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離自認沒什麽能耐。


    寧子笙是天命之女,是一朝之君,動動手指就能將人捏死,柳離就算同她一起長大,始終也是存著幾分敬畏之心的。


    讓豔兒給修指甲也一時興起罷了,隻是想著,說不定,說不定,有朝一日,她也可以……


    那樣對待小九。


    可此時,這個機會被寧子笙親手捧到了她的麵前。


    柳離不想放過它。


    所以,在那份害怕再次冒出來之前,左手就不由自主地覆上了麵前的腰肢,局促而緊張,再次把自己的唇送了過去。


    語言是人類溝通的一種方式,可唯有行動才是最有效直接的解決辦法。


    因此誰都沒有說話,就隻是那樣沉默地將自己的情緒釋放給彼此。


    她想要她。


    而她也知道她想要她。


    即便淳寧是那麽生澀、緩慢地試圖取悅她,寧子笙也沒有絲毫不耐,隻是靜靜承受著這一切。


    普天之下,也就隻有淳寧能被容許這樣對她。


    也隻有她能這樣對淳寧。


    可柳離和她很不一樣。柳離永遠是溫柔小心的,生怕自己有一丁點兒做錯的地方,費盡心思討好著寧子笙,像春日盛開的花和秋日吹來的風,撓得人心癢癢,和煦而燦爛。


    而換作寧子笙,則控製不住自己平靜表麵下冷漠而戾氣四散的那顆心,唯有最最激烈的衝突過後,從冰雪中燒起的那簇火焰才會平息下來。


    “痛、痛嗎?”


    淳寧她又在瞻前顧後了。


    可她所顧慮的事情,寧子笙並不在乎。


    情動也好,痛楚也罷,歸根結底,都隻不過是存在過的證明而已,又有什麽分別呢。


    她一直是個貪心的人,即便此刻已經得到了許多,但仍是想要更多,不論是什麽都好。


    隻要是淳寧給的,她都想要。


    就算是痛,也比什麽都沒有來得要好。


    她是習慣了空蕩蕩的夜,可她也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她也想有最最充實的感受,也想聽到有人會在耳邊說:


    “我會一直陪著你。”


    寧子笙閉上了眼睛,任憑柳離的指尖變得潮濕黏膩,沾滿了她最最深處的不堪。


    此夜發生的事是真真切切的,眼前人亦是如此,她的底線已經在徹底的放縱之下,被試探得殘破如許了。


    她一向不信神佛,不信上蒼,可在某一刻,她還是禁不住彷徨地祈求——


    不要再消失了。


    不要再離開她了。


    夫物芸芸,各複歸其根。


    她也隻不過是萬千眾生中的某一個,所求不過一方小天地,僅此而已。


    *


    翌日初晨,早朝仍是照常要去上的。


    柳離本還在床上躺著,見此歪著頭,忽然起了心思,說:“我幫你梳頭吧。”


    然後就收獲了寧子笙滿是懷疑的一瞥,令她的自信有些被打擊到。


    不過寧子笙倒是也沒拒絕,隻是從容在梳妝鏡前坐下,任憑身後人窸窸窣窣地起身折騰。


    小九的頭發一如既往的又黑又厚,隨便怎麽梳都好看。


    柳離用篦子輕輕地帶著,忽然覺得此情此景有點熟悉。鏡中映出一上一下的兩副麵容,皆是散著發,剛起床的慵懶模樣。


    “我以前是不是給你梳過頭。”她的記憶莫名有些混亂,又怕自己說錯,於是小聲嘀咕了幾句,“應該不是第一次了。”


    寧子笙沒有回答。


    於是篦子緩緩遊過發梢,將所有的頭發通通整理得柔柔順順;剛分成了幾股,柳離的手卻忽然頓住了。


    她隻會搗鼓一兩個式樣,都是早前跟侍女學,唯有少女才適合那樣的發式。寧子笙雖然也算“未出閣”,但年齡和身份都早已不妥了。


    “……我教你。”


    好在小九看穿了她的遲疑,於是寧子笙說一句,她便跟著做一句。得虧柳離手不算太笨,花了半晌功夫,總算也弄得像模像樣的了。


    烏蠻髻圓潤飽滿,綴以金步搖,與人麵相映,好看極了,襯得她紅唇水盈盈的。


    寧子笙對著鏡中的自己打量了半晌,麵容很是平靜,忽然道:


    “昔年你來吏部尋我的第二日,你為我梳過垂鬟分肖髻。”


    聞言,柳離的手停在了步搖上,本想幫寧子笙理一理耳旁的碎發,卻因為這句話,遲遲無法繼續動作。


    她這麽一說,她便想起來了。


    當時她未曾明了自己的心意,聽聞吏部的吳大人想要將自己的長子介紹給寧子笙,於是著急忙慌就跑了過去,結果卻看到他們兩人站在一起。


    她滿腔心酸難忍,卻並不知道,那時寧子笙也以為她和吳圓圓有些什麽,一直在等她的一句解釋。


    可她卻選擇了逃避。


    那晚無風無雪,小九不容拒絕地從她的窗子外闖了進來,然後同她度過了忐忑不安而又不可告人的一夜。


    她怎麽會忘呢?她明明不該忘的,那明明是她們的初次。


    當日發生的種種,小九記得一清二楚,就連第二日她隨手梳的發式,都能說上來,可她卻……


    柳離看到自己的眉頭微皺,似是在怨自己為何失言。


    一時讓氣氛變得更加沉重。


    “該走了。”寧子笙淡淡起身。


    柳離如夢初醒,猶豫了片刻,在寧子笙站起來那一刻,將自己的手臂橫在了她麵前,掀開袖口,露出熟悉的手環。


    “帶上我一起吧,好不好。”


