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唱聲聲,大昊天寺的佛氣卻在這似是而非的禪唱中感到不知所措。


    再無佛門高僧住持,大昊天寺的殘存佛氣與當初修建大曼荼羅所聚集的燕京地氣受到禪唱擾動,卻朝著天際顯出異形。


    隻見一尊巨大佛身,頭上肉髻螺發,自成莊嚴德相,身披僧衣,當風似飛。


    佛身之下,卻是數條異龍翻卷於雲海之中,隻見龍首飛舞,卻不見龍爪龍尾在何處。


    佛氣、地氣撐起的外相之中,卻有如碧玉般柔嫩的翠色清光驟然充斥其中,將整個燕京城都包裹在玉色光華之中。


    佛身現形,玉光揮灑,轉眼之間,整座燕京城便為雲煙籠罩,隻見佛光閃耀雲天之上,禪唱出於闔閭之間,儼然便似成了一片不屬人間的“佛國淨土”!


    但也隻是“似成了”。


    所謂佛土,所謂神國,皆是自成法度的一片天地,其中法理全部建立在大能自身的法度之上。


    這樣的特異空間,想要重現於天地自然之中,不付出些代價是不可能的。


    幾乎在佛身出現的一瞬間,身在燕京城中的人們就開始發現,自身的記憶,特別是關於“知識”的記憶,開始大段大段地失去。


    這就是這尊異佛顯化於人間的代價。


    但是失去知識的瞬間,更多的信息卻在一瞬之間朝著人們的腦中強硬地灌輸進去!


    那是不屬於人類的記憶,那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異族的認同感,但就在一瞬間,這些海量的信息就將人們的記憶全部覆蓋完畢,不管之前吃過大昊天寺妙柳大師賜予的那些詭異神丹沒有。燕京城中,人人虔誠叩首,就連蕭普賢女這位北遼皇後,連同她身邊隨侍的宮娥宦官,也是一個個麵露虔誠之色,向著雲中乘龍巨佛舞拜不止。


    然而就在此時,燕京城的南麵,一道純正無比的炎氣猛然騰起。


    炎氣貫天,似虹掛雲,轉眼間就化作了一道色如赤玉的長橋,聯通燕京城與它曾經的南麵門戶涿州城。


    赤虹橋上,但見九首火鳳清鳴徹於雲天,火鳳背上,有人頭戴浮筠竹冠,身披青溪道服,肩背桃木法劍,赫然而現。


    炎光耀於北天之上,玉光佛氣盤踞燕京城中,兩股龐然氣機隻是一觸,隨機便不由得分開。


    不論是魏野這樣已在仙道路上小有所成的道門散仙,還是那借著佛氣地氣假造幻形的異界來客,氣機法度皆自成一體。


    而在那隱藏在乘龍巨佛之後的異界來客,身上的氣機法度,儼然帶著典型的神明與神力特征。


    不過對魏野而言,這也不算第一次與神力存在打交道了,何況他執掌下元太一真形圖,乃是如假包換的下元太一君,論位格,大家差不多,都已經走過了蛻凡這一步。何況那佛氣地氣所撐起的外殼下麵,充其量不過是一具神力化身,遠非神明本體,這點還真不用害怕什麽!


    道門散仙,異界外神,隻是氣機初相接,能獲得的情報也便如此了。


    然而跨坐符火所化九首炎鳳之上,魏野掌中的竹簡式終端卻是不斷地將一道道數據流朝著持有人傳遞:


    “發現敵人真實身份,請小心戒備!”


    “對方是靈吸怪的守護神,被多個單體時空的靈吸怪所共同尊奉的唯一主腦,神明之名為‘伊爾神思因’!依照神力存在劃分,對方神力化身的存在判斷標準屬於傳奇級上位,請謹慎因應,重複,請謹慎因應。”


    “這點不用說也知道,不過是通過降神儀式所召喚的神力化身,而且還沒有完全降臨——”


    在星界之門的分類學中,神力存在是一種很麻煩的高維智慧生物。


    如果隻是所謂的地祇尊神倒也罷了,這類地祇之神,除了那些地脈孕化的山嶽河瀆之靈外,或為冥官,或為威德鬼神,或為地居天眾,或者幹脆就是憑借眾生信願而幻形稱尊的妖鬼之流。尤其最後一類地祇,雖然號稱為神,然而若不得符詔天敕而封召登真,那便永難脫妖鬼之氣,隻能算是來路不正的野神一流。


