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邊境,夜崗山腳。


    這片原本草木稀疏、荒無人煙的冷清之地,今日忽然被擂響的戰鼓聲打破了長久的寧靜。


    硝煙彌漫,旌旗獵獵,鮮血如同河流肆意地淌在地表上,泥土被浸成黑褐色,連刮過的寒風都裹挾著一絲穢臭的腥味。


    焦土之上,成千上萬個甲胄殘破、呼吸沉重的將士對峙著,瞪紅了眼,彼此不肯退讓一步,氣氛有如暴雨前的陰天一般凝重。


    舉目四望,橫屍遍野,狼煙嫋嫋,觸目驚心。


    誰也沒注意到,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裏,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孩子正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


    她似乎剛剛睡醒過來的樣子,身穿睡衣、腳踩棉拖,一頭烏黑的亂毛翹來翹去,手裏拿著一個扁平的“鐵盒子”,正呆滯地望著眼前場景。


    女孩子睜圓雙眼,把臉上的圓框眼鏡摘了下來,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戴上。


    “臥槽!”


    她張大嘴巴,情不自禁地感歎了一聲。


    雖然搞不太清楚狀況,但我沈期欺好像又回來了!


    伴隨著喜悅而激動的心情,她環顧四周,疑竇頓生。


    ……這是啥鬼地方,怎麽好像不太認識!?


    她低下頭,忍不住又臥槽一聲:我這穿的都是些啥,怎麽把睡衣和手機都給帶過來了?!!!


    沈期欺試圖擺弄手機,電量滿格,倒是還能用,就是沒信號。


    電光石火間,她忽然誕生了一個不妙的想法,緊張地咽了咽喉嚨,打開了前置攝像頭。


    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眉眼俏麗明豔,淡粉的唇因驚訝而微微張開,看上去還有幾分嬌憨。


    沈期欺心裏一驚,完蛋了。


    ——這不是原主沈期欺的臉,這是她自己的臉啊!


    難道是因為原主已經魂飛魄散,所以沒法再借屍還魂,隻能直接用自己的身體穿回來了?!


    但是頂著這張陌生的臉,師姐會認得出來自己嗎?她拿什麽讓柳霜相信自己就是沈期欺?


    這穿回來的第一步就已經如此艱難,沈期欺不由得心生鬱悶,扶額歎氣。


    沉悶得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聲暴嗬打斷了她的沉思。


    戰場之上,一方為首的白衣人忽然指著對方,厲聲道:“狂妄魔頭!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入侵我族邊陲,打傷無辜修士,這筆賬,是時候算清楚了!”


    另一方,肌肉發達的將士首領聞言冷笑一聲:“嗬,可笑至極。魔域的邊境何時由你們正道人士來界定了?老子說這兒是我們的地盤,就是我們的地盤!”


    他身後響起一陣吆喝聲:“就是啊!”


    “沒毛病!”


    “將軍說得沒錯!憑什麽說這地方是你們的呀?正道人可真臉大如盆!”


    沈期欺回過神來,心道:看起來這兩波人,一方是魔域,一方是正派,正在激情火拚,陣仗還挺大的。


    她看了看自己一身“奇裝異服”,這萬一要是被任何一方發現,估計沒什麽好果子吃。


    正巧,她看見遠處有一座屍體堆成的山,正好可以遮擋自己的身形,便強忍著惡心,一點一點地挪到那座屍山旁。


    終於將自己藏到了難以發現的位置後,沈期欺抻長了脖子,屏息觀望著眼前的戰局,試圖找出一點頭緒。


    那白衣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終忍無可忍,怒斥道:“閉嘴!一群無知狂徒,不知天高地厚,膽敢汙蔑仙門清白!今日我就要為失去的土地、為我戰死的師兄師姐們報仇雪恨!”說罷,他閃身上前,一劍刺向了那魔域將領。


    一場戰爭便在頃刻間打響,雙方殺紅了眼睛、不要命似的衝向對方,金戈鐵馬,刀刃相向,場麵一度十分混亂。


    沈期欺:“……”


    她默默地往後退了幾步,盡可能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這裏到處都是肉泥和血汙,很快就把她的睡衣和棉拖鞋給浸得又髒又沉。


    沈期欺麻木地蹲在屍堆裏,經過穿書的荼毒以後,她感覺自己已經能慢慢接受這種cult片一樣的馬賽克畫麵了。


    ……唉,往好處想,也算是一種成長嘛。


    在她正前方的那堆屍山裏,就有一具死不瞑目的死屍,頭都被削了半個下來,滿地都是白豆花一樣的腦漿,依然還瞪著一雙眼睛,似乎有什麽夙願還未完成。


    這樣慘不忍睹的屍體在周圍多了去,腥臭連天,沈期欺看多了以後,感覺自己連鴨血和豆腐腦都快吃不下了。


    這一戰,從日暮黃昏打到了月上柳梢頭,血肉橫飛,刀光劍影,持續了很久,她蹲在那裏不敢動,感覺雙腿麻了又酸,酸了又麻,幾乎完全失去知覺了。


    終於,雙方死的死殘的殘,在剩餘的幾個正道修士被俘以後,正式宣告結束。


    沈期欺鬆了口氣,扭了扭酸疼的肩膀,看來魔域人現在挺能打的啊,也不知道現任魔主還是不是司徒遲珩。


    肌肉發達的魔族將領像拎小雞似的拎著幾個瑟瑟發抖的修士,隨手丟給了自己的副將:“喏,把他們帶回去。”


