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吸怪作為多元宇宙中所有智慧生物的公敵,除了靈吸怪伊爾神思因,很難讓它們去真心信奉其他的神靈。巴爾雖然也是不折不扣的邪神,但是這位盜賊與殺手所崇拜的謀殺之神,對靈吸怪而言,吸引力並不大。


    就連“謀殺”這個概念,靈吸怪也是不認同的:把高質量的鮮活大腦端上餐桌,將智慧生物的情感、知識和精神力當成美食,這是靈吸怪生存的必要手段,是靈吸怪社會絕對的“普世價值”,算哪門子的“謀殺”?


    然而作為一個觀棋者,下元太一君在這場耗費無數光陰的棋局上,等若是共享了幽暗少女伊莉絲翠俯視卓爾社會的視角。


    在神靈的視角下,代表瓦拉斯的蛛化精靈棋子中,隱隱藏著些陰邪詭異之物。


    隨著下元太一君的目光,伊莉絲翠也在那枚棋子上略一停駐,隨後就向著自己的新盟友微微搖了搖頭。


    幽暗少女那一貫哀傷的眼神中,明確地傳達出這位女神的意見:


    “隱遁者之城是伊爾神思因眷顧之地,我的力量很難避開靈吸怪之神的幹擾。假如索拉菲恩能夠更加認同我的道路,或許我能夠想辦法為他賜下神恩。”


    作為卓爾精靈善性一麵的唯一神靈,伊莉絲翠的權能雖然不能和她那位瘋狂又危險的母親相提並論,但是在卓爾精靈的世界中,伊莉絲翠同樣有近乎“全知全見”的感知能力。


    但伊莉絲翠這種專門針對卓爾精靈的“全知全見”並不完整,其實打了許多折扣。畢竟這方天地神道大興,說一句“萬神臨凡”都不過分,一尊尊神靈司掌的神職權能,就等若是天地間編織出一張無形之網,網上諸神如蜘蛛,縱然各自畫地為界,也免不了互相幹涉影響。


    這時候,神靈本身的位格與力量,就成了決勝的關鍵。


    就像伊莉絲翠麵對著她那位瘋狂卻強悍的母親,雖然近乎全知全見,絕大多數時候也隻能束手坐看一幕幕悲劇發生。


    而且神恩這種東西,也是有局限的,也許是虔誠的祭司獲得一個新的神術,也許是英勇的聖騎士得到了一把受到神力祝福的武器,錦上添花有餘,雪中送炭就未免不足。


    至於一般人理解中那些“將不可能之事化為現實”的神跡,這種引發奇跡的能力,對於神力的需求也是格外地大,除了那些位於諸神頂點的神係主神,一般的神靈實在沒有這個本錢揮霍自己的神力。


    像伊莉絲翠這樣勢單力孤的女神,不論是精靈之鄉阿梵多還是深坑魔網,都沒有她的一席之地,想要引發神跡就更艱難許多。


    這是神靈的局限,也是這方天地對諸多神性存在預設的限製。


    下元太一君了然地笑了笑,隨即向著棋盤中這不起點的一隅遙遙點去:“雖然於枰上之道沒什麽研究,不過這一手棋,便讓我來代勞吧。”


    ……


    ………


    下元太一君在棋盤上一指點出,索拉菲恩收藏在魔鬥篷暗袋中的翡翠玉珠中,水汽無端而生。


    玉珠瞬間剔透如露,不見一絲石絮,靈泉天童腳踏青虯,手捧白玉丹瓶,一手拈起瓶中紫芝,輕聲應道:“謹遵真君法旨。”


    靈泉天童撮唇輕吹間,芝蓋上那一粒晶珠瞬間汽化成煙,飄飄然,渺渺然,蕩出了索拉菲恩的魔鬥篷,散為肉眼不可察覺的絲絲水汽,越過了陰影位麵和主物質界的界限。水汽就這麽飄到了瓦拉斯的口鼻之間,悄然隨著蛛化精靈的呼吸,直入肺腑,融入血液,附著上血細胞。


    隨著氣血流動,這一絲靈泉清露化生的水汽,就這麽直接闖入了瓦拉斯的大腦之內。


    道門一向視腦宮為“百神之命窟,魂精之玉室”,所謂“照生識神”的神魂總樞之處,也是人身和人魂這“形”與“神”結合最緊密的所在。


    然而清露入竅,直入腦宮,觀照神魂,下元太一君借助靈泉天童雙眼所見,卻是另一番景象!


