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會議廳。


    合作商的隨行秘書微微傾身,她戴著白手套,將預備簽約文件慢慢推至對麵。


    擺正後,她撤回身,站在自己公司領導的身後,端直脊背,微屈手指,動了動手套。


    這次合作公司的ceo是個極度潔癖患者。


    秘書餘光瞄了眼對麵的冷俊男人。


    對方麵容冷酷,一下午的談話就沒笑過,眉宇間一派厲色,顯得很冷漠,不近人情。


    但長相,是真的很俊美,尤其對比自家禿頂總裁,兩人真是雲泥之別。


    秘書心中如是想到。


    合作商自然不知道她想了些什麽,對著對麵的人,笑道:“賀先生先看看,若沒有問題,我們可以正式簽約。”


    黑色潔淨的桌麵,橫著翻開的藍色文件夾,白紙上黑字成章。


    賀淩寒睇了眼。


    旁邊的李威非常有眼色地挪到他麵前,一頁一頁翻開。


    賀淩寒目光落在上麵,一一閱覽。


    不多時,賀淩寒閱覽完畢,打開旁邊的筆盒,拿出日常使用的筆,在合約末頁簽字。


    合作商忙笑著站起身,想伸手去握他的手,僵持幾秒,不見賀淩寒伸手,他悻悻收回。


    他笑道:“賀先生,合作愉快。”


    賀淩寒頷首,“合作愉快。”


    那表情真是一點兒愉快也沒有。


    合作商跟賀氏合作數年,對賀淩寒的脾性一清二楚,這人冷漠至極,毒舌至極,潔癖至極,目前沒誰合作時,握過他的手。


    合作商心中暗想,這手還真是金貴。


    賀淩寒毫不在意對方的感受,不緊不慢的站起身,整理西服領口,動作很優雅。


    李威將簽好的文件夾推給對方一份,合作商的秘書拿起文件夾,收好。


    合作正式開始。


    合作商笑著目送,但他忽然又想起什麽事,喊住賀淩寒道:“賀先生,今夜有時間麽,當地少數民族有個篝火晚會,很熱鬧,可以去看看。”


    “我們下一個計劃開發的片區就是這裏,想打造成具有民族特色的獨特景區,這種風格有別與其他景點,以當地特色開發。”


    賀淩寒興趣寥寥,想回絕。


    李威壓低聲說:“老板,董事長有意讓您了解淮山少數民族,公司似乎有什麽策劃。”


    賀淩寒偏頭睨了他一眼,沒說話。


    李威輕咳一聲,避開賀淩寒銳利的視線。


    差點暴露他跟董事長很熟的事情。


    賀淩寒轉開目光,回身看著合作商,對方殷切的望向他,等候回複。


    賀淩寒問:“幾點?”


    合作商目露欣喜,忙說:“七點。”


    “我們先用晚餐,結束後直接過去,那邊有很多民族特色建築,屆時我安排您去族長家裏參觀,他家是棟雙層樓房,無論是房子外觀或者內部裝潢,都顯得很有特點。”


    “作為經典開發,在整個行業中都很凸顯:“七點我會到。”


    合作商明白他不想繼續聽,點頭應和著說了聲“好的”。


    李威打開會議室的厚重大門,賀淩寒大步離去。


    合作商笑著目送他離開。


    直到賀淩寒消失在走廊盡頭,他轉頭看秘書。


    “安排好,務必讓他滿意。”


    秘書點頭,“好的,我明白。”


    奇修父親一愣,似乎沒預料到季應閑會反應如此大。


    看他那表情,像極了有人當著他的麵,讓他帶有顏色的帽子。


    奇修父親看了看秦寧,又看了看臉色不佳的季應閑,恍然大悟什麽。


    他撓頭笑了笑,滿含歉意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是一對。”


    秦寧:“?”


    季應閑心底莫名一慌,下意識反駁。


    “我跟他——”


    “我和季先生交情並不深。”


    季應閑驀然頓住,咽回後話。


    秦寧省略繁複的解釋,以簡短一句話,詮釋兩人目前的關係。


    言簡意賅,清晰明了。


    每個字,都是季應閑曾希望聽到的。


    但……


    季應閑壓直唇角,偏頭看秦寧。


    身旁的秦寧麵容沉靜,側顏雋秀,說話時,沒有任何心虛的微表情,坦然自如。


    他是真心這樣想的。


    季應閑腦海中霎時劃過這句話。


    住院後,秦寧真的變了很多,他當初那句“如你所願”,亦言猶在耳。


    他瞳孔驟斂,心髒像是被人猛地一擊,難受得喘不上氣。


    奇修父親忽見他臉色難看,以為他哪裏不適,忙問:“季先生,你怎麽了,不要緊吧?”


