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地表的旅行作家臉貼著石壁,近乎貪婪地注視著那座岩穴之城。


    雖然地表世界可以找到很多關於幽暗地域的文獻記載,但這些書籍不是收藏在魔法師的研究會裏,就是躺在某些神殿的藏書庫種吃灰。而在通俗讀物當中,關於幽暗地域的隻言片語永遠都是些稀裏糊塗的昏話,從來沒有一本書認認真真地記錄下來這些地下城邦的真相。


    我如果能活著離開幽暗地域,一定要把深水城出版商的晚宴、跟隨商隊遠赴南方諸國的旅行計劃、哈魯阿某個魔法學院的簽售會……所有這些浪費時間的活動全部推掉,專心致誌地寫一本《瓦羅·譚普的魔索布萊城遊記》。


    這是著名旅行作家此刻的唯一心願。


    科倫和霍昆忙著把美味的香煎皮瑞魔魚塞進嘴裏,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位大鼻子作家的眼神裏依然閃爍的東西。隻有莫雲,慢慢地拈起一條皮瑞魔魚,輕咬著緊實細膩的魚肉,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達耶特傭兵團隻是收錢辦事,並沒有虐待貨物的習慣。但是那些女祭司們,從小就在羅絲的祭壇邊學習怎樣虐待祭品,大概不會給這位地表作家什麽構思新書的餘裕。


    在進城之前,魔索布萊城的風景就隨他去看吧。


    ……


    ………


    金穆瑞背著手,以他一貫的陰沉麵容盯著正在為他引路的女祭司,還有她法衣上那隻背上長著獨眼的扭曲蜘蛛紋章。


    在魔索布萊城,一位地位低下的傭兵以這樣無禮的方式對待一位羅絲的女祭司,基本上會被那些暴怒的女祭司撕碎了拿去喂蜘蛛。但是在某個地方比較例外,裂爪穀,金穆瑞對這裏無比熟悉,甚至還保留了一些不算愉快的回憶。


    這是魔索布萊城的第三執政家族歐布羅劄家的領地,和那些虔誠的祭祀羅絲的貴族不同,歐布羅劄家以一種與眾不同的方式表達他們對蜘蛛神後的敬意。


    這個家族中的女祭司和法師,都是徹頭徹尾的心靈異能者,在他們血腥的家族排名上升之路上,不知有多少個下級貴族家庭被輕易看穿了所有的戰略戰術,徹底消滅——


    隻要是與歐布羅劄家敵對的家族,不論是祭司還是貴族,甚至對其他卓爾貴族而言,算得上是重要資源的下級卓爾士兵,一個不留。這種幹淨利落到家的作風,就連魔索布萊城排名第一位的班瑞家都覺得太過瘋狂殘忍。


    不止一位主母曾經在私底下抱怨過:“歐布羅劄家就是一群無視規矩的瘋子!”


    但金穆瑞知道,和魔索布萊城的其他家族不同,歐布羅劄家在挑選家族成員和士兵上麵,有另外一種標準。


    隨著女祭司的腳步,達耶特傭兵團的首席心靈術士不出聲地踏著小路上的石階。這條整潔的小路,是歐布羅劄家族投入了數百名灰矮人奴隸,全憑錘頭和鑿子在岩壁上完成的建築奇跡,歐布羅劄家族甚至不允許家族法師給這些奴隸提供更好的附魔工具。


    當然,這些灰矮人奴隸也沒有一個能活著離開這條小路,他們早已風幹的骷髏,就鎖在小路的兩旁,成為了歐布羅劄領地內的獨特風景。


    這條不怎麽愉快的小路盡頭,是一位披著白亞麻短袍的女祭司,正坐在一隻蕈型小椅子上。


    這位身材矮小的女祭司,臉上帶著柔弱又天真表情,就像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盯著懸崖上的一團黑霧。


    那是某位家族法師製造的黑暗結界,在這片被咒文籠罩的空間中,哪怕是卓爾精靈的熱成像視覺,也無法看清任何東西,並且還附加了沉默咒文。


    但是金穆瑞隻是掃了一眼,心靈之眼已經穿透了結界的防護,完整勾勒出裏麵的景象——


    十幾個不過十來歲的卓爾少年,正勉強發揮著他們自血脈中獲得的漂浮魔法,飄蕩在這個黑暗結界裏。


    哪怕在最嚴厲的卓爾貴族家庭中,這個年紀的孩子也隻是受到嚴苛的“教養”,由家族女祭司們進行初步的宗教灌輸和以鞭笞為主的社會訓練,而沒有時間把他們弄到這個危險的懸崖邊上。


    但是在歐布羅劄家,卻有一種特殊的“遊戲大會”,不定時地舉辦。


    在這樣一個懸浮在裂爪穀上空的黑暗結界裏,歐布羅劄的貴族子弟和下級士兵,都會被隨機挑選進入其中,盡量地維持他們的漂浮魔法。由於黑暗結界裏附加的沉默術,沒有誰知道自己周圍還有什麽人,隻能在絕對安靜的空間裏盡量地保持自己不斷懸浮,直到其他的對手一個個堅持不住而退出,或者因為長時間的靜默與魔力匱乏,從高空跌落深穀摔死為止。


    當最後支持下來的那個參賽者,就獲得了這場遊戲大會的獎勵,這個幸運兒會被授予貴族身份,並且享受一段奢華的假期——如果勝利者是一個卓爾男子,歐布羅劄家甚至允許他挑選一位家族女祭司予取予求!


