們啊?」


    兩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男人這才拋下妖魔站在她身後,做個天輔地弼,阿旭抱怨著,「我才剛來,打沒幾隻…」讓莉莉絲一瞪,把下半截的話吞下去了。


    「天誅!」莉莉絲施展五雷法,一聲驚天動地、惹得附近起了地震的大雷打了下來,邪惡的空氣破滅的幹幹淨淨,魑魅魍魎哀叫著逃竄無蹤。


    原本暴雨不斷的中興新村,居然立刻萬裏無雲。


    「…連這種小角色都沒辦法擋嗎?」莉莉絲喃喃著,恐懼的往屋裏飛奔。褪了附身的俊英和阿旭對看一眼,臉孔蒼白的跟著奔進去。


    「師尊!」「麒麟!」「親愛的!」三個人慌著叫,隻見他們親愛的老師氣息微弱的張開眼睛,裹得像是木乃伊一樣,靈氣低微得連個普通人都不如。


    「你、你們…」麒麟奄奄一息的指著他們,手指不斷顫抖,「你們…你們跑來幹嘛?沒事幹了嗎?吵、吵什麽吵…吵死人了!」說了幾個字,她已經喘個不停了。


    幾個人麵麵相覷,莉莉絲正要開口,卻被俊英撚了一把。他恭恭敬敬的回答,「師尊,我們回來開同學會。」


    「…別在我屋裏吵吵鬧鬧…要開、要開同學會…哪兒不能開?」她斷斷續續的倔強著,「滾、滾遠點…哪兒涼快哪兒發芽…」


    「主子,你不要說太多話…」蕙娘趕緊解圍,轉頭跟明峰說,「你看著主子,我招呼一下你學姊學長…」


    她領了這三個人出來,站在走廊躊躇了一會兒,倒身下拜,「…主子她…她是很高興你們來。隻是她心性高傲,不想讓學生們看到她這樣狼狽…」說著就哭了。


    俊英趕忙摻起她,「哎唷,蕙娘子,我們昨天才認識師尊?說到底,她隻是不願意我們擔心勞累。當她的弟子,難道連幾句話也捱不得?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你說說看,我快要急死了…」


    「是呀,蕙娘,別放心上。」「親愛的就是這樣羅…她的脾氣也是讓人著迷的一部分…」


    外麵的人說著話,明峰倒是沒聽到。他隻顧看著清醒過來的麒麟麵著牆,一動也不動。


    「…我的確老了。」她的聲音這樣軟弱,「居然衰弱到要等學生來救…」


    「不是這樣的,」明峰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學長學姊,「麒麟很厲害,非常非常厲害!若不是我成了他們的人質…」


    「不要安慰我了。」麒麟的肩膀微微抖動,「我想…我好不了了…隻是還有個心願沒有完成…」


    「麒麟不要胡說!」明峰扳著她的肩膀,心痛得幾乎要碎了,「你會好的…有什麽心願,我先幫你達成好了…」


    「…我想喝杯冰冰的香檳。要搭配一塊黑森林蛋糕,不要作太甜了。你每次都弄得那麽甜…如果有個番茄起司那就更好了…」


    ……………


    明峰確信,她死不了了。


    那個女吸血鬼的鞭□練了許多邪氣在內,對修行者來說,不啻是劇毒。雖然明峰緊急處理過,但是他原本就不精於祓禊,麒麟的學生又都長於攻擊不善於治療(…跟他們的老師還真是相似),傷口痊愈的非常慢。


    還是明峰打了電話請音無來清靜傷口,這才把邪氣拔除。


    「鸚鵡,你來啦?」奄奄一息的麒麟還有心情開玩笑。


    「是音無!」明峰已經數不清多少次想弑師了。


    「沒關係,」音無好脾氣的笑,握著麒麟的手,「…是我不好,我早知道有災,應該留下來的…」


    「什麽嘛,」麒麟虛弱的笑笑,「你能好端端的幫我治傷才是真的好呢。」她溫柔的拍拍音無的手背,「如果你能說服你同學讓我喝杯香檳的話…」


    「冰過的鹽酸如何?」明峰氣得臉都變色了。


    「我好害怕喔…」麒麟往被子裏鑽,「他那麽大聲,我覺得傷口好痛…」


    …痛死你算了。啊啊?打死他也不會承認,麒麟幾度垂危的時候,他擔心得在音無的懷裏哭…這絕對不能承認啊?


    解除了危機,家裏突然熱鬧了好幾倍。


    三個學長學姊是幹脆住下來了,另外五個學長學姊都在百忙的工作中硬休假或曠職的趕來,這小小的洋樓一下子熱鬧得要命。


    紅十字會自然很頭痛…麒麟的八個弟子都是寶貴戰力,人手就已經不足了,這八個利用師病這藉口趁機放大假,更忙得左支右絀,實在吃不消了。最後總部決定,改派其他部隊來支援防守,但是得尊重禁咒師的身分,好歹要通知一聲。


    「…為什麽我要讓廢柴們來保護我?!」麒麟抓著電話激動的大叫,「你們是瞧不起我是吧??啊?蕙娘…」她有些驚心的看著血跡漸漸擴大的繃帶,「我好像把傷口吼裂了…」


    蕙娘氣得發抖,抓起電話,冷冰冰的說,「…不要再打來了。我管你紅十字會白十字會,就算是彩虹十字會還是東之寶十字會,再打來我就把你們滅個幹幹淨淨!」乓的摔了電話。


    「針!線!音無,音無啊?」蕙娘慌張的扯開嗓子大叫,「主子的傷口裂了啦?」


    「什麽?!」正在喝酒聊天的弟子們警覺起來,「師尊,你要不要緊?」「親愛的,你還沒答應我的求婚…雖然弟子娶師父是有點怪…但都二十一世紀了…」「麒麟,你怎麽樣?」「要不要先用雲南白藥止一下血…?」


    麒麟已經忍耐不住了,「通通給我滾!吵死了!」她氣得傷口發痛,「不要每年都找機會來吵我!你們這些笨徒弟隻會喝我的酒…等我喪禮你們再全體集合如何?酒留下,人都給我滾!啊…」她瞠目看著自己的肚子噴出一小道血泉。


    …為什麽我的學長學姊跟麒麟是一個樣子的?這是不是說…將來他也會…?