    像賀蘭公這般發展全麵、差一點就要一飛衝天的地祇尊神,終究是地祇中異類,說起來也算是極罕見的存在。


    但另外一種神力存在就極為麻煩了,它們往往被稱為古神,或者是某種自然現象的神格化,或者幹脆就是某種概念法則本身。道門中所謂先天神聖者,大抵也即如此。


    但如果既是先天而生的神祇,偏偏又為後天之氣所染化,還受了萬民信願寄托,那就會出現所謂的“人格神”。這樣的神明存在本身,就是個大麻煩。


    作風奇葩、男女通吃、個頂個像流氓的希臘諸神不用說了,從地母蓋亞到神王宙斯,就沒有一個省心的貨。諸如北歐諸神、印度吠陀諸神,也大抵是同樣的德行。


    但偏偏這些人格神一方麵保持著智慧生物的缺點和慾望,一方麵又是自然力甚至概念化的存在,這就讓人蛋疼菊緊得很了。


    以印度的吠陀諸神為例,風天伐由如果撂挑子,就等於抽走了星球表麵的大氣層,而那位號稱雷帝的帝釋天因陀羅一旦退位而無人接任,那南亞次大陸就要和雨季說再見。


    那些不司掌自然力的人格神,其實也同樣地危險,譬如作為吠陀文明神格化的辯才天一旦隱藏自身,建立在梵文基礎上的吠陀文明就得完蛋一多半。而司掌財富的吉祥天則是“價值”這個概念本身,她的毀滅就等於從世上取走了“價值”的定義,隨之而來的就是貨幣流通和商業活動的毀滅。


    所以相對穩定的具備高等神力存在的時空,必然有“神上神”的存在。


    仍然以吠陀諸神為例,在號稱“護世者”的因陀羅、蘇利耶、伐由這些通常隻會製造麻煩的諸天之上,還有梵天、濕婆、毗濕奴這三相神不斷地賜福和化身下凡,借以維持基本的秩序。


    而另外一些被尊為“神王”或者“神上神”的存在,則會將“神明”與“神職”分割成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這樣做的好處顯而易見,神職獨立於神明之外,那麽哪怕神明隕落,由這位神明所司掌的那些神職也隻會為新的神明所接納。於是神的退隱與隕落,對世界的影響就可以降低到世界相對可以接受的程度。


    不過這也不是完美的補丁,因為很多神明與他們所執掌的神職牽連實在太深,以至於他們一旦隕落,造成的破壞力也極大。譬如那位在某個時空司掌魔網的魔法女神密斯特拉,她的幾次隕落和回歸都造成了世界級的天災,直接讓數個魔法文明隨之毀滅。


    道門中亦有神道一係,但不論是地祇神眾還是天將仙官,卻沒有和神職本身進行過任何綁定。


    就以趙公明這位玄壇元帥而言,未被祖天師收服之前,他本是率領五方厲鬼行瘟的鬼帥,標準的瘟神一流。然而被道門封召之後,他就與行瘟布疫的黑曆史說了再見,從此守護龍虎玄壇,成為正氣凜然的護法尊神,而後又轉為五路財神之首,同樣幹得有聲有色。


    在這道門法度內,神職事實上被分成兩個部分,一為封召神靈之職,二為神靈所治的宮、府、部、院、台、監、司諸處。後天神靈或升或降,然而不論是最不起眼的一方村社還是總司雷部、糾察諸天的九天應元府,卻是永遠巍然不變,隨你受封上任、待罪下凡,諸宮諸府運轉依舊,絕沒有那種“沒了張屠戶,要吃帶毛豬”的事情出現。


    不過現在也不是宣揚道門優越性的時候,隨著麵前這尊假借佛形的神力化身顯相,雙方的接觸間,也是信息的捕捉與解析,更是法度間的激烈衝突。


    “唯一主腦”、“智慧之海”伊爾神思因,是靈吸怪們所信奉的唯一神,或者說,這位神靈乃是這些奪心魔所建立的城邦中唯一可以接受的公開信仰。


    對於這位神靈,就算是星界之門數據庫的公開資料裏也沒有太多有價值的內容,隻知道它並不是與靈吸怪社會相始終的一位種族創始神。可以確定的是,這位神力存在出現的最早記錄,來源於某些靈吸怪城邦中的奴隸叛亂。