    當然,沒有誰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夠堅持到最後的那一個。很多時候,在主持人宣布遊戲結束之前,所有的參賽者就已經一個不漏地從黑暗結界裏掉下去摔死了。


    這個見鬼的奇葩遊戲,也是歐布羅劄家人丁稀少、下級卓爾士兵匱乏的主要原因。


    就在金穆瑞走到那位矮小的女祭司身邊的時候,又一個年輕的卓爾少女搖搖晃晃地從黑暗結界中降落下來。


    但是還不等她盡量靠近懸崖,那位矮小的女祭司已經抄起了一根又黑又粗的精金法杖,猛地砸向了少女的額頭:


    “我的甜心,你出局了!”


    沉重的精金法杖連岩石都能一擊打成兩段,何況是骨骼?飛濺的血花和腦漿之間,少女的額骨崩碎,臉上帶著茫然,盯著她那位神情柔弱的母親,就這麽直接墜落到懸崖之下。


    歐布羅劄家飼養在深穀中的狗頭人奴隸們,發出興奮的吠叫聲,很快吠叫就變成了撕扯卓爾少女身體的咀嚼聲。


    哪怕對於卓爾社會而言,這種殺死卓爾女性來喂狗頭人奴隸的作風,也顯得無比喪心病狂。但不論是這位神情柔弱的女祭司,還是一臉陰沉兼漠然的金穆瑞,都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波動。


    金穆瑞輕輕一躬身,以他一貫的冷感語調開了口:“克約主母,達耶特傭兵團的金穆瑞向你致以敬意。”


    握著沾滿血祭和白色物質的精金法杖,身材矮小的克約主母,歐布羅劄家的最高領導者,看著麵前這個麵色陰沉的心靈術士,卻突然露出一個動人心魄的笑容:“我親愛的兒子,離家出走的你,就連一聲母親都不想呼喚嗎?”


    “您生養眾多,遍布穀地,我隻是他們當中最不成器的一個。”金穆瑞依然以他幹硬的嗓音回答道,然而他的精神力卻在身體周圍包裹成了無形的屏障,仿佛水晶澆築的城牆,封閉了一切窺視的渠道。


    克約主母看了一眼這個冷硬陰鬱的卓爾靈能者,卻像少女般地一笑:“近一百年以來,你是我們家族唯一獲得遊戲優勝的男性。”


    “您這個在懸崖上舉行的‘信任遊戲’,考驗的不是意誌力,也不是魔法天賦,而是心靈力量的覺醒者。隻有那些懂得讀取對手思維,準確判斷自我處境的靈能者,才能夠在這場考驗中活下來,而我隻是幸運地獲得了這份饋贈。”


    就在金穆瑞如此自謙的同時,克約主母的精神力仿佛化為了實質,如同刀尖一般淩遲著自己最出色的兒子:“但是你獲得了優勝的特權,卻利用你母親製定的規則,脫離的家族,和那個猥瑣又狡猾、唯利是圖又心理變態的光頭賈拉索混在一起!”


    精神上的痛感,引起了燒灼般的神經顫抖,金穆瑞悶哼一聲,半跪在地上。


    而受到克約主母這場精神攻擊,更是毫不顧忌地波及到了黑暗結界中。


    慘叫聲中,一個個參賽者從黑暗結界中摔落下去,與準備加餐的狗頭人奴隸的興奮吠叫響成了一片回蕩深穀的顫音。


    以年輕卓爾們生命終結的悲號作為配樂,金穆瑞依然以他冷感如石頭般的聲音繼續著發言:“我帶來了第四執政家族費恩·特拉巴家的機密情報。一直以來,試圖取代歐布羅劄家執政地位的費恩·巴特拉家族,已經在進行一項重大的陰謀,而除了我,魔索布萊城沒有誰知道真相!”


    因為過度的痛苦,金穆瑞最後的話語終於帶上了一絲不自然的高音。


    看到自己最出色也最叛逆的兒子,終於在自己的折磨下暴露出了他藏在冷硬外殼下的軟弱,克約主母愉悅地捧起了金穆瑞那張端正的臉龐。沾著腦漿的手指疼惜地撫摸著金穆瑞的臉,仿佛慈母正在撫慰久別歸家的遊子:“我的兒子,說說看吧,假如魔索布萊城還有我所不知道的陰謀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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