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暈了過去,在睡夢中少年也一直傷心地哭。


    而竹仙像是真的死了一樣,藏在彼岸花裏一動不動的。


    少年醒來時,已是三更。一盞氣死風燈高掛,露台上白紗飄飄,一時間夢境與現實,他隻看到案幾前坐著個人,恍恍惚惚間就已經撲了過去,一頭紮進了那人的懷裏複又大哭。


    “哥哥,對不起,哥哥……”


    白寒露本想提著領子把他拽開,聽他叫得悲切,心一軟,反手摟住他,輕輕順著少年頭發。


    少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指尖都陷入白寒露的皮肉裏,抱得密不透風。思念之情並不甜美,而是疼痛猶如跗骨之蛆。少年拚盡了力氣一樣抱住他,口中顛三倒四地說著胡話。


    長溪和遊兒去水潭中取了個酒的工夫,回來就看到這種異常情深的場景。


    長溪沒動,就連性子暴躁的遊兒都抱著酒壇呆呆地沒動,因為不止是那少年,白寒露也盯著遠方的某一處,眼中是隱隱的傷心,不知在想什麽。


    那少年好好地哭了一場,慢慢清醒過來,這人不是他的哥哥,味道和懷抱都不是。


    這三百多年,他難受得睡不著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人抱他哄他,可那味道和懷抱也都不是。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玉竹青就不行啊。


    他在陌生人麵前心神大散,丟盡了臉麵,隻因為不是玉竹青就不行啊。


    少年慢慢回過神,用衣袖抹去眼淚,撫平身上的衣褶,慢慢地坐好,端莊矜貴的狐仙族少年的樣貌又重新展露。


    “失禮了。”少年把雙手舉到眉前深深一拜,“家兄承蒙各位照顧,請受解憂一拜。”


    白寒露心歎,夠狠啊,玉竹青。


    這些年朝夕相處,不知你和師祖白孔雀什麽淵源,不知你為何會被族人絞殺,更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個與你情同手足的狐仙。你看似坦蕩無情,可你的內心裏到底埋著什麽樣的往事呢,你又怎樣的痛過呢,玉竹青。


    白寒露一向不與人爭執,那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珠從來不冷也不熱,白玉石雕刻的麵孔不憂也不笑,多大的事都能像灰一樣,吹一吹就散了。少有這樣明明白白的,字字清晰地與人計較:“他是醉夢軒的人,照顧他也是分內之事,這一拜,受不起。”


    名叫解憂的少年好似被刺了一下,藏在袖中的手指都在顫抖,隻能訕訕地放下。


    “家兄……”


    白寒露打斷他:“他從未提起過你。”


    解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終於是沒了言語,半晌才呆呆地“哦”了一聲。


    沒有人提起過他,此時的他坐在這裏,沒名沒分的,卻來感謝別人,簡直就像個笑話。解憂任是再厚臉皮,也終於是坐不住了,可也不想走,就僵坐著。雖沒有人趕他走,可明月萬裏,照著的卻是故人了。他想哭,卻連眼淚都沒有了,真真是無地自容。


    “那我……”就告辭了,後頭幾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見白寒露把酒壇往桌麵上一摜,接著說道:“他從未提起過你,那你自己願不願意說?”


    解憂惶惶然地抬頭:“說什麽?”


    “……他的過去。”白寒露把酒給他倒進碗裏,誘哄著,“他沒提過你卻知道的那些。”


    長溪奇怪地看了白寒露一眼,隻覺得這人今日真是轉性了啊,跟村裏那些家長裏短的大嬸們有得一拚。


    解憂捧起那隻酒碗,酒液淡紫,酒香撲鼻,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說起,隻盯著這酒,突然笑了:“紫星酒是我跟哥哥一起釀的。他說,把酒封進深潭裏,待我千歲生辰時再拿出來喝。我出生不久就被帶到哥哥的身邊,把酒沉在潭中時,我還真的以為千歲生辰時,能跟哥哥一起慶祝呢。”


    解憂將酒液一飲而盡,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今夜就痛快醉一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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