    季應閑沉沉呼吸幾次,擺了下手。


    “沒事。”


    奇修父親立即從旁邊端來一杯溫熱的馬奶酒,說:“能喝酒麽?這馬奶酒度數不高,喝了能暖和,你看上去像是凍著了。”


    季應閑沒接。


    秦寧也略關心的說:“冷的話,喝一些會好點。”


    季應閑轉眸看著秦寧,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凝視著他,眼中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鬼使神差的“嗯”了聲,接過奇修父親遞來的小酒杯,嚐試性喝了一口。


    奇異的味道彌漫在口中,他不禁蹙眉。


    奇修父親忙問:“如何?”


    季應閑斟酌後,舒展眉心,說:“能接受。”


    奇修一家鬆了口氣,有多外地人很難接受這種新奇的口味。


    奇修父親想再給他斟一杯,但被季應閑婉拒。


    對方也沒強求。


    奇修父親的提議也因季應閑打岔,被大家遺忘,後麵幾十分鍾,大家相處很愉快。


    晚餐結束不多時,門外傳來一道陌生的喊聲。


    “西裏!西裏!”


    聲音隔著厚重的門簾布,顯得甕聲甕氣的,聽不太真切。


    喊了好幾聲,奇修父親乍然聽到,高聲回應了一句“我在”。


    他喊完,從客廳出去開門。


    大概過去了近十分鍾,談論聲由遠及近,接著,厚簾布被奇修父親掀開,幾個人跨入室內。


    秦寧和季應閑正喝著現煮奶茶,聞聲轉頭,與門口幾人對視上。


    李威:“……”


    他發誓真沒想過,會在這裏遇見秦先生和季總。


    這該是多大的巧合。


    賀淩寒進入室內,見兩人挨坐在沙發一側,眉心不悅地鎖住。


    李威一看,更篤定心中關於雞鶴c的猜想。


    他站在旁側,有視線誤差,壓根兒沒注意到賀淩寒目光最終落點。


    秦寧見到賀淩寒,也有些驚訝,心說,他怎麽會來奇修家。


    季應閑眉頭緊皺,一副“老子不爽”的表情,顯然對賀淩寒的出現,異常不喜。


    賀淩寒一見奇修父母,想起秦寧午餐時救過對方,自然明白秦寧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這時,李威笑著跟秦寧打了聲招呼。


    秦寧回之一笑。


    季應閑不悅問:“你跟賀淩寒那個跟班跟熟?”


    秦寧沒聽出他這話怪怪的,“嗯”了聲,以示回答。


    季應閑心頭非常不爽快。


    認識那個跟班,四舍五入,不就等於跟賀淩寒很熟?


    這個認知讓他相當不舒服。


    就像自己的東西,被別的豺狼虎豹時刻覬覦。


    旁邊的合作商不清楚幾人認識,他傻站幾秒,見李威跟那邊的人打招呼,笑問:“賀先生跟那邊兩位先生認識麽?”


    賀淩寒看向秦寧,說:“認識。”


    合作商正要再開口說兩句,賀淩寒已走向客廳那方。


    奇修父親忙給他倒了杯奶茶,但賀淩寒沒有接。


    他一向不在陌生地方食用任何東西。


    潔癖是其中一個原因,更多的是為安全考慮。


    奇修父親端著奶茶,略尷尬。


    賀淩寒指向旁邊的李威,說:“他可以喝,給他吧。”


    李威:“?”


    奇修父親笑了下,遞給李威。


    李威連聲感謝,一咕嚕幹完,瞬間燙得手舞足蹈。


    賀淩寒:“……”


    奇修父親趕緊給他倒一杯溫水緩緩。


    賀淩寒不再關注那邊,無視季應閑,問秦寧:“好喝麽?”


    秦寧微愣,說:“還好。”


    奶茶味道淡,符合他的口味。


    賀淩寒探手,拿出隨身的便攜紙包,遞到秦寧眼前,修長白皙的手指向秦寧嘴邊。


    秦寧:“?”