    在瓦拉斯這位卓爾法師的意識之中,隻剩下一片混亂,隱隱能見到無數細小的蜘蛛,密密麻麻地遍布識海之內。


    這些蜘蛛的身軀是一個個卓爾女祭司的頭顱,隻靠著八條蜘蛛長腿移動,在瓦拉斯的精神世界攀爬、結網、築巢,一派準備鳩占鵲巢的模樣。


    而在這些詭異的蜘蛛頭之外,空中不時劃過一環月鉤,銀白月光之中揮灑出片片六角霜花,雪落之處,大群的蜘蛛頭如潮退去。


    然而轉眼之間,又有更多蜘蛛頭悍不畏死地再度撲上。


    蜘蛛如潮,月鉤飛霜,心象之中顯化的二者,就是蜘蛛神後的詛咒和瓦拉斯恒定的反混亂法陣。


    那一輪逐漸黯淡的月鉤,對上源源不絕的蜘蛛頭大軍,可以想見,遲早瓦拉斯會喪失最後的自我,心神被混沌之力徹底同化,成為又一個隻知殺戮的半惡魔半卓爾怪物。


    散入瓦拉斯識海的這一縷水汽,重又凝成一粒粒靈泉清露,清露顯化瞬間,鮫綃飄拂,青虯長吟,一個個雙耳如鰭的俊美童子捧瓶而出。


    天童化生,清氣彌空,識海幻化的空間中,月鉤寒意不減,蛛潮漫無邊際,又見捧瓶童子乘龍而降,頓成三方對峙之局!


    為首的靈泉天童臉上帶著一絲可堪玩味的笑容,赤足輕撥青虯額上尺木,頓時虯龍長軀盤空,將那一輪不斷遊走的月鉤緊緊纏護在當中。


    由蛛後神力化生的蜘蛛大潮也好,下元太一君分神化生而出的靈泉天童也罷,本質上都是神力在瓦拉斯精神世界的投影。雖然有正邪之分,善惡之別,但論其本質,能級都遠遠超出凡人精神所能承受的上限。真要讓雙方大打出手,隻怕瓦拉斯這殘破不堪的意識世界就要被徹底攪碎。


    而這一輪明月,雖然是瓦拉斯事先恒定的反混亂法陣在識海中的投影,但月鉤之中還藏著瓦拉斯的一縷神魂,也是這位卓爾法師僅存的不屈意念和反抗勇氣。若非如此,蛛化精靈的轉化過程早已完成,再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介乎清醒和瘋狂之間,好生拖泥帶水。


    青虯盤護周密,靈泉天童就這麽盤膝坐在了月鉤之上,一手輕輕摩挲著下巴,似乎那裏應該有一部短胡子一樣。


    蜘蛛神後的詛咒,對於凡人意味著無可抗拒的悲慘命運。那些侍奉諸神的祭司們,他們依賴神恩賜予的神術,成為諸神在凡間的權杖,也往往對這種神力構築的詛咒無能為力。


    但是在下元太一君眼中,蛛化精靈的詛咒,不過是那位下堂婦借助她“蜘蛛”和“混亂”兩項神職構築而成的一個變形法術。誠然,由於這個詛咒全然以神力構築,“解除魔法”也好,“移除詛咒”也好,這些常規的解咒手段根本無法對更上位的神力因子進行幹涉。


    但是在下元太一君的眼裏,這個詛咒的結構卻還嫌太粗疏,而且現在的首要問題也不是解除這個詛咒,隻要確保這些蜘蛛腦袋不會幹擾接下來的工作就好。


    輕轉紫芝,芝蓋上清露旋動,映照著反混亂法陣投影的月鉤,清冷光華四射而出,將整個識海構成的空間籠罩在這片銀色的月光之下。


    反混亂法陣是利用魔網中秩序一側的要素而構成的防護魔法,但是經過靈泉清露的映射和擴散,自然而然地就染上了下元太一君的色彩,隱具玄門法度。


    玄門清光映射之間,自有降魔鎮邪之力,蜘蛛神後的神力因子首當其衝,受清光一照,一隻隻蜘蛛頭通體遍結白霜,輕易動彈不得。


    然而正邪之力彼此衝突,對於蛛化精靈而言卻不啻於一次腦內大震蕩。雖然瓦拉斯僅存的神魂正體被靈泉天童預先護住,但是腦宮內的震蕩還是反饋到了身軀之上。蛛化精靈俊秀的麵孔上露出痛苦而迷茫的神色,全身不斷顫抖,顯然受創不輕。


    這樣的變化,首先就瞞不過一直旁觀這場殺戮盛宴的靈吸怪執政官蘇拉克。


    蘇拉克的六條紫色觸須輕輕揚起,無形的精神觸須就要朝著瓦拉斯的精神世界探入,但在那之前,識海之中變數又生!