    “快活,又是一場勝仗啊。”高高瘦瘦的副將笑得合不攏嘴,“對了將軍,賽雪城裏方才來了消息,魔主已在業樓大擺宴席,恭候將軍回城。”


    魔將聞言大笑:“承蒙魔主厚愛,又能吃上好酒好菜,人生一大幸事啊!”


    魔修們紛紛暢快地大笑起來,隨行的士兵整裝待發,俘虜的修士一臉絕望地被塞進了幾輛木囚車裏。


    沈期欺見他們終於打算要走,下意識地鬆了口氣,扶著膝蓋慢慢站了起來。


    可雙腳又酸又痛,一時間忽然站起,難免不聽使喚。她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栽進了正前方的屍堆裏。


    哐啷——


    屍堆上的幾柄兵刃被撞到在地,發出金屬掉落的回聲,在寂靜的夜崗裏分外明顯。


    大笑聲戛然而止,魔域將士們舉目望去,和緩緩抬起頭來、滿臉是血的沈期欺大眼瞪小眼。


    “……”


    沈期欺心中咯噔一跳,吾命休矣!


    魔域將領眉頭皺緊,大步走上前去,一手把沈期欺從屍骸堆裏拎了起來。


    “什麽東西?!”


    這小東西滿身血紅,原本的衣服被染得幾乎看不出本來顏色,臉上也全都是腥臭的血汙,慘兮兮的。最為奇怪的是,他從對方身上竟然檢測到沒有一絲修為的波動。


    正道人士狡猾如斯,善用法寶隱瞞修為也不是不可能。他盯著沈期欺,疑惑道:“你是哪個門派的正道修士?!”


    沈期欺誠懇地回答:“我其實不是……”


    將領不信:“你不是?那你在這兒幹嘛?”


    沈期欺捂臉:“……我說我隻是路過,你信嗎?”


    將領勃然大怒,如此恰巧地路過這兩兵交戰的地界?這人是在戲弄自己嗎?!就算是個傻子也不會相信的好吧!


    “這肯定是個膽小的正派修士,貪生怕死地藏在這裏,想當逃兵!”他大手一揮,“把她也一起帶走!”


    在眾多士兵心中,逃兵最為人所不齒。沈期欺在一眾鄙夷的目光中,被不由分說地塞上了囚車。


    “我……”她欲哭無淚,雙手抓住護欄,試圖和旁邊的一個士兵溝通,“我真的不是正道修士!你們聽我解釋好不好?”


    那魔域士兵聞言翻了個白眼,理都不理她。


    囚車吱吱呀呀地開動起來,一路向前駛去。


    “算了吧,”和她同坐一座囚車的白衣修士寬慰道,“反正也跑不了,既來之則安之,好好享受人生最後一段時光吧。”


    沈期欺一愣,聞言回頭問道:“什麽意思,什麽叫人生最後一段時光?”不要說得這麽恐怖好不好!


    白衣修士癱坐著,一臉生無可戀:“你清醒一點,我們可是被俘虜了啊!等到了賽雪城,肯定是要被當做‘戰利品’,斬首示眾了。”


    沈期欺迷茫道:“賽雪城?是在魔域嗎?”


    “你連這都不知道?”白衣修士微微蹙眉,坐起身來,“賽雪城就是如今魔域的主城,原本是不叫這個名字的,但新一任魔主上任以後,就把名字改為了賽雪。”


    “新一任魔主?”沈期欺感覺自己像個剛進城打工的鄉村青年,看啥都很稀奇,“大兄弟,你再多說點,我隻記得魔主是司徒遲珩,這新一任又是誰?”


    不會是師姐吧……?!


    白衣修士睜大眼睛,震驚道:“司徒遲珩?他早就被推翻了!你……你是什麽年代的人啊?消息閉塞成這樣?”他又清了清嗓子,“行吧,我好人做到底,就跟你講清楚些。”


    他臉色深沉,語氣玄虛:“這新一任魔主,名字叫柳霜,聽說那是個心狠手辣、喜怒無常的女子,比司徒遲珩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呢。”


    沈期欺眨了眨眼,狂喜亂舞:“妙啊!這就好辦了呀!”


    白衣修士:“???”


    他眼睜睜看著這個滿身是血的不明人形生物叫住外麵的魔域士兵,語氣信誓旦旦地對他說:“這位朋友,都是一場誤會!我認識你們魔主,你跟她報上我的名字,她就知道我是誰了!”


