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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晟不躲不閃,瓷器、滾水和描金漆盤一齊砸到他頭上,他頓時覺得眼前一黑,鮮血隨著額頭流了下來,模糊了眼眶,眼前所見皆為猙獰的紅色桃花劫:夫君們太纏人。


    再怎樣的重擊,都比不過那一句嫌惡而失望的話――


    賤人生的下賤胚子……


    滿室裏燈光明燦華耀,廣晟卻隻覺得無邊的濃黑席卷而來,周圍的侍女驚呼著卻無一人上前來扶,那人儒雅而嚴峻的麵容看也不看他,隻是嘴唇在張合――廣晟已經無心去聽他說什麽了。


    賤人生的下賤胚子嗎?


    這一刻他幾乎想大笑出聲,無邊的怨憤奔湧在全身血脈之間,激蕩不能自已!


    他雙手死死扣住地上的磚縫,指甲出血皮開肉綻也渾然不覺,隻是低下頭,將眼底的所有情緒遮蓋。


    沈源訓斥了半天,見他仍是木然跪在地上,半點也不認錯求饒,心中更是大怒,冷然道:“拿家法來!”


    隨即就有兩個壯仆拿來藤條,油亮發黑的七八股纏繞而成,讓人看了就心裏一緊。


    “四十下!”


    沈源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兩人略見遲疑,這裏眾人圍觀,實在對四少爺的臉麵有礙,是否要拖出去……


    “沒聽到我的話嗎?”


    不怒而威的嗓音嚇得兩人連忙領命,拖來兩條春凳,把人壓在上麵正要行家法,卻聽門廊外有人輕喚道:“且慢!”


    緩步而來的是二夫人王氏,身著蜜合色吉祥如意紋褙子,玫瑰紫滾金邊十二幅繡裙,隻是隨意盤了個圓髻,腦後隻一柄金簪,一顆南珠足有蓮子米大,熠熠柔光襯得她肌膚白淨細膩,隻眼角的幾道細紋顯出年齡。


    她款款而來,舉止之間說不盡的高貴嫻雅,身後跟著一名石青錦衣直綴,滿身書卷氣的青年,他雙目清澈而又溫暖,讓人見而望俗,看到這滿地淩亂,隻是略皺了下眉。


    “給二夫人、大少爺請安!”


    泥塑木雕般的丫鬟婢女們好似突然開了竅,鶯聲燕語的上前伺候請安。


    “你們怎麽來了?”


    沈源看到妻兒到來,頓時臉色和藹了許多,王氏快步上前,挺身攔到廣晟身前,懇切勸阻道:“老爺,晟兒他年紀輕不懂事,你就饒了他這回罷!”


    “哼,他從小就頑劣放誕,如今越來越放肆,這次若不給他個教訓,隻怕他能把天都捅破!”


    沈源越說越氣,搖頭不允道:“夫人你讓開,今天這四十下家法他是免不了的!”


    王氏急忙搖頭,竟是護得更緊,“老爺,晟兒成今天這模樣,也是我管教不力,你若是罰就罰妾身吧――他還年輕,慢慢著教就懂事了。”


    “這怎麽能怪你呢!這麽多年來,你對他視如己出,養育教導他花了多少心血?他哪怕是有一分良知,就該跟著仁兒平兒好好念書,不說考什麽功名,也要知書明理才是。可他呢,越大越是有能耐了,居然把萬花樓當家了,尋花問柳好不快活!”


    王氏一提裙裾,竟似要跪下,沈源連忙起身攙扶,“夫人!何至於這樣!你就是太心慈了……唉,也罷也罷!”


    他厭惡的看向廣晟,“念在你母親一片慈善,這家法先寄下,你給我滾到祠堂裏去跪著懺悔,三天不準出來!”


    一旁的大少爺廣仁連忙上前,把捆得結實的廣晟扶下春凳,見他手腕已被扯出血痕,又一頭一臉的血,連忙讓人拿幹淨絹布和創藥來。


    這般鬧騰了一個多時辰,已到了晚膳時分,沈源見到大兒子垂手侍立,霽顏笑道:“今天顏先生來給我看你的窗課本子,說是大有進益,這科很可以去試試。”