    在識海中不起眼的一角,本已被霜晶覆蓋,看上去毫無異樣,卻是瞬間如土丘墳起,冰霜盡消。


    小小的土丘受玄門清光一照,頓成慘嚎之音,似有萬千魔物同聲哀哭,更有男女老幼眾多音聲混雜一處,誦讀出一部禱文:


    “吽!憤怒之麵,微作嗬斥,命根所係,四大所成,即刻盡摧壞。”


    “吽!獷怒威猛,無定相者,奮施威神,獰厲笑聲,世界遍充滿。”


    “吽!銳利牙齜,血舌如鉤,呼吸急勇,猶若毒蛇,猛然噴戾氣。”


    “吽!眾惡之父,凋亡裁斷,摧破剛強,現獰猛身,殺戮之王者。”


    “吽!懷敬皈依,禮拜讚頌,令眾怨敵,必將覆滅,非爾猖狂時。”


    “吽!靜聽領受,暗冥所愛,此等至尊,禦名巴爾,世間永頂禮。”


    “唵,一切障礙至尊者,捉之縛之緊捆之,伏之殺之畏怖之,誅之戮之解裂之,裂之壓之屠割之,折之毀之崩碎之,消滅勿令微塵餘!”


    聽著那似是而非的頌唱之音,靈泉天童彈了彈舌:“這禪唱之法還真是耳熟,怎麽看都帶著某些章魚腦袋外道問聖路數的特色,不要藏頭蓋麵,給我滾出來!”


    一喝之下,月華清光籠罩墳丘,頓時土丘迸裂,如蓮初綻,一朵墨蓮,色如烏金,嫋嫋升起。


    黑蓮綻開,重重蓮瓣竟不知有幾千幾萬之多,每一片蓮瓣上,都端坐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形,或手持利劍,或把玩匕首,或調製毒汁,或布置陷阱。唯獨那張麵孔,如火焰般跳躍不定,隻有長長的血舌,仿佛野獸般的闊口,是他們唯一的共有特征。


    正是此方天地中,號稱“死亡三神”的三位邪神裏排名最末的那一位。


    謀殺之王巴爾。


    當然不是那位謀殺之王的真身,除了伊爾神思因這位靈吸怪之神以外,此方天地大概沒有什麽神靈會如此熱愛那套似是而非的佛門外道問聖之法,謀殺之王巴爾也不會用這種標準的佛門蓮花曼荼羅來彰顯自己的神威。


    而且這座曼陀羅缺了最核心的部分——這玩意雖然不斷重複著對謀殺之王的頂禮詠讚,演化出巴爾的種種麵相,可是那位死亡三神的老幺根本就不曉得靈吸怪們製造了這麽個有趣的玩意。


    實際上,這看似活靈活現的曼荼羅,可以稱之為“謀殺之王巴爾的神變百相壇城”,或者直接當成一件利用高超靈能塑造的巴爾神像,甚至完全可以充當巴爾祭司們代代傳承的秘寶,用來承載巴爾的神力與神性。


    但是沒有巴爾的神力垂顧,再精巧的壇城也隻能算是一件藝術品,何況還被特意隱藏在了一個蛛化精靈的意識深處。


    看似毫無意義卻充滿儀式感的大屠殺,受到神力詛咒卻沒有完全喪失心智的蛛化精靈,一個依照佛門壇城範式製作的靈能神像,那些章魚腦袋到底在策劃什麽,現在已是一目了然。


    它們是在進行一場降神儀式,而且降神的對象還不是靈吸怪之神伊爾神思因,而是和靈吸怪這個軟體種族毫不相幹的謀殺之神巴爾!


    在那張決定卓爾精靈命運的巨大棋盤一側,下元太一君向伊莉絲翠問道:“作為神靈,難道巴爾也接受其他神靈信徒的獻祭嗎?”