    見狀,季應閑倏然擋在秦寧麵前,冷眸注視賀淩寒,瞪他的眼神凶戾寒冷,像極了一隻護食的烈犬。


    賀淩寒退開一步,眯著眼睛回視。


    “季應閑,你真是一如既往惹人厭煩。”


    “嗬,你也沒好到哪裏去,賀執行長。”


    最後四個字,語氣極重。


    賀執行長毒舌回複:“你跟你的屬相真是相似。”


    季應閑生肖屬狗,脾氣也像瘋狗,誰敢惹他,逮住咬死也不撒嘴,比真狗還狗。


    “賀淩寒,你的棺材臉還是老樣子,跟欠了錢還不起一樣。”


    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兩道視線在半空中猛烈交擊,仿佛響起“滋滋滋”的電流聲,又像火花劈裏啪啦的激烈燃燒。


    在場眾人都傻眼了。


    除了秦寧。


    他反應過來賀淩寒是什麽意思,在茶幾上抽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嘴角的奶漬。


    隨後,介入兩人之間。


    他淺笑道:“賀先生,謝謝。”


    賀淩寒斂去厲色,說:“不謝。”


    季應閑臉色陰冷,當他是透明人麽!


    李威震驚臉,他老板還有這種好心?


    這怎麽可能!


    難道老板真正看上的人並非季總,而是——


    李威轉眸看向秦先生。


    秦先生溫和知禮,行事張弛有度,長相出眾,無可挑剔。


    而自家老板眼睛跟長在秦寧身上般,舍不得挪開一寸。


    倘若老板真對秦先生有意思,那先前那波猛虎操作,更能說通。


    但也側麵反應,老板追了個寂寞。


    這特麽能追到秦先生,他李威名字倒過來寫。


    不多時,奇修父親帶著賀淩寒幾人上樓參觀。


    秦寧看了眼時間,已近八點半,他想再看看篝火晚會,就回酒店休息,明天清晨得去墓地祭拜。


    秦寧跟奇修一家告別,走了出去,季應閑隨之離開。


    篝火晚會正值熱鬧時分,年輕男女們圍著篝火載歌載舞,樂聲歡騰,外地遊客也被淮山少數民族的歡聲笑語感染,喝著馬奶酒高歌。


    小孩子們點著仙女棒,繞著圈子玩鬧,很快樂。


    篝火熾烈的火光映紅淮山頂的天。


    秦寧抿起唇角,不禁一笑。


    季應閑正要走上去,跟他並肩,不遠處跑來一個小姑娘,她穿著少數民族的服飾,長相明豔漂亮。


    她熱情拉住秦寧的手腕,“小哥,來跳舞啊。”


    秦寧委婉拒絕,“抱歉,我不會。”


    小姑娘眨著眼睛,俏皮道:“你不會,我教你。”


    “來吧,我看你很久了,你長得真好看,我想跟你跳舞。”


    小姑娘非常熱絡,拉著秦寧不撒手,有點撒嬌的意思。


    秦寧麵色為難,抽了下手,沒抽回來。


    他正想借口拒絕,肩頭徒然被人一攬,整個人撞進溫熱的胸膛。


    沉穩有力的心跳撞擊在胸腔,他甚至能感受到起伏。


    頭頂傳來青年沉越冷厲的嗓音。


    “他是我的,你看不見?”


    這話透著濃濃的占有欲。


    小姑娘笑臉一僵,錯愕的“啊”了聲,似乎不知道怎麽反應。


    她看看秦寧,又看看季應閑,眼圈徐然泛紅,捂著臉跑了。


    見人走遠,秦寧從季應閑身邊退開,淡笑道謝。


    季應閑掌心一空,他虛攏了下手,像在攬著什麽,繼而不著痕跡地落下,插進褲兜。


    他側著臉,說:“不喜歡就堅定拒絕,這麽優柔寡斷,瞻前顧後,能甩掉就怪了。”


    秦寧說:“她是女孩子,我自然不能說話太直接,她會難過。”


    季應閑冷哼,“你倒是很關心她。”


    這話的語氣有些奇怪,秦寧詫異地看他一眼。


    季應閑惡聲惡氣,“看我做什麽。”


    秦寧搖頭,“沒什麽。”


    他也看過篝火晚會,現在時間不早,得回去早些休息。


    秦寧轉身走向出口,季應閑見他離開,也離開舉辦篝火晚會的村子。


    走了一截路,他發現後麵跟著季應閑。


    秦寧說:“你不用跟著我,我能自己回——”


    嘩啦!


    他一腳踩進被雪覆蓋的窖洞入口,險些半截身體沒進去。


    季應閑:“……”


    秦寧:“……”


    季應閑嘴角噙著笑,“哦,你能自己回去。”


    秦寧滿臉赧然,臉頰微燙。


    他也沒想過打臉這麽快,連一秒也沒有。


    季應閑踩著雪,走去拉秦寧起來,但不太好拽上來。


    季應閑突然說:“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秦寧:“???”


    季應閑挑眉,“想上來就按我說的做。”


    秦寧麵露難色,他不太喜歡跟人近距離接觸。


    季應閑問:“你想不想出來?”