    她眼中有希冀的亮光,主動將控製權交給了寧子笙。同時也是在告訴她,我不會亂跑了。


    寧子笙的手指下意識地顫了一下,盡管隻短短一瞬,也被柳離精準地捕捉到了。


    可小九最終推開了她的手。


    “……不必,你好好休息。”


    寧子笙想,她怎會不想將那物緊緊攥在手中,好讓淳寧一刻也不得離身。可她昨晚發難是,淳寧茫然的神色還曆曆在目,讓小九忽然覺得,自己是否將她抓得太緊了。


    換做誰,被這麽牢牢地禁錮住,都定然會不喜。


    那她即便不願,卻也不得不稍稍為此改變些。


    可寧子笙不知道的是,兩人的想法在此刻出了不小的偏差。擦肩而過的那一瞬,柳離滿心滿眼都隻驚惶地想著一件事——


    小九她是不是厭煩了。


    否則為什麽,自己都主動遞過去了,她卻不要。


    *


    大殿之上,一如既往,不過是每日慣例,在許多人看來都是十分無趣的,但還是不得不豎起耳朵聽著。


    緊緊握著自己手環的柳離縮在大殿的一角,不敢亂動。


    她知曉寧子笙能感知到她的動靜,所有一點兒聲音也不敢出,隻是如此靜默地待著,看著那人紅衣珠冠,淡然無波,冷眼看著底下的臣子們。


    今日的朝堂依舊並不像寧子笙所表現出來的一樣平靜,而是照常你來我往,唇槍舌劍。


    可卻有所不同。


    柳離認出了昨晚在尚書房議事的那幾個年輕臣子——既然是新老之爭,那便姑且將其稱之為“新派”吧。他們慷慨激昂,直指某個“老派”官員在某件事上的做法極為不妥。


    俗話說“槍打出頭鳥”,他們如此過激地抨擊孟慶丞相的門生,看上去必然會受到強烈的反擊,可實際的情況卻並非如此。


    “老派”之人並沒有如想象中那樣的強硬,反倒是不疾不徐地回應了他們提出的質疑,並闡述了自己的各種理由,聽上去合情合理。


    “新派”那幾人隻是年輕氣盛了些,也不是不講道理的,直言不諱過後,未免有些後怕,更何況,對方還是比自己資曆老的前輩。


    此時,他既然給了台階下,那“新派”的幾人也就順勢而為,態度軟了些,將本要變得劍拔弩張的氛圍漸漸壓了下來,將本來一觸即發的一場口舌之爭在開始之前便壓了下來。


    不過,任憑這些人怎麽說,孟慶丞相全程一句話都沒摻和,隻是麵帶和藹地聽著這些年輕人的一言一語,而後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長髯。


    柳離的眼珠子在他和其門生身上轉來轉去,哪裏還能不明白。


    “老派”本是對“新派”再不屑一顧不過的,今日卻變得異常好說話,甚至服了個軟,這其中自然少不了這位孟慶丞相的授意。


    而孟慶丞相之所以這樣做,自也是和孟小姐夜訪尚書房脫不了幹係。


    柳離低頭看了看自己透明的輪廓,突然有些彷徨。


    就算孟溪苒耍了很多心機手段,算不上是個善良的人,但她至少切切實實地為寧子笙提供了好處——若兩派的矛盾不再激化,就是給上位者減少了許多負擔。


    再者,就算孟慶丞相今日隻是故意做給寧子笙看的,那也是在明明白白地暗示,給她添麻煩還是省事,都取決於他孟家的一念之間。


    誰都對此無可奈何。


    畢竟孟家有權勢在身,說話就是有分量。


    反觀自己,柳離隻是一介飄蕩在世間的靈體,除了虛無縹緲的感情,什麽也給不了寧子笙。


    她再次看向寧子笙的身影,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將一切情緒掩藏在麵對眾人的假麵之後,不論有任何感受,都不會外露。


    突然就好想和她挨得近一點哦。


    也不顧會不會被察覺了,總之,其他人什麽也不會知道。


    柳離就這樣悄悄湊近了寧子笙,但在離她還有一臂之距的時候,停了下來。


    小九……


    她一如昨日,輕輕地坐在了龍椅的邊兒上,然後伸手去碰寧子笙的手。她是無法主動碰到寧子笙的,可寧子笙隻稍稍一動,便捕捉到了她的手指。


    於是柳離將手環遞了過去,送到了寧子笙的手中,心裏七上八下,期望她不要再次拒絕自己了。


    一,二,三……


    而後,她就躺在了熟悉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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