    他平素謙遜低調,對兒女也算是個嚴父,但說起嫡長子廣仁便是老懷大暢,廣仁不僅性情沉穩,且極是聰慧好學,教他課業的顏先生私下告訴他,這科下場中舉的可能極大。


    王氏笑著拉了他的衣袖,調侃道:“老爺說起讀書便是一頓訓誡,您要是不餓,妾身可是饑腸轆轆了,就算是仁哥兒,他今日下午讀了兩個時辰的書,又練了一會騎射,隻怕也是前胸貼後背了。”


    一家三口說說笑笑的離開,隻剩下廣晟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形容狼狽,周圍的婢女竊竊私語著,誰都不打算近前服侍他。


    “四少爺,您該去跪祠堂了。”


    老女人不陰不陽的笑聲在耳邊響起,他轉頭看,正是王氏身邊的姚媽媽。


    ****


    祠堂裏光線昏暗,寬闊的空間隻剩下兩盞香燭,影影重重的光線,彌漫幽幽檀香,環視四周,寬闊寂靜得可怕。


    廣晟並沒有老老實實的跪在案前蒲團上,而是一個人背靠柱子席地而坐,閉上眼靜靜的回想這幾天的事。


    隻要一閉眼,那刀光劍影的雪亮、鮮血四濺的豔紅便浮現在眼前,久久不散。


    終究是第一次殺人,即使是弓馬嫻熟,武藝不差,仍然免不了心裏緊張,被人背後偷襲,砍中了手臂。


    很深、很長一條傷口,狠狠的被闊口刀砍中,那凶神惡煞的反賊一鼓作氣橫刀再殺,若不是同伴還算經驗豐富,一把將他推開,隻怕那時就了結了性命。


    即使是那時死在亂鬥之中,隻怕他的身份也不得公開,而這府裏的上下人等,也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吧?


    搖了搖頭,揮去這些纏繞心頭的陰霾,他嘴角微微揚起,又有些自豪與暢快。


    跟著一幫酒肉朋友混到錦鄉侯的城外莊子上,趁他們荒淫作樂的時候,自己已經做出了驚天動地的一場大事,雖然不能公諸於眾,卻足夠反複咀嚼回味了。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會找到更好的機會,真刀實槍搏出個未來!


    總有一天,他要讓這些踐踏、欺侮他的人們,得到應有的報應!


    他正在沉思間,隻聽祠堂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疾吹而入的夜風險些把兩枝香燭吹滅。


    “誰?”


    他警覺的回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道瘦小的身影,罩在一襲異常肥大的袍子裏,顯得分外滑稽,她吃力的低著頭,提著一隻大大的食盒。


    是來送飯的?


    怎麽從未見過這名婢女?


    來人在他思考間走近:巴掌大的小臉被油灰和黑炭弄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瘦小得可以被風吹走,行動緩慢笨拙,看著就不是近身伺候人的。


    “你是哪裏的?”


    “大廚房。”


    少女抬起偶,一雙黑嗔嗔的眸子晶瑩閃亮,好似並不懼怕他。


    ****


    小古覺得今天真是不順。


    運炭的馬車每旬的今日必開,今天的貨尤其多,那個新來的玉霞兒裝腔作勢推說頭疼,她跟初蘭兩個人忙了大半天終於搬完,正是腰酸背痛,又被塞了個燙手山芋――去給關在祠堂的四少爺送飯。


    原本這是事是怎麽也輪不到她的,廣晟房裏自有多位丫鬟,沒想到拖到晚膳用完,才有一個妖妖嬌嬌的二等丫鬟來,漫不經心的讓廚房的人送去祠堂,就跑去別處閑聊說笑去了。


    廚房也沒人肯管這茬――若是大少爺肯定是搶著送去,其他少爺那邊他們也不敢過分怠慢,但四少爺……誰都知道他是神憎鬼厭的一個,給他送飯不但撈不著什麽好,不幸被掃中台風尾那就嗚呼哀哉了。


    但飯總不能不送,又是玉霞兒這妮子,笑著跑去吳管事那邊說什麽“小古姐姐最是沉默穩重,不會惹事,她去送飯最為妥當”――這話的意思不就是“她最笨最蠢最好欺負,又鬧不出什麽事來”。


    小古想到今夜“金蘭會”又要秘密聚集,心中隻想快些把這事做完。


    她把食盒拿到廣晟跟前,直楞楞的也不行禮,“四少爺請用。”


    廣晟也不去跟粗使丫頭計較,接過食盒的瞬間,他的瞳孔因詫異而睜大了――


    兩人雙手接觸的瞬間,他感受到她指間的薄繭,這感覺無比熟悉――分明是常年練習武器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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