    眾所周知,靈吸怪一般使用靈能類的法術,比如暗示、洗腦、精神支配、群體支配對奴隸進行控製。但靈能作為一種精神性的力量,並非是無懈可擊,當一代代的奴隸們不斷成為奪心魔餌食的同時,也有少許幸運兒,在同伴的掩護下漸漸獲得了抗拒靈能控製的能力,甚至反過來掌握了如何進行心靈力量的修行和磨練。


    最終,這些隱藏在奴隸中的戰士們組織了足夠多的同伴,當他們發出不甘為奴的怒吼的時候,不但回蕩在那些殘忍黑暗的奪心魔王國中,也回蕩在一貫高傲地將所有智慧種族視為奴隸和食物的奪心魔社會裏。


    大量的奪心魔貴族失去了他們統治奴隸的唯一手段後,開始絕望地向他們從未信仰過的神靈祈禱。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居然有不知從何而來的強大神力降臨在這些絕望的奪心魔麵前,並用更為強大的心靈力量,幫助這些奪心魔得以逃出滅族的命運。


    但這類的記載五花八門,一本名為《靈吸怪備忘錄》的自傳宣稱,是幽暗地域的灰矮人奴隸中誕生了名為“捕念者”的特殊靈能者,導致了奴隸們的起義,而另一本從某個奪心魔城市帶回的曆史記錄中,則將此事歸功於另一個名叫“吉斯洋基”的靈能種族。


    而根據許多星界冒險者的證言,這個“奪心魔王國在奴隸起義中搖搖欲墜,最終不得不皈依伊爾神思因”的戲碼,似乎在不同時空的奪心魔王國和奪心魔城邦中都上演過。


    而那位號稱“唯一主腦”的靈吸怪守護神伊爾神思因,到底是因為奪心魔飽含靈能的強大祈禱而憑空降生的,還是某個未知的神力存在披著這個馬甲獲取了靈吸怪相關的神職,也成了讓星界之門各路施法者學會天天打破頭的月經話題之一。


    不過魏野的研究範圍,從來就不包含惡魔、靈吸怪、卓爾精靈這類邪惡種族的社會調研之類,就算伊爾神思因的神力化身在前,也沒有多餘的好奇心去提出這個問題——


    因為和伊爾神思因這個“唯一主腦”打交道的天字第一號準則就是,不要隨隨便便地向“唯一主腦”提問,哪怕隻是一句反問也不行!這位古怪的藏身於它的神國“智識之窟”的神靈,雖然通過靈吸怪的獻祭掌握了海量的知識,但卻不會輕易將知識告知他人,相反的,任何智慧生物,甚至另一位神明向他提問,就會被這位“唯一主腦”奪走提問者所知曉的知識,作為他給與答案的代價。


    而提問者被奪取的知識連同那段記憶都會消失得一幹二淨,而你甚至不知道伊爾神思因到底奪取了哪一段知識作為代價。


    那家著名的施法者學術期刊《星晷之眼》,曾經登載了某篇冒險者探索某個時空點的智識之窟外圍的探險報告,其中的一段話可說是一針見血:


    “智識之窟中甚至找不到靈吸怪的神國祈並者,然而自以為能夠從伊爾神思因這裏獲取宇宙奧秘的狂人們卻滿地都是。隻是他們的知識與智力都被伊爾神思因榨取得一幹二淨,喪失了理智、變成了那個長滿綠玉色觸手的怪物的瘋狂奴隸,而對奴隸來說,宇宙的奧秘,諸神的本源,這些遙遠的知識既無法理解也沒有意義。”


    某位仙術士自認沒有“為求真理不惜變白癡”的崇高覺悟,自然也就懶得再開腔討嫌,隻是掣出桃千金,劍鋒直指處,炎勁引而不發,隻那柄桃仙遺蛻煉成的法劍上赤光蒸騰,與九首炎鳳彼此呼應。


    如芝羽冠輕輕搖動間,九首炎鳳低鳴一聲,雙翅連振,頓時火羽紛飛,結成朵朵緋紅色的輕雲,漸漸環繞於燕京城四周。


    劍光火光,映紅雲天,正與那柔嫩如綠玉的神光相對。


    神光高舉,道氣環逼,兩股力量衝擊間,燕京城內卻是登時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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