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自己的另外一部分,身為下元太一君的魏野也有些隱隱的不祥預感。


    魏文成的那道劍意斬斷了自家法身,以至於三身分裂,各自成了獨立的個體。而那道入微劍意,更是暗藏著一股針鋒相對的味道。


    就拿下元太一君法身而論,下元太一君為神真之相,本質上和神靈十分接近,屬於廣義上的神性存在,更身為下元太淵宮千真萬聖總樞。隻要這尊神真法相安鎮下元太淵宮之中,便能全然掌控整個下元太淵宮的體係,不論是容納修行之士、賜予仙籍神籙,還是按律裁罰,升遷黜奪,儼然總製天境的帝君一流人物。


    一旦下元太一真形圖像魏野預先安排的那樣逐步鋪開,融合了一方虛空世界之後,未嚐不是一位有實無名的世界主,得其利而不受其害。


    但是下元太一君法身被斬下之後,原本應該與下元太淵宮渾然一體的下元太一君,卻徹底與下元太淵宮斷裂開來。


    沒有了下元太淵宮做依托,流落在外的下元太一君也就和白龍魚服的布衣天子沒什麽兩樣。甚至神靈本身顯聖於人前的力量,也被剝奪幹淨。


    須知道,一位神靈,如果被斷絕了血食供養、香火祭祀,沒了祭壇祠廟、神殿道場,也沒了眾生信願、香火敬信,與孤魂野鬼也相差不遠,除了一腳踏在生死邊緣上的將死之人,就算是聖職者和魔法師也很難感知到這位神靈的存在。


    所以魏野奪舍伊德裏爾·雷蒙蓋頓時,自嘲地說自己是“幾如祭祀斷絕的野神,不能顯聖人前,存在感稀薄如白晝下的幽魂”。


    事實上,要不是這個半精靈在瀕死狀態下試圖用自己的靈魂去聯係下層界的惡魔領主,靈魂處於一種罕見的半脫體狀態,魏野也未必能闖得了這個空門。


    但不論怎麽分析,這種專門針對神真之相的限製和封印,毫無疑問都來自魏文成那道劍意的最後爆發。


    更可慮的是,連神真之相這樣不受物質所限的神性存在都吃了如此的悶虧,被斬下的其他兩具法身,隻怕運氣更不會好。


    畢竟,神真之相也好,散仙之相也罷,皆是蛻凡超脫之身,不管是生死輪轉,還是抹蝕靈明,這類手段效果終究有限。


    可要是換成學究相,那就讓人不得不擔心了。


    這是魏野三身之中,唯一沒有真正實現超脫的那部分,之所以能和神真、散仙兩重麵相鼎足而三,全都是靠著“星界冒險者”這個模版撐起架子來。


    但是當竹簡式終端被封入涅槃劍意之中,就算是星界冒險者這個具有無限可能的模版,還能發揮多少作用,也很難說得上了。


    不過無論怎麽說,按照這個虛空世界諸多神靈的標準衡量下來,下元太一君也應該算是一位超脫在凡物之上的異界神靈。


    隻不過,下元太一君如今混得不怎麽得意,暫居於半精靈肉身之內的他,更像是一位被神靈本質所附體的聖者。


    這種狀態自然不會叫魏野滿意,而想要恢複舊觀,盡快找到自己失落的其他兩具法身就成了當務之急。


    眼看著安哥拉·紐曼已經將那個老奴隸販子消化得差不多了,魏野朝著重新化成人形的部下一招手:“我記得伊德裏爾·雷蒙蓋頓留下了一些儲存著治療魔法的道具,把那些東西清理清理,拿給我們的客人用。”


    安哥拉·紐曼愉快地鞠了一躬:“這就是來自神明大人的慈悲嗎?好的,我遵從您的旨意。”


    “這些可憐的家夥不是斷手斷腳,就是瞎子,難不成讓我們養他們一輩子?”不客氣地回答道,魏野順道指派道:“順便給他們帶點熱湯,湯要濃稠一點,最好是用牛奶和麵粉熬出來的,這些人怕是暫時還沒法吃太油膩和堅硬的食物。”


    “好啦好啦,愛操心的主君大人,放心吧。別看我總是喜歡整個把人消化掉,其實我也是蠻喜歡人類的。”


