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色漸暗,眼見臨近春天,天空的雪卻又飄了起來。


    縣學下學後,施傅興頂著鵝毛大雪,一頭黑發變成白首,用比平時更加匆忙的腳步出了縣學。


    ”哎!施兄等等!”


    聽著身後的聲音,施傅興忍不住蹙起眉頭,腳步更快了些。


    好不容易把人甩掉,結果差點兒撞到迎麵過來的人。


    雖然及時避開了,但腳底打滑,最後很不幸地摔倒在地上。


    “怎麽回事,走路不長眼睛嘛!差點撞到小三爺!”


    施傅興從地上爬起來,融雪弄得滿身泥垢,他狼狽地整了整衣袍,因著這事是自己沒有看路,怪不得他人,隻能隨手一拱:“對不住了。”


    說完便越過眾人繼續走,仿佛一個沒有脾氣的木偶。


    “嗤!還是個孬包呢!”


    “本來就是他不看路,難道還想發脾氣?”


    “哈哈哈也是,這樣說來,這人豈不是能屈能伸!”


    “你說的可是當牛做馬的那個能屈能伸?哈哈哈哈哈...…”


    “行了。”


    小三爺收回視線,他覺得剛才那人有些熟悉,“虎大這群癟三,居然敢放小爺的鴿子,下次小爺非得把他們打出蹴鞠場!”


    “打出去後,小三爺你那蹴鞠隊能不能讓我也進去玩玩?”


    “呸!小爺那是玩的嗎?”


    “哎呀是我說錯了,讓我進去一起爭奪今春的魁首!”


    “哼,就你這樣,小爺還得想想......”


    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在大雪的冷漠下逐漸埋藏。


    施傅興回到家,剛摔倒的時候沒有感覺,這會兒胯部的疼痛逐漸升起。


    一瘸一拐走進屋,燭火跳躍,填滿暖黃色的光。眼下,鄔顏並沒有在這兒,旁邊的書房倒是也亮著光,仔細瞧,隱隱在窗戶上看到一個人影。


    施傅興抿抿唇,動作迅速地將身上的髒衣服脫下,他也是方才發現,跌倒的姿勢不巧,弄得腿間一大片黃色的汙泥。


    幸好路上沒有碰到什麽人,著實不雅觀。


    換上幹淨的玄色衣裳,施傅興轉身去了書房。


    推門而入,清冷的室內,坐在書案前寫字的女人正滿臉嚴肅地在紙上寫寫畫畫,大概太認真,沒有注意到動靜。


    施傅興頓了頓,放輕步子,待走近了些,看到紙上缺胳膊少腿的字時,沒忍住蹙起高眉,不滿道:“手腕無力,運筆停頓,你這是跟誰學的字?”


    突如其來的動靜,讓鄔顏整個人嚇了一跳,她抬頭,看到來人是誰後鬆了口氣,隨之眉目間帶上嬌嗔:“夫君走路怎麽沒有聲音呢?”


    “有聲音的。”施傅興木著臉解釋。


    “可是顏兒沒有聽到啊。”


    施傅興抿抿唇,後知後覺女人在撒嬌,耳根有些熱,又問:“你在做什麽,鬼畫符?”


    鄔顏嘴角一抽,心想這字可是你爹娘親口讚揚的,現在卻被你嫌棄,真的不孝:“顏兒在寫肥皂的計劃書。”


    又是一個陌生的名詞,施傅興聽不懂,鄔顏便將衣袖往上拉了拉,露出纖細如蘭的手腕:“夫君聞聞。”


    見狀,施傅興臉色臊紅,斥道:“還未戌時!”


    鄔顏撇撇嘴,上前一步把手腕送到對方麵前:“這是用澡豆洗完澡後的味道,已經過去半個時辰,現在聞起來是不是還很香?”


    鼻尖傳來一道若有若無的清淡香味,有點兒像梅花,施傅興嗅了嗅,變得感興趣起來:“這是‘肥皂’的功勞?”


    “當然了。”鄔顏高興地把今天做出來的肥皂和澡豆拿給對方看。


    原本隻是試試,沒想到一下子就成功了。


    不僅看,女人還親自展示了一番,拉著施傅興的手打上皂,很快,少年人手腹沾著的幹泥土全部被洗得幹幹淨淨。


    施傅興平日便是個注重自身形象的人,見狀滿意點點頭:“不錯。”


    鄔顏有些得意,她不是理科生,還是回憶了好久才將方子摸索出來:“南蓉說,如果賣這個東西,會賺錢。”


    聽到錢,施傅興沒有表現出什麽激動的神色,因為他是一個隻喝仙露的仙男,錢財銅臭都是身外之物:“你要做生意?”


    鄔顏點頭。


    最近化妝品都用光了,做這麽一個生意,主要是為了方便自己。


    於是,施三郎便像所有的男人一樣,在某一天,突然聽到自己溫柔似水的妻子要像“男人”似的出去做生意,既驚訝,又有些輕視:“你會嗎?”