    那魔域士兵瞥了她一眼,陰陽怪氣地問:“喲嗬,那你來頭不小哦?敢問尊姓大名?”


    “沈期欺。”


    “……”


    氣氛凍結了十幾秒,魔域士兵驟然變了臉色,惶恐又憤怒地說:“大膽,這個名字也是你能提的?快、快住嘴!不許再提了!”


    沈期欺驚愕:“可是……”


    魔域士兵怒道:“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把你一人扔在這蠻荒邊境,喂鬣狗吃!”


    沈期欺一臉錯愕地閉上了嘴。


    那白衣修士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感歎道:“這位姑娘,你很勇嘛!這種謊都敢撒,真是不要命了。”


    沈期欺:“雖然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我並沒有在撒謊……”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想活下去,逼不得已撒了謊,可他們不會相信你的。”白衣修士理解地看著她,“再說了,那沈期欺都死了三年了,你又是從哪冒出來詐屍的?”


    三年!?


    沈期欺心中一驚,書裏已經過去了三年了嗎?


    她怔怔地坐了下來,心中一片混亂。


    是啊,我頂著這張臉,就算師姐親眼見了,恐怕也認不出來……


    見她終於老實下來,白衣修士歎了口氣,搖搖頭。


    一路無話,半個時辰後,囚車緩緩駛入賽雪城,冷清的氣氛瞬間熱鬧起來。


    大路兩旁擠著數不清的烏壓壓人頭,正揚手拋花,歡歌起舞,一臉喜悅地歡慶著將軍勝仗歸來。


    紅毯盡頭,一個身形窈窕的紗衣女子騎馬而來,停在眾將士麵前。


    她攬住韁繩,揚起嘴角,眉眼風情萬千,含笑道:“恭迎蘇將軍回城,一路辛苦,魔主已在業樓等候你多時了。”


    魔域將領坐在高頭大馬上,笑著回答:“多謝姬護法,我隨後便到!”


    護法湊近了他,壓低聲音:“我聽聞魔主今天心情不佳,你不如趁現在就過去,切勿讓她久等。”


    沈期欺雙眼一亮,那女子竟然是姬之華!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她連忙將手伸出護欄,聲嘶力竭地招呼道:“小姬!小姬!是我啊!!!”


    很可惜,她的聲音淹沒在一眾嘈雜的喧囂聲裏,就如石子沒入海中,姬之華連一個眼神都未曾投來。


    蘇將軍一愣,撓頭道:“可我如今渾身是血,就這麽直接過去,會不會……”


    姬之華微微一笑:“沒關係的,領著這麽一大幫正派俘虜,倒是顯得蘇將軍神勇非凡。”


    蘇將軍展顏大笑,樂嗬嗬道:“姬護法言之有理,那我這便趕去,不好擾了魔主的興致!”


    姬之華含笑點頭,縱馬離去。


    喊了許久的沈期欺見她越走越遠,終於頹唐地放下手來,鬱鬱寡歡。


    這下子,莫非真的誰也幫不了她了?


    “兄弟們,去業樓咯!”蘇將軍勒著韁繩,調轉馬頭,“今夜,大夥兒不醉不歸!”


    一片沸沸揚揚的歡呼聲中,囚車飛速駛向業樓。沈期欺耷拉著肩膀,深深地歎了口氣。


    白衣修士見狀,以為她因為快要死了而悶悶不樂,寬慰道:“沒事,至少魔主等會要吃飯,肯定不會馬上斬首,我們還能再多活一會兒。”


    沈期欺:“……”這好像並沒有令人多開心啊。


    業樓內部已是張燈結彩,霓虹闌珊,蘇將軍下了馬,身後的將士們紛紛跟著走進去,幾個俘虜也被趕下了車,往樓上走。


    一方宴席已經擺好,山珍海味,曲水流觴,輕歌曼舞,好不熱鬧。


    正中央的高座之上,一名身形清瘦的黑衣女子單手托腮,神色漠然,在一眾眉飛色舞的人群之間,顯得格外奪目。


    她身上散發的氣息,冰冷又疏離,仿佛這喧嘩塵世不再有任何東西能提起她的興趣。


    “魔主!”蘇將軍走上前去,單膝跪地。身後,一大片士兵整整齊齊地跪了下來,表情肅穆。


    白衣修士見沈期欺仍然呆呆地站著不動,連忙把她向下一扯:“傻愣著幹什麽,快跟著跪呀!”


    柳霜的目光緩緩落在他的身上,如芒在背,蘇將軍渾身一顫,把頭低得更低了。


    片刻後,她收回目光,聲音清冷而沙啞:“……起來吧。”


    ※※※※※※※※※※※※※※※※※※※※


    謝謝大家,不好意思遲到了一會兒……


    失算了,沒想到隻寫到了師姐出場,相認要下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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