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殿內的香燃盡之時,碧桃花也盛放到了極致,豔麗卻狼狽地留下滿室芬芳,然後耷拉地垂下了葉片。


    “……”


    柳離半闔著眼睛,心想寧子笙不是累了嗎,怎麽還這麽能折騰。


    果然一切都是假象,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寧子笙好似看穿了她在想什麽一樣,將錦被朝上拉了拉:“累的又不是手。”


    嗬,女人。


    半昏半睡之際,她聽到寧子笙輕聲說:“阿娘要辦的那個詩會,並非我本意。”


    “我知道啦。”柳離嘟囔道,“沒事的。”


    小瑞全都跟她講過了,總歸寧子笙就算不忙,也沒空摻和這種事,隻是為了不掃楚燕的興,在臨了結束時,姍姍來遲便是。


    “我聽小瑞說,你想去?”


    “是不是不方便露麵?我也就是閑得無聊罷了,到時候變成靈體去,他們就看不到我了。”


    已死之人還是不要出現在其他人麵前的好,否則不光是她自己,連帶著寧子笙一塊兒,都會被推上風口浪尖。


    “哪有什麽不方便。”寧子笙在她耳側說,“你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人,何須掩掩藏藏。”


    “可是……”


    “沒有可是。”


    蟬鳴聲中,眼皮困頓地闔上,隻依稀聽到最後幾個字,但已無力分辨到底是什麽意思。


    “若是連讓你正大光明出現在旁人眼前的能力都無,那豈非太廢物了些。”


    不是的,不要這麽說。


    但柳離實在困得太過了,隻憑著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了寧子笙的小手指,然後進入了香香甜甜的夢鄉。


    *


    幾日後的詩會如期在禦花園中進行。


    桌案錯落有致,被碧桃花花團錦簇地包圍著;西京城中的眾多小姐公子都應邀前來,因著都是年輕人,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著,盛況空前。


    “姚三姐姐新打的這耳墜甚是好看。”


    “妹妹說的哪裏話,你頭上這釵啊,才是頂頂精巧的。”


    “要我說,還是當屬孟姐姐所帶這手鐲最為不凡。”


    孟溪苒聞言伸出手來,大大方方地將腕上的飾物展示給旁人看。


    碧玉色澤晶瑩剔透,襯著她膚白如雪,的確好看。


    得了一圈誇讚過後,孟小姐謙虛地笑了笑:“也沒那麽誇張,著實比不得幾位姐姐妹妹。”


    這時,也不知是誰忽然驚呼道:“我可是看花了眼,總覺得孟姐姐手上這鐲子甚是……莫非是禦賜之物?”


    孟溪苒狀似緊張地“噓”了一聲,半是埋怨,半是承認了這正是禦賜之物:“小聲些,切莫聲張。聖上恩賜而已,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怎可大肆宣揚。”


    “孟姐姐真是好福氣,得了聖上的青睞,特地賜了與你相配的首飾……”


    遠處的一頂轎輦中,有人眯著眼,似乎並沒有被距離和障礙物所阻礙,將這一切都盡數收入眼中。


    係統特地給柳離開了個千裏眼和順風耳,讓她能聽到、看到這邊發生的一切。


    “【係統】孟小姐這……是在幹什麽?”


    它先前還是有一絲心疼孟溪苒的,此時隻剩下滿腔疑惑。


    “她在向大家傳達‘她和寧子笙關係匪淺’這一消息啊,準備得很周全,還找了個小姐妹當托兒。”柳離托著腮,認真地給它講解,“這鐲子上頭又沒寫著寧子笙的名字,那位小姐能一眼就能認出來這是禦賜之物,還嚷嚷得大家都聽見了,說不是托兒,我都不信。”


    “【係統】……你們人類為什麽這麽複雜。”


    “這不叫複雜好嗎。”柳離思忖,“我怎麽覺得孟小姐是狗急跳牆了呢。那鐲子真是禦賜的?”


    上次孟溪苒就想傳謠言,結果沒傳成,好不容易逮著這麽個場合,可不得可勁兒造作麽。


    “【係統】是的,寧子笙賞給相府的。”


    “我想也是,孟小姐拿祖父的賞來撐場麵,再故意說些引人誤會的話,讓人以為那是寧子笙單獨給她的,你品,你細品。”


    柳離搖搖頭,有點不理解,同時還有點氣。


    旁邊的這些姑娘居然看起來對孟溪苒的話深信不疑,現在的小女孩這麽好騙的嗎?


    另一邊,眾公子已然開始舉杯共飲。


    其中一名白衫青年朗聲道:“今日既然以詩會友,在下便以這滿園的碧桃花為題,吟兩句拋磚引玉,獻醜了。”


    “好!”眾人舉杯望著他。


    柳離也挺期待的,想聽聽當代年輕後生能吟出點什麽詩來,還特地讓係統把音量給她調大了點。


    可隨後她就後悔了。


    白衫青年擲了白玉杯,慷慨激昂,語調抑揚頓挫,似是要詠出一番千古絕句來:


    “碧桃花上碧桃果,碧桃果下你與我。”


    柳離的眉頭和臉頰猛烈地抽搐了起來,試圖控製自己的麵部肌肉,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碧桃……”


    白衫青年猶豫片刻,似是在思考碧桃花還剩下什麽部位沒說過,能加進來。


    “碧桃根上全是枝,碧桃枝旁還是果。”


    柳離:“謝邀,在係統的貼心字幕下,我已經不認識碧桃兩個字了。”


    “【係統】這人頗有我們ai寫詩的風範。”


    下一秒,一陣劇烈的掌聲和叫好聲就將白衫青年捧上了天,眾人敬了他數杯酒:“兄台真是好文采啊!”