    ……


    ………


    格德爾淡藍色的眼睛在黑暗中辨識著周圍的一切。


    這是一條通往地底的隧道,並不長,但隧道的盡頭有一座被鎖死的門。


    在別人的眼裏,那座門看起來平淡無奇,但是對一個戰鬥法師而言,他很容易辨識出來,門上隱藏著一個一次性的傳送魔法。


    甚至從那些精細的刻痕間能夠看得出,那是一個出自他同族之手的作品,傳送的坐標就隱藏在之間,那是一個用卓爾語書寫的地名——


    曼德·托裏斯。


    格德爾知道這個地方,那是一個隱秘的黑市,是地表世界與幽暗地域進行交易的場所。作為一個黑市,它顯得與眾不同,這裏歡迎幽暗地域所有的智慧種族來訪,不管是卓爾精靈還是地底侏儒,灰矮人還是靈吸怪,甚至也包括地表種。所有的種族在這裏一視同仁,隻要遵守這個黑市的規矩,就能在這裏獲得自己想要東西——


    包括卓爾們精巧的魔法造物,還有各種各樣的奴隸。


    當然,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每當星月隱逝的無光之夜,這個黑市的某些特殊窗口就會和地表的某些黑市位置重疊,讓曼德·托裏斯處理掉一些在幽暗地域不太賣得出價的貨物。


    比如卓爾精靈奴隸。


    事實上,除了靈吸怪,還有他們傳說中的盟友底棲魔魚,很少有人想要擁有一個卓爾奴隸——


    對家族主母和蛛後牧師而言,不論是貴族還是平民,不論是家族武技長還是首席魔法師,卑微的男性在順從女性這點上,已經令所有的女性滿意,不需要再畫蛇添足。如果直截了當地將男性變成奴隸,除了徹底地撕裂卓爾精靈的扭曲社會,並沒有任何好處


    而這個由蜘蛛女神為基石的地底社會中,任何一點會威脅到女性地位的事情——比如讓卓爾女性成為奴隸,都是對那位混沌的神後最不敬的挑釁。


    所以一般而言,不管是家族戰爭還是任何基於利益爭奪的傾軋,都必須給與敵人一個殘酷的死亡,而不是將他們變成奴隸,這是卓爾社會裏一個不成文的法則。


    不過按照那位殘酷女神的教導,沒有被公開的罪行就等於不存在,所以偶爾也會有失敗者被轉賣到曼德·托裏斯的奴隸市場來。


    畢竟,在卓爾精靈的觀念裏,再沒有成為一個光明世界裏的奴隸,每天被可詛咒的日光照射更殘酷的報複了。


    格德爾就是這個觀念下的犧牲品之一。


    他是一個貴族家庭的次子,既是冷酷的戰士,也是出色的施法者,但是他的家族在戰爭中被消滅,而他則被轉賣給曼德·托裏斯的黃昏商會,變成了人類貴族的玩物。


    當然,任何想要豢養卓爾奴隸的想法都是不切實際的,雖然他被打上了詛咒烙印,不但軟弱到拿不起劍,更無法回憶起自己所學過的任何一個咒文,隻能作為一個被鐵鏈拴在床上的玩具被享用。但是以卓爾精靈天生的狡猾,他很快地誘惑那個愚蠢的貴族解開了自己的鎖鏈……


    哪怕拿不起劍,唱不出咒文,一個解放了束縛的卓爾精靈依然是可怕的暗殺者。報複的血腥味充滿了那個荒淫的莊園,這也就是《鐵皮人日報》正在報道的安姆地區貴族莊園滅門案。


    然而就在他試圖解開身上的詛咒的時候,卻落到了另一位奴隸販子的手上。


    頭骨港的人麵獅貴婦人敦絲卓諾,一位和卓爾主母一樣殘酷狡猾的奴隸販子,很早就想要收集一個漂亮的卓爾奴隸作為新寵物。一直被厄運女神所青睞的格德爾,在逃亡的旅途中就這樣成為了敦絲卓諾新的收藏品。


    在卓爾社會中,主母和牧師為首的女性們刑虐男性早已形成了一套充滿社交禮儀和宗教儀式的複雜花樣。而每個年輕的卓爾從他們被稱為“王子見習生”的童年開始,就要在鞭打中學會如何壓抑自己的慘叫聲。


    然而這套飽經虐待而形成的條件反射,在母人麵獅這裏顯然行不通,作為同樣熱愛虐待的物種,人麵獅更喜歡聽到奴隸悲慘的哭叫聲。敦絲卓諾那強大的魔法,還有人麵獅這種邪惡生物那強健的利爪和蛇一般的長尾,可以玩出足夠多的邪惡花樣,把格德爾折磨得死去活來。


