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假的佛光上衝劫雲。


    一場雷劫就此而發。


    電光赫赫,雷聲隆隆,正是天心行伐之相。


    置身其中,便見得千百雷光閃動間,在大氣中劃出一道又一道灼痕,仿佛為渡劫之輩構建起一個有進無出的毀滅牢籠。


    在這座雷光囚籠間,竄動無休的電芒彼此纏繞無休,像是頑童隨意塗抹的線條,那些看似零散混亂的曲線,最後卻聚合成了一個個模糊得難辨麵目的輪廓虛影——


    說是難辨麵目其實有些誇大其辭了,雷芒盤曲間疊成的虛影雖然看起來頗似塗鴉,但頭頸軀幹、四肢手足仍然齊備。森白的電光中,又透出了異樣的色彩,或青碧如珠,或燦然似火,將電芒疊成的虛影染出另一幅模樣——


    朱炎立如亂發,青光凝若碧瞳,雷雲攢聚似頭角崢嶸,更有尖嘴長喙哨風嘯雲,正是再明顯不過的雷曹天丁之相!


    這些雷曹天丁紅發青眼、高額尖嘴的模樣看著獰惡,但在熟知雷法的道門中人眼裏,就是再熟悉不過的大眾臉。


    不管是雷祖殿還是龍王廟,神龕上都少不得這般的尖嘴雷公。而道門中人修持雷法,必然要明了雷部諸多神將的真形。不論是三十六雷將之首的律令大神,還是總司五方蠻雷的飛捷報應使者,甚至雷部諸司所轄的雷曹使者、雷兵天丁一流,大多都是這麽一副“鳳爪肉翅、鳳嘴銀牙”的標準雷公臉。


    此刻雷霆化生而出的這些雷曹天丁,落在凡夫俗子眼中,便是標準的雷公顯聖模樣。但落在魏野眼裏,就顯然差了點意思:雖然都是同樣的鳳嘴銀牙雷公臉,但這些隸屬雷部的雷曹天丁,比起那掌握雷霆樞機的雷部大將,便不啻雲泥之別。


    就算是同樣生著雷公臉,這些雷曹天丁也就勉強算是個小雷公罷了。


    何況此刻並非是雷部天丁降凡顯聖,隻是劫雷依照法度自動顯化而出的虛形,就算有劫雷搭起了架子,卻也隻好拿去嚇鬼。


    如果是那些天生就畏懼雷劫的精怪,這些雷曹天丁一個亮相,就能把這些倒黴鬼嚇個半死不活。


    可對上一位強悍邪神的化身?


    還是趁早洗洗睡的好。


    但不論這些花架子的雷曹天丁,此刻置身在劫雷之旁的魏野,卻感覺到劫雲之中,雷霆運化之間,似乎隱隱地在搭建起一個極其森嚴的小天地來。


    魏野的炎官朱鳥變以洞陽離火為本,演化仗劍仙官、炎羽丹鳳,所到之處焚灼邪穢,有化魔窟為清淨地之妙。


    如今炎官朱鳥變這籠罩燕京城的絕大手筆,已成陽火焚邪的煌煌氣象,然而比起這場雷劫,卻是猶有不及之處。


    論法度嚴密,魏野這部至今沒有推演完整的洞陽八炎變也算是擷取了道門太玄、太平兩部經法之妙諦,炎官朱鳥變更是一等一的玄門淨穢降魔之術。但是在“體量”上,不論是魏野這位散仙還是鮑方祖這位老牌地仙,終究比起這處遺留了一個完整法則體係的天地不在一個層麵上。


    就算沒有正牌子的雷部神將主持,隻留下一個顯化雷曹天丁的空架子,其中法度之嚴密、變化之精妙,甚至讓魏野想起了當初賀蘭公魔染五城真人之時,玄雲之海上那座雲雷天獄的磅礴威煞來。


    是了,雲雷天獄禁法。


    這部出自《雲雷天獄五城奧旨》的高深禁法,以雲為城,以雷建獄,以五行生克之理為宗,上應五天五星,下製五方五嶽,但論其法理,也算是一種雷法。


    而雲雷天獄禁法那顯化雷獄的路子,正好與天心行罰的雷劫不謀而合。


    道門雷法是個大體係,但不論是凡夫俗子都耳熟能詳的“五雷天心正法”,還是道門諸脈秘傳的雷法,都是以“天心行罰”四字為根本。精通雷法之士,不論是遇見水旱蝗瘟這類災年,還是妖鬼作祟、邪神肆虐這類慘事,隻要抱定“天心行罰”的宗旨,誅旱魃、斬蛟螭、驅瘟鬼、降妖孽,都是手到擒來。


    關鍵是,如何代天行伐,順天而造劫?