    端著針線過來的明峰忍不住熱淚盈眶。自從麒麟臥病之後,家裏像是遭了蝗災。


    以前隻有麒麟這隻母蝗蟲,現在是多了八隻等級相當的蝗蟲在家為患。光煮飯買酒就快把他累死了。


    有時候他會恍惚起來,像是家裏有了八個麒麟一樣可怕…


    「住了半個多月,也真的該走了。」俊英拿出一壇酒,「私釀的老米酒,五十年了。還是我拜師尊為師那天釀的…賞個臉,就著這壇酒開同學會吧。」


    明峰默默的端上幾盤下酒菜,他們執意要到外麵的草地喝酒賞月。天空非常幹淨,可以看得到銀河。


    「老師這些年都沒變呢。看到她平安了,做弟子的也開心了。」一個學長推了推眼鏡,斯文的抿了口酒。


    「我是她第一個弟子。」俊英就著碗喝了口,「師尊還是跟五十年前一樣莊嚴美麗。」


    「…外表是沒變,靈力衰退很多了。」莉莉絲捧著清澈如水的酒,「當初她應該屍解成仙去,而不是在人間留戀…」


    「師尊放不下人間,也放不下我們這些弟子。」俊英笑了笑,滿臉的皺紋卻顯得哀戚。


    俊英是麒麟收的第一個弟子。當初從師時,俊英已經是很有實力的道士。他是家傳的天師派道士,看到麒麟的時候,還有些瞧不起這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老師。


    但是長年居住英國的麒麟已經修煉了五十年,算是當代難得的修仙者。她的能力極高,又能破陳出新,在她門下,俊英受益良多。


    但是一次驅魔行動中,她被天仙陰謀所傷,已然氣絕。當時大聖爺氣得差點大鬧天宮,為了保住那位天仙的命,天帝承諾讓她屍解成仙。


    魂魄已經出竅的麒麟看了看痛哭的俊英,和旁徨無依的蕙娘,淡淡的回答,「我不要。我的修煉足以讓我成為真人吧?我不想成仙。」


    毫無辦法下,天地命了巫鹹送上長生不死的葉子,覆蓋在她的屍身上。這樣做有後遺症…有位天神用了這種返生術,蘇醒過來卻成了吃人的怪物。


    麒麟沒有成為怪物,也不完全是人了,但是…她又不是神仙。之前的所有修煉都等於廢棄了,而非人非仙的她,雖然被稱為「真人」「禁咒師」,隨著歲月流逝,她的靈力也一點一滴的衰弱。雖然她也勤心修煉,卻像是希臘神話的西齊弗一樣,徒勞無功的推滾著永遠會翻落下山的石頭。


    她的確長生不老…卻要麵對靈力喪失,終究讓妖魔撕裂的末日。


    但麒麟隻是笑笑,每期五年的收一個弟子。這就是為什麽明峰會有八個學長學姊,而他,是第九個。


    「我們都是麒麟同學會的一員。」莉莉絲晃晃有著月影的酒,「總有一天,會老會死吧?但我也會收弟子…要他們記住,他們都是麒麟的學生。若是有那一天…他們要保護麒麟。」她美麗的唇角噙著微笑,「因為,我真的喜歡那個任性的麒麟。」


    「可不是?她的任性是很有魅力的…」「我讓她教得最好的是喝酒。哈哈…以前我可是滴酒不沾的…」


    那天,他們聊了很久很久。一種堅固的情感在他們之間流轉著。曾經被永遠的少女教導、守護,希望在遙遠的未來,也可以守護她。


    ***


    在角落,俊英把照片拿給蕙娘看。酒和相片簿是他打電話回去要的。孝順的小兒子趕緊寄了過來,還有兒媳婦寄來的一堆蔬菜和泡菜。


    「我也有曾孫了。」俊英笑嘻嘻的。


    蕙娘笑著看,「真是太好了…若是當初我跟你走,你也沒曾孫了。」


    「…我並不是為了曾孫才離開你的。」俊英衰老的臉蛋感傷起來,望著他心裏永遠的「蕙娘子」。


    那時,他還年輕,和麒麟的式神一見鍾情。畢業必須離師,像是在他心頭剜去了一大塊肉。這麽大一塊…多少年了,卻沒有痊愈。


    「我沒跟你走…你恨我嗎?」蕙娘輕撫著他布滿皺紋的手背。


    「我知道你,我了解。」俊英反握她柔潤卻沒有溫度的手,「我從來不曾恨你。


    難道說,我另外娶妻生子,你恨我嗎?」


    蕙娘拚命搖頭,「…你隻是不該娶個長得跟我很像的女子。這對她不公平。」


    「我盡力愛她。希望可以彌補一些我的罪過。」


    上天對眾生,一直不太公平。但是今生可以遇到過你,已經太好了。所以…他一直讓心頭的傷口存在著、疼痛著。每個錐心,都是甜蜜的哀傷,痛苦的溫柔。


    「我老了。」俊英垂首,不大好意思,眼角有些淚光。


    「你在我心中,還是相同的樣子。」蕙娘笑著笑著,滴下淚。


    這月色,一直沒有變過。有些事情,也都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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