    伊莉絲翠點了點頭,回答道:“謀殺之王接受所有智慧生物獻給他的祭禮,和我那殘酷的母親不同,謀殺這一行為本身就可以取悅他。”


    “雖說每一場謀殺的策劃與執行,就等於彰顯巴爾的權能。然而在我看來,那位謀殺之王算是死亡三神裏最不出挑的萬年老幺了。”


    對某人這種辛辣的評價,幽暗少女輕輕搖了搖頭,垂及腳踝的長發如銀色的溪水般流動:“神的權能來自世界本身,明智的神靈懂得合理引導這股力量,而愚蠢之輩終將迷失在他的權能之中。至於巴爾,他現在並非一個履行自我職責的神靈,隻是一個添加在‘謀殺’這個概念上的虛假人格。”


    換句話說,原本那個成功登上神座的巴爾,已經在“天人相搏”的過程中,漸漸將自我存在消解在謀殺之王的神座上麵。等到謀殺之神的人格徹底消失,結束了這種“半是人格半是法則”的狀態,也就意味著謀殺之神巴爾的徹底隕落。


    這種邪神的可悲末路,自然不在下元太一君關心的範圍內,但是從伊莉絲翠的話裏話外,隻能聽出一個意思——


    譬如睚眥必報的黑色暴君班恩,以編織詭計和製造混亂為樂的蜘蛛神後羅絲,都是極難應付的陰謀者。而基本上隻剩下了一個虛擬人格的巴爾,顯然是諸多邪神中最軟的那隻柿子。如果不是死亡三神之間或多或少還有些合作關係,黑色暴君班恩和死者之王米爾寇偶爾還稍加照拂,隻怕謀殺之神的王座早就換了主家。


    所以,就連靈吸怪們設計的這場詭異的四不像降神儀式,也專挑這位謀殺之王下手。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便宜了這些章魚腦袋?


    下元太一君心念一定,靈泉天童秀氣白皙的赤腳就這麽踏在了盤踞黑蓮曼荼羅最高處的巴爾神像頭頂。


    月華照處,霜晶如柱,轉眼間就將整座黑蓮曼荼羅封凍在內!


    說實話,不論是來自深坑魔網的混沌詛咒,還是靈吸怪用靈能構造的精神體曼荼羅,或者直接闖空門進來的靈泉天童,對於瓦拉斯的神魂而言,都是不折不扣的外來者,對神魂的傷害都不小,腦宮的負擔更是嚴重。


    不過是一動念之間,如此激烈的衝突,換了那些意誌本就不怎麽堅定的普通人,隻怕在一瞬間就要被折騰成個白癡。也隻有瓦拉斯這樣一直被蛛化精靈的詛咒所折磨,又勉強保存下來一部分理智的強大施法者,才能忍受這樣的折磨。


    可是對瓦拉斯而言,這也到了極限,大腦的危機讓身體直接做出判斷,蛛化精靈的臉上冷汗如泉湧,眼看著瞳孔擴散,就要徹底昏厥過去。


    一直在觀察這場殺戮獻祭的蘇拉克,作為隱遁者之城中最強大的靈吸怪,也是最樂於收集知識的博學士宗派領袖,它當然明白生物麵對痛苦都有其極限。而他這個實驗品的反應,卻不像是單單來自肉身的痛苦,反而帶著受到強大靈能衝擊精神的特征。


    隱遁者之城大部分的靈吸怪都被明令禁止來到這座實驗場,少數幾個有權限進入此處的靈吸怪都是蘇拉克的死忠兼助手,那麽到底是誰——


    就像巫師們永遠相信奧術萬能一樣,靈吸怪對它們最擅長的靈能魔法同樣有著近乎盲目的自信。


    由於實驗品太過特殊,不論是正在不斷肆虐的蛛後詛咒,還是將要降臨的巴爾神性,來自神靈本質的力量,對蘇拉克這樣的靈能魔法大師也是不小的威脅。要在平時,蘇拉克絕不會和瓦拉斯的靈魂進行任何接觸,但是這樣珍貴的實驗品實在難得,就算是性格謹慎的首席執政官也不得不破例一二次。


    蘇拉克的精神觸手立刻延伸開來,向著瓦拉斯勾連過去。然而就在精神連接的瞬間,一道足可以凍結靈魂的寒意從瓦拉斯的神魂中透出,死死地絞住了蘇拉克的精神力——


    “章魚腦袋,某要借你的靈能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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