    尋常學道之士,若是仙道未成,不明雷霆樞機運轉之理,更難參詳古仙人“掌握雷霆”之玄奧,這個時候便見得道門前賢創下的雷法之高妙了。大凡雷法,都不出天雷、地雷、水雷、龍雷、社令雷這“五雷”範疇,而諸家雷法便是在這五雷之中,各選一雷為根本。


    這其中,天雷出自紫微,地雷出自酆都,水雷出自水府,龍雷出自龍宮,社令雷出自地祇神眾,諸家雷法便於此間各擇一位上真高仙為法主,以護法神君為部曹兵將,由此搭起一個“法主”、“神將”、“天丁”三要素齊全的平台來。


    就是仙道未成之士,隻要內煉功夫完足,又精於存思神明之術,借著這個“法主”、“神將”、“天丁”搭建起來的平台,以我心契入天心,便能借天地之威為己用。便是“代天行伐”四字,也能夠說上幾分。


    不過比起那些精通雷法的道門高人,某個仙術士在“搭台子”這方麵卻是格外地方便些。


    有下元太一真形圖在手,魏野這位下元太一君本身就可以算作一位“法主”,至於“神將”與“天丁”,更是現成。隻是要將下元太淵宮這個平台,勾連上雷劫法度,才是此刻的關鍵所在!


    仙術士一手持定桃千金,輕聲嘀咕了一句:“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可他手下動作卻是絲毫不慢,挽個劍訣向著劫雲中一指,頓時那些雷曹天丁的虛形之間,便有一絲雷電精氣被抽離開去,隨著指訣點化,曳電成文,化作一尊紫髯碧眼的神將真形。


    這尊神將頭戴武弁大冠,上嵌拳大明珠,身披明光甲,外罩靛青雲雷衣,腰間係一條青玉帶,一手持法劍,劍身滿布雷篆,另一隻手卻握著一隻通體晶瑩的綠石斧,斧刃處隱隱有青白電芒閃動。


    正是下元太淵宮八卦神吏之一的震象神君。


    隨著震象神君真形符顯化,冠上珠光映照處,浮現出震卦卦符,比起那些空有個花架子的“小雷公”們,更有一股靈動之意。


    珠光映照之下,早已匯聚而來的電芒凝結如漿,與震卦珠光混合如一,在“小雷公”們的身上如水銀瀉地般恣意流淌,給劫雲間染上了幾分不一樣的色彩。


    隨著這層珠光塗抹,朱華之發隨風而動,碧光之瞳顧盼生姿,哨風鐵嘴開闔吐氣,原本隻是劫雷描畫如塗鴉的雷曹天丁,此刻卻如被畫聖點睛一般,脫離了紙麵,煥然新生!


    一眾雷曹天丁法相煥然如生之際,魏野輕喝一聲,袖子一抖,便有一道燦然刀光自袖囊中飛出,直射向震象神君。


    震象神君雙目中雷芒閃動,隨機將手中法劍拋出,卻正迎著魏野袖中刀光,轉眼間,法劍、刀光鏗然一響,卻是轉眼化作一口古鐵刀,重又落回震象神君之手。


    正是魏野從董卓手上奪來的那口獄雷刀。


    獄雷刀在手,震象神君長吟一聲,隨即喝道:“今據遼國燕京之地,闔城男女老幼為妖魔所害事,查得邪神造孽,魔王為殃,假充外道,抗拒正法,公然肆禍,積罪深深,謹奉下元太一君敕命,興雷誅滅,剿絕邪宗。真符下告,本部將兵一如符命,不得容隱,風火奉行如律令!”


    震象神君喝聲起處,便有異象隨之而生,那一個個碧眼尖嘴的“小雷公”們,手中卻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似是石製的斧鑿,卻又帶著些玉色,正是雷部神將行雷之時所用的雷公斧、雷公錘、雷公鑿這類法器!


    雷斧雷鑿在手,便有雷音轟鳴,轉瞬之間,百餘電芒如雨飛落,將燕京城頭的那片蓮海罩在了電芒織成的雷網之內!


    隨著雷網下擊,片片青荷上碧玉神光大放,帶著陣陣梵唱之音、禪念之力,欲將這片雷網隔絕在外。卻不料那雷霆運轉之間,卻有氣機變化無定,避實擊虛,正沿著之前那些白蓮佛陀真形符破開的空隙,直闖到了蓮海下方,毫不留情地落到了滿城奪心魔的頭上!


    沒錯,之前的雷劫,隻是天地法度針對旁門中人自發形成的天刑。雖然這也算是雷劫,卻也是此方天地留給那些旁門外道中人的一線生機。


    但是被魏野化出震象神君真形符,又將這道真形符送入劫雲之後,這場雷劫的性質卻是一變——


    沒有了雷部神將,空有雷曹天丁,劫雷之中原本搭建起來的雷部法度俱在,卻是“人員”不全,卻讓魏野玩了一招偷龍轉鳳,用震象神君真形符替換了原本的雷部神將之位,硬是將尋常的天刑雷劫換成了天心殺伐的真正雷劫!


    隻是這一手偷龍轉鳳之下,劫雲之中的雷電精氣也朝著魏野周身投來——誰叫魏野這位道門散仙的根基,卻和本地道門的路子不大相同?平常倒也沒什麽要緊,但是在劫雷之下,這一點不同之處,就是氣機相扣,勾招雷劫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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