    “想的。”


    秦寧平時聲線清潤,難得像現在這樣,帶點柔弱的軟糯感,莫名可愛,很難讓人不想……


    去欺負。


    季應閑惡劣一笑,催促他。


    “快。”


    天色暗黑,秦寧瞧不清他的神色,被催了幾句,不禁有些急色。


    他抿了抿唇,說:“好吧。”


    秦寧遲疑著探出手,慢慢搭在季應閑肩膀上。


    下一瞬,他腰際被一條結實的手臂攬住,接著,後膝被輕抬,他整個人被瞬間打橫抱起,腿也成功脫困。


    季應閑抱著他走了一截路,放下平穩的地麵。


    秦寧趔趄一下,勉強站穩。


    他俯身清理褲腿上的碎雪,整理後,秦寧說:“謝謝。”


    季應閑揚眉,什麽也沒說,但那副倨傲神態,無聲勝有聲。


    季應閑說:“走吧。”


    秦寧“嗯”了聲。


    兩人並肩走回酒店,但沒走幾分鍾,秦寧忽然停下。


    季應閑見他不動,皺眉。


    “怎麽了?”


    秦寧:“你先走,我隨後。”


    季應閑不解,“到底怎麽了?”


    秦寧捏了捏耳垂,“嗯……我好像腳崴了。”


    說這話時,秦寧表情很輕鬆,宛如在說今天是什麽天氣般。


    一點也沒有緊張感。


    季應閑迅速看了眼他的腿,再抬眸,秦寧依舊是一臉安靜。


    他眉心驟然擰得死緊,表情宛如風雨欲來,滿是陰霾。


    秦寧見他臉黑成這樣,心說,也不至於這麽生氣吧?


    季應閑當然生氣,他生氣救出窖洞為止,有十五六分鍾,這人竟一個字也沒提崴腳的事,更沒喊過一聲疼。


    忍著腳疼走了一路,如果不是很疼,想必能直接走回酒店,誰也不會知道他受過傷。


    季應閑下顎線緊繃,那表情凶得一批。


    秦寧下意識退後一步,但牽扯腳踝疼痛,他擰了下眉,又迅速站定。


    季應閑折身走來,凶神惡煞。


    秦寧以為對方要生氣時,他突然彎腰半蹲。


    季應閑冷聲:“上來。”


    秦寧:“?”


    季應閑咳嗽一聲,嗓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暗啞。


    “我背你。”


    秦寧笑了笑,說:“慢慢走,我也能回去。”


    “秦寧。”


    季應閑喊住他。


    秦寧一愣。


    季應閑沒有說後話,秦寧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麽。


    不容秦寧反應,季應閑微微站起身,自然地拉過秦寧雙手,搭在自己肩膀上,雙手穿過膝下,將秦寧背起。


    秦寧突然失重,下意識環緊季應閑脖頸。


    季應閑備著他慢步走回去。


    秦寧尷尬得不行,但同時又很感激他。


    每一次遇險,季應閑總是在幫他,如果他不是原著男主,或許他們有機會做朋友。


    至少他不討厭季應閑。


    季應閑背著秦寧,心中卻想的是,這人太輕了,跟上次抱他沒兩樣,得想辦法把他養胖些,像嘿嘿一樣。


    兩人各懷心事的回到酒店。


    季應閑將秦寧背進房間,小心放在床上。


    秦寧想讓他離開,自己處理,但季應閑毫無離開的意思,有條不紊地安排酒店員工送來藥箱。


    拿到藥箱,酒店員工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他懂一些按揉方式,話音未落就被季應閑關在門外。


    酒店員工:“……”


    季應閑拿著藥進房間。


    秦寧說:“我自己來吧。”


    季應閑毋庸置疑道:“腳伸出來。”


    秦寧不動。


    季應閑蹲下身,強行拽住秦寧的小腿,把腳抬起。


    秦寧這下是真不敢動。


    季應閑小心脫去鞋襪,微腫的腳露了出來。


    秦寧的腳很秀氣,比一般男性的尺碼小一些,又白又細膩,像上好的溫潤白玉。


    但季應閑的關注點,全在他腳踝的紅腫位置,這一會兒就腫成這樣,顯然很疼。


    他拿著噴劑,先噴了些藥。


    噴劑藥灑在皮膚上,尤其是冬天,涼得刺骨,況且是噴在扭傷處。


    秦寧“啊”地叫了聲,疼得眼圈泛紅。


    季應閑心猛地一顫,像被什麽羽毛不輕不重地撓了下。


    這叫聲也太……


    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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