    “要不,就此為此詩取個名字?”


    白衫青年得意地示意大家低調些,輕咳一聲:“謝諸位抬愛,既是在禦花園觀碧桃有感,此詩便就……”


    “詠碧桃花?”柳離胡亂猜測,“詠碧桃果?”


    “叫作《詠夏》吧。”


    “【係統】……”


    柳離:“我回現代的這段日子裏,這個朝代的教育製度到底發生了什麽?”


    強烈建議當代青少年還是要多去學堂念念書,否則容易變成九年義務教育漏網之魚。


    再定睛一看,好家夥,這人就正是那日遇見的那個紈絝——孟小姐她弟,孟公子。


    得,合著大家隻是在拍馬屁呢,那還是遲早要完。


    “郡主。”小瑞撩開簾子,對她說道,“您是打算在這兒看著,還是過去坐坐?我瞧著今兒不止有未出閣的公子小姐,也是有您先前的熟人在的,譬如當年的吳小姐,還有楚國公府二小姐……”


    庶妹柳茹韻?這倒黴孩子的名字倒是好久沒聽到過了,也不知她這些年過得如何,想是已經成家了。


    “現在過去吧。”柳離打定主意,衝小瑞揚了揚眉。


    “得嘞。”


    那邊,孟溪苒等嬌小姐們談得正歡,但孟溪苒本人已然耐不住性子,沒說兩句話,眼睛便往旁邊瞟去,意圖在第一時間捕捉到聖上的動向。


    她想著,今日太後設宴,可太後和聖上卻遲遲未到。太後尚在病中,便也算了,聖上又是被什麽事情絆住了呢……


    古人有名有姓,有字有號,方才這些人正在聊自己的小字是如何來的。


    孟溪苒回神,微微一笑,道:“說來慚愧,我阿娘與阿爹並未給我取小字。”


    她那位托兒小姐妹很夠意思地捧場了:“未取小字也未嚐不好,若是等哪天碰到貴人,便可求其賜字,豈不美哉?”


    孟溪苒嬌羞地抬袖掩麵,又被身邊人一陣打趣。今日眾人聚集在此,若論皇宮中的貴人,除了聖上,還有誰呢?


    “哎喲。”另一位小姐眼尖,遠遠看見了什麽,“這是誰來了?”


    趙小瑞大人身著官服,一身正氣,為身後的轎輦開道,緩緩走來。


    那轎輦其貌不揚,顏色也不張不揚,但細看之下,做工和布料都是頂頂好的。


    孟溪苒心想,誰人不知趙大人是聖上的心腹,轎中人是誰,不言自喻。


    在別人還愣神之時,她率先反應過來,徑直便行禮跪下了,嗓音清脆如鶯啼宛轉,硬是越過了眾人,傳到了另一邊:“溪苒恭迎聖上。”


    有孟小姐這麽一跪,其他人自然也不能傻愣著,紛紛跟在後麵,迎接“聖上”蒞臨。


    見此,趙小瑞的眉毛幾乎都快扭成一團了,不斷地抬手示意這些人趕緊起來,可卻一點兒用也沒有,根本沒人看她。


    小瑞迷茫了。


    轎中人又開始嘴角瘋狂上揚。


    可她偏偏動都沒動一下,讓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個不慎,惹怒了那位。


    良久,轎輦中才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似疑似惑,不解為何眾人皆跪拜於此。


    “這位小姐,你帶著大家跪我幹嘛呀……?”


    撩開簾子,露出一張明明豔若桃李,卻滿是天真無邪的臉,是大多數人都未曾見過的麵孔。


    孟溪苒僵硬了,眾人呆了。


    這人是誰?


    “我這也納悶呢。”趙小瑞撓頭,“我都示意大家夥兒起來了,怎的還是這麽不屈不撓呢。”


    眾人起也不是,繼續跪也不是。


    ……完了,怎麽會有這麽尷尬的事。


    但總有臉皮厚不嫌尷尬的,見這人被趙大人親自領著過來,便開口問道:“趙大人,這位貴人是……”


    趙小瑞介紹道:“這是柳小姐。”


    柳?西京中姓柳的人家不多,能排得上號的,唯有楚國公一家。大小姐郡主已逝,二小姐已為人母,就在那邊,未曾聽說有這麽個人啊……


    柳茹韻已為人母,今日隻是來湊個場子的,沒想到還能碰上同姓柳的人家,於是驚詫地抬眼望去,恰好同柳離似笑非笑的表情對上。


    四目相接之下,柳茹韻當即猶如見了鬼一般,瞠目結舌,臉色煞白。


    縱然好些年沒見,畢竟是有血緣的親人,她如何也不會認錯,這是她已死了多年的長姐柳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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