    “怎麽就不會?”剛才炫耀的好心情一瞬間消散。鄔顏笑了,這語氣聽著真不爽,“雖然顏兒沒有夫君讀書多,但做生意應該用不到謝士道的感懷傷秋。”


    施傅興一噎,謝士道是他最敬重的大儒,鄔顏這樣說,明明是嘲諷他不務實事。


    少年人也是有脾氣的,更何況鄔顏居然拿謝士道說事,她一婦人,怎麽能讀懂謝士道?


    “謝居士乃是當世名儒,曾在書中講過女子從商的害處,他雖不為官,但卻心憂天下百姓,為家國而居,值得世人尊敬!”


    說著說著,施傅興激動的臉都紅了,稍微有點兒肉的雙頰像抹了女人的胭脂,一時間倒有了氣色。


    見狀,鄔顏翻了個白眼,她不管這個謝士道厲不厲害,單瞧不起女性這一點,糟老頭子就討人厭得很。


    為了家國安穩,所以女子不可從商?


    對此鄔顏隻想送給他兩個字:嗬嗬。


    “盡信書不如無書,夫君不明白嗎?”


    “話雖如此,但書中也有黃金屋,也有顏如玉,我並非幼兒,自然知道何為正,何為歪,豈會不能分辨?”


    鄔顏笑了笑,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個謝士道對施傅興影響深遠,懶得爭論:“這樣吧,顏兒便和夫君打個賭,就賭這件事情能不能成功。”


    “打賭?”


    “嗯,沒錯,如果不能成功,顏兒隨夫君處置,但如果成功了,夫君就要答應顏兒一件事情,且不能反悔。”


    施傅興因女人決絕的樣子愣了愣,於是鄔顏挑眉激他:“怎麽,夫君不敢了?”


    “哼,我有何不敢。”


    自古世人大都逃不開激將法,施傅興惱羞成怒道,“隻不過失敗了不要來找為夫哭泣。”


    “嗬嗬。”鄔顏不知道施傅興怎麽好意思說出這話的,她道:“那賺了錢,夫君也不要用好了。”


    “絕對不用!”


    鄔顏噌的站起來,一把將人手中的澡豆奪回來,“澡豆也不要用。”


    施傅興:“……”


    夜裏,內間的蠟燭常亮著。


    睡在床鋪裏麵的女人翻了個身,溫軟的身體離開了些,解放了某人的胳膊。


    施傅興皺眉將那根胳膊抬起來,酥酥麻麻的感覺讓他差點兒鬧出聲,立刻咬住下嘴唇才堪堪忍住。


    而後坐了會兒,等到胳膊的麻意下去,才悄悄掀開被子,起床。


    屋外大雪紛飛,施傅興披著衣服,冷氣不斷往裏鑽,他從衣櫃裏將髒衣服拿出來,又走到妝台前,翻找半天,直到找到被鄔顏藏起來的肥皂和澡豆。


    昏暗的光下,觸感神似蠟燭的兩個物件散發著陣陣香味。


    施傅興將其握在手心,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


    女人正麵朝牆壁睡的香甜。


    施傅興鬆了口氣,開門出去,一手拿著髒衣服,另一隻手上,拿著鄔顏藏起來的肥皂。


    木門呲啦關上,躺在床上的鄔顏睜開眼睛,眼底劃過疑惑。


    廚房裏,冰冷的水仿佛要將手指凍住,施傅興洗一會兒就將手拿出來,放到嘴前呼一呼,剛開始還算有用,到後麵,連呼出的氣息也成了涼的。


    不過這肥皂的確有用,他衣袍下麵那一大簇黃色的泥土幾下就被搓洗幹淨了,施傅興露出舒心的表情,這是縣學的統一衣裳,如果弄壞了,還要另外加錢補。


    擱在以前,施傅興絕不會在意這種事情。


    現在,他雖然仍對錢不甚在意,但同樣知道自己不應該亂花錢。


    搓了幾下,隨意擰了擰,便將鹹菜般皺巴巴的衣服掛在院中晾曬衣服的繩條上。


    而後躡手躡腳返回內室,床上鄔顏的睡姿和離開前並無差別,施傅興迅速脫掉外套躺下。


    在外待久了,身上的冷氣都已經滲透皮膚裏,他不敢靠鄔顏太近,怕冰到對方。


    可這般,他自己也暖和不過來,躺了好半天,手腳也是涼的。


    這時,裏麵的女人忽然翻了個身子。


    施傅興渾身一僵,以為自己偷偷用肥皂的事情被發現了。


    不過很快發現對方並未醒,隻是往外翻了幾圈,最後翻到了自己懷中。


    暖暖的,軟軟的,聞起來香香的,和男人一點兒也不同的,女人的身子。


    施傅興被夢中的鄔顏抱住,像懷抱一頭大馬,臉頰輕蹭著胸膛,親昵又情切。


    不知不覺中,施傅興的身子暖和過來。


    他將懷中的女人緊緊摟住,閉眼進入夢鄉。


    一夜好夢。


    大雪下了整晚,在第二天的初晨迎來了太陽。


    鄔顏起床後,準備出門和陸南蓉見麵,走到院中,忽然看見繩條上掛著一個皺皺巴巴的冰疙瘩。


    鄔顏:“……”


    昨夜的記憶紛至遝來,女人沒忍住,笑得彎了腰。


    噗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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