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古不禁打了個冷戰,秦遙見她臉色不好,又拿出一個安神的香包,放她鼻端嗅聞一陣,“再睡一覺吧,我這裏絕對安全。”


    小古點了點頭,有些渾渾噩噩的乖乖聽話――這一夜她受到的心靈衝擊太大,她已經累極了,整個身心都到了崩潰邊緣。


    ****


    大理寺的公房裏,薛語正在奮筆疾書,桌上的公文堆成一疊,卻漸漸的少了下去。


    房外簷廊下有雜役走過,卻隻是屏息凝神將茶水擱在外間,不敢打擾這位炙手可熱的青年主簿。


    午後的日光明媚而微帶熾熱,透過窗邊柳蔭的碧綠照在紗窗上,薛語眯起了眼,閉上雙目略微養神,隨即幹脆走到窗邊眺望遠方。


    微風吹動他的鬢發,輕輕撓動他的脖頸,那般熟悉的感覺,宛如童年時那個美目盈盈的可愛女童,手中拈著狗尾巴草,這般戲耍捉弄於他。


    如郡……


    心中念著這個名字,他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溫柔,隨即卻化為一聲歎息。


    她此時,大概正躲在秦遙那裏,黯然傷神。


    因為她父親的背叛證據,在此時此刻被掀開,她在金蘭會中,已經無法存身。


    實際上,那一封證據,正是他精心設計在此時掀開的。


    “你若是知道是我所為,隻怕要恨我入骨吧?”


    薛語唇邊勾起一道苦笑,卻是那般淡定儒雅,“但我別無選擇,隻能逼你離開。”


    小古若是繼續留在金蘭會中,他下一步的計劃,甚至是今後一係列的布局,都可能被她看穿、甚至破壞。


    這樣的危險因子。其實早在計劃前就應該剪除。


    但他,又怎麽舍得?


    無法割舍,無法傷害她。於是他隻能出次下策,讓她父親身敗名裂。逼她黯然離開金蘭會,不再插手這邊。


    “如郡,希望你能原諒我……”


    他輕聲歎息道,突然聽到門外有人稟報道:“薛主簿,濟寧侯前來拜訪。”


    濟寧侯?


    薛語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這是那個一步登天的沈家庶子。


    他眼中微微閃過譏諷之色。隨即卻仍是溫煦而笑道:“快快請他進來。”


    沈廣晟嗎……這人真是個幸運兒!


    薛語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隻能歎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他原本設下重重布局,讓皇帝一點一滴的發現紀綱勾結太子、圖謀不軌的真麵目,最後紅箋的口供。乃是最終的致命一擊。


    紀綱的前途和性命,在此時已經徹底完了。


    朱棣相信了這一切,並派人去抓捕那些被營救的犯官女眷,而他,隻要犧牲了那群女人。就能指證整個錦衣衛都為她們提供保護和幫助。


    那時候,不僅是紀綱,而是整個錦衣衛幾萬人,都要成為朱棣眼中的背叛者,被徹底清除。


    所謂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當年朱元璋剪除他那些老部下,不也是動輒殺了成千上萬人?朱棣攻入京城時,族誅流放的文臣武將也有上萬人。


    隻是這次,輪到這群儈子手和鷹犬倒黴了。


    隻可惜,本來完美的計劃,卻出現了兩個漏洞。


    一是所謂的“火炮轟擊大理寺”事件,此事不是他籌劃設計的,對他的計劃來說也是畫蛇添足莫名其妙!那個姓沈的小子雖然指證是紀綱所為,但無形中卻把錦衣衛給開脫出去了,而皇帝竟然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居然隻關押了紀綱,沒有動錦衣衛任何一人。


    薛語深深皺眉,隨即又想起小古和那群女眷,眉心的皺褶更深――她不知怎的得到了消息,衝過去救人,竟然將他設置的兩處埋伏都打散,讓他這一著棋全部失敗!


    這兩處漏洞,讓整個計劃隻完成了一半。


    紀綱必死無疑,而錦衣衛……卻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紀綱、錦衣衛的鷹犬……這些人全部該死!


    薛語的眼中閃過戾色,卻聽門外有腳步聲傳來――不同於仆役的小心謹慎,那是一種沉穩中透出剛毅果斷的步伐,隨即,有人敲響了門,走了進來。


    是新任的濟寧侯來了。


    薛語回身,對著那人長揖一禮,鄭重道:“下官公務繁忙,沒能遠迎,請侯爺勿怪。”


    “薛主簿這幾日為聖上分憂,必定是日以繼夜的忙碌,一些虛禮又何足掛齒。”


    日光映照下,那青年麵如冠玉目若朗星,身著紅金蟒紋箭袖,外罩石青蓮紋鶴氅,絕色姿容之外,更見華貴氣派。


    景語隻覺得眼角微微刺痛,終於將那夜那個一身血汙的蒼白青年,與今日這氣度端凝的侯爺重合在一起。


    “侯爺風采真令下官心羨……今日到此,真讓我這小小陋室蓬蓽生輝。”


    他含笑親手遞過茶來,“今日貴足踏我這賤地,是有什麽吩咐?”


    廣晟兩次接觸,隻覺得對方溫文儒雅卻又不迂腐,談笑之間讓人如沐春風,難以產生惡感,但不知怎的,他卻對此人有一種奇妙的隔膜和防備。


    “我想見見紀綱那個逆賊。”


    “哦?”


    薛語目光閃動,眼底的微笑加深,“他可是大逆不道之犯,雖然羈押在我大理寺,我卻不敢擅自做主。”


    他看向廣晟,誠懇建議道:“侯爺不如去找我們大理寺卿陳大人試試。”


    “陳大人雖然位高權重,但這件事上,真正說話算數的,卻是你薛主簿。”


    廣晟的話直截了當,大膽卻又不顯得無禮,“聖上專門派你經略此事,所謂縣官不如現管,還請薛主簿通融一二。”


    “沒有聖上的旨意,任何人接近紀綱,下官都要掉腦袋的啊。”


    薛語的神色無奈發愁,“侯爺就不要為難我這個一介書生了。”


    “那用這個腰牌又如何?”


    廣晟拿出的黃金鑲象牙腰牌,卻讓薛語心頭一震――這是不需稟報直接出入大內的通行腰牌。


    這種腰牌,就算是皇帝親信臣子,也沒幾個人能有――他怎會有這東西?


    麵對薛語驚疑眼神,廣晟好整以暇道:“這是皇上賜我查案時用的。”


    話說得不明不白,卻更容易引人遐思。


    薛語心中咯噔一聲:雖然責成大理寺查紀綱,但朱棣是個疑心病特別重的皇帝,難道他另外派了這小子在調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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