    在敦絲卓諾的命令下,格德爾必須和一個軟弱的人類奴隸生活在一起,由這個軟弱的地上種來教導他如何接受一種不同於幽暗地域的奴隸生活。


    但這樣悲慘的奴隸生活顯然短暫過了頭,因為另一批人的攻擊,那頭母人麵獅非常有決斷地從她豪華的宅邸中逃跑,而他就被莫名其妙地關進了這個昏暗卻溫暖的地道裏。


    就算卓爾精靈的體質再強健,恢複力再強大,連續不間斷的折磨,花樣百出的刑虐,還是讓這個囚犯感到一種從骨子裏蔓延而出的疲憊以及絕望。


    毫無疑問,這條地道又是另一個奴隸販子暫時“儲存”奴隸的地牢,而他將繼續和這樣悲慘的命運作戰,直到他取回自己的自由為止。


    格德爾勉強壓抑著絕望感,盯著秘道盡頭緊鎖的門,那個傳送魔法隻需要極為有限的魔力就可以激活,如果他的魔力更多一點,甚至能夠稍微修改這個魔法上預先設定好的坐標……


    那些熟悉的卓爾符文用它們的刻痕**著這個卓爾戰士,似乎在誘惑著他逃出這場噩夢。


    但脖子上刺入的降咒術,肩膀上半潰爛的詛咒烙印,幾乎要緊緊箍入脖子裏的封魔頸環,都在無聲地嘲笑他。


    還有——


    “霍昆,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我們要給這些奴隸準備熱湯、白麵包,還有治療藥水和回複魔杖?”


    “閉嘴,科倫,如果你沒有忘記的話,不久之前我們也是安哥拉先生的俘虜。”


    毫無疑問這是卓爾語,但是裏麵已經微不可察地混入了些許地表通用語的腔調,正是所謂的深水城腔——


    兩個麵容很相似的卓爾戰士走入了地道裏,托卓爾精靈通過熱能在黑暗中視物的福,格德爾看見他們手上端著的鐵鍋還冒著滾燙的熱氣。而隱隱帶著魔法靈光的煉金藥水和魔杖,更是讓這個魔武雙修的卓爾奴隸感到一種本能的渴望。


    端著湯鍋的卓爾戰士找了一個平坦的地方,開始擺放鍋子和木碗。鮮牛奶、麵粉和某些香草混合的濃湯帶著濃鬱的香味,讓所有人都感到一陣饑餓。


    斷了腿的盾矮人鐵匠們首先忍耐不住,扯著大嗓門喊道:“黑皮的狗腿子們!你們如果還想把我們活著賣給那些幽暗地域的混蛋們,就快點吃我們吃的!”


    “安哥拉先生說了,你們是木鞋兄弟合作社重要的客人和財富,絕不會把你們賣掉的。”卓爾戰士科倫拂開了額前的白色長發,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而伊德裏爾先生認為,盾矮人的身上儲存了足夠多的脂肪,餓上一兩頓對你們有好處。”麵容和科倫極為相像的霍昆用地表通用語補充道。


    被挖去了膝蓋骨的矮人鐵匠們憤怒地叫嚷起來:“摩拉丁的錘子在上,我們不會為你們這些邪惡生物效力的,矮人永不為奴!”


    然而這樣的抗議被科倫理所當然地堵了回去:“我們過去在幽暗地域生活的時候,見過很多灰矮人奴隸。”


    就這樣,“以矮人是否是一個充滿奴性的種族”,盾矮人和卓爾精靈間爆發了極其沒品的語言戰爭,被挖去了膝蓋骨的矮人無法把語言攻勢變成物理攻擊,但是那兩個卓爾戰士雖然不斷的嘲笑矮人們,卻沒有拔出武器去教訓對方的意圖。


    隻是這一點,就讓格德爾感到十分地不可思議——麵對奴隸的侮辱而沒有立刻殺死對方,這還算是卓爾精靈嗎?!


    而霍昆則端著一碗溫熱的濃湯,雖然不怎麽有耐性,還是依然幫助瞎了眼的半身人奴隸把湯碗送到嘴邊去。


    這一幕,讓格德爾更加篤定地做了判斷——這兩個行為笨拙的家夥如果不是軟弱到了家,就是愚蠢到了家,這樣的愚蠢男性,怎麽能在女神牧師們嚴厲的眼光下成長到這麽大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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