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軍的到來,讓參加軍議的道官們又是一陣議論。


    道海宗源如今的道官中,除了魏野從那個南北漢並立的涼州帶出來的少部分道兵外,門人弟子裏更多了許多生在大清國、長在新中華的年輕一輩。


    這些道官和道兵,就算對《宋史》、《遼史》、《金史》沒有細讀,也不曾留意過《大金吊伐錄》、《三朝北盟會編》之類史籍,但坊間的《楊家將》、《說嶽傳》這些說書人最愛講的評話起碼也是聽過的。


    對遼金,大家都懷著一種極樸素的敵國意識,特別是那些年輕人在課堂上學了清初愛新覺羅氏的那些倒行逆施後,對這類蠻族王朝的惡感就更深了些。


    隻是在魏野與慕容鵡的治下,愛新覺羅家都改了姓氏,或姓趙、或姓金,更沒有留下什麽滿洲人的說法,這點刻意煽動起來的民族情緒也就沒了發泄目標。這一次穿渡時空的戰事一起,不知多少恨不“重回靖康”、“重回崇禎”,立誌“重挽天傾”、“重造河山”的年輕人,都憋著一股子戰意,隻待在遼金軍馬身上試劍。


    但對待趙宋,大家的情緒就顯得頗有些複雜了——


    以法統論,宋遼金三朝中以宋室為正朔,但是隻要對有宋一朝稍有了解的人,就對這個傳說中“中古時代最輝煌、最文明、最富庶的王朝”多有幾分不以為然:


    “趙匡胤以兵變發家,欺負郭家無後、柴家孤兒寡母,假托禪讓,實則篡位,得國不正如晉室,又無司馬氏混一華夏之功,如何能稱正朔!不過如曹魏,乃為王者前驅耳!”


    “趙光義有斧聲燭影之變,捏造金匱之盟,編管幼弟、逼死侄子、逼瘋親兒,高粱河畔伐遼無功,兩臀中箭而逃,也非是開拓之主!”


    “真宗庸懦而好談鬼神虛無之事、仁宗寬仁而無振作刷新之誌、英宗事太後不孝、神宗有變法之功卻一手締造了新舊黨爭,哲宗雖有進取之心,卻年壽不永。至於如今那位趙官家,無非是個有才情、善丹青的騷人詞客罷了!”


    “嘿,還是章子厚說得一針見血:‘端王輕佻,不可以王天下’!”


    “別的不論,趙佶此人倒還頗明道理,懂得好道敬賢,別立道官品階,廣搜曆代道門前賢的著述,倒也並非一無是處……”


    “區區俗人,自封為玉京金闕、七寶玄台、紫微上宮、靈寶至真、玉宸明皇天道君,褻慢不經,以此為甚!他趙佶奏表告天時,又自稱奉行玉清神霄、保仙玄一、六陽三五、璿璣七九、飛元大法、司都天教主,不知這貪花好色的趙官家,如何是靈寶至真?又如何是司都天教主?這等僭越矯飾之輩,吾不知其道理明在何處?”


    “夠了夠了,今天是軍議會,又不是宋史研討會,少說這些有的沒的!”


    “不然,遼金兩國是猶帶幾分腥膻的蠻夷,但是趙宋多少還背著一個正朔名頭,不先把趙宋這層畫皮揭開,隻怕俺們帶的兵馬心思都要被攪得糊裏糊塗,自己就先把自己認作反賊了。要我說,趙宋的這些齷齪處、不幹淨處,最好是時時說,****講,更要把趙宋盤剝天下州縣,把大量財富囤積於汴梁的事情掰開了、揉碎了,講個一清二楚。統一了軍心民心,才有利於我們下一步的行動!”


    這話題一扯就扯得沒邊,在一旁負責維持軍議會秩序的道官不由得拿起小錘,輕輕一敲麵前懸著的魚形玉磬,一聲清音把這些雜亂紛紛的跑題議論都壓了下去:


    “離題太遠,現在要討論的是宋軍有可能打亂我軍部屬的問題,請諸位注意自己的發言內容!”


    這一回的例行跑題結束,這些興奮過度的年輕道官才稍稍收斂些許,開始在細節問題上下功夫,話題漸漸地轉移到了如何“北伐遼金,南拒宋軍”這上麵來了。


    一個看上去剛從青埂書院畢業沒幾年的年輕道官首先站了起來,在會議桌的等比例沙盤上指點著:“白溝河是涿易二州南麵的最大水係,我們可以利用白溝河作為天然防禦帶,融開河麵,讓宋軍望河興歎。等到我們吃下了遼金聯軍,遼國固然是滅亡在即,金國失去了這支軍馬,還有大量女真完顏部的部族貴戚,自然也是元氣大傷。到那個時候,整個燕雲十六州,自然是我軍掌握一切!”


    “融開白溝河?說得好,但是拿什麽去融化河冰?涿易二州庫存的柴草煤炭,是當下最重要的資源,不論是目前在運轉的水泥窯,還是給難民供暖,這些燃料都必不可少,不可能浪費在融化河冰這種事上!”


    ——這一聽就是來自文職道官的反對聲。


    “動用符箭、火陣溶解河冰目前也不現實,特別是目前的嚴寒天氣會讓化凍的河水飛速凍結,我認為火陣布置還是應該放到棱堡的強化工事上去。我們現在兵員有限,不論是道兵還是道官,都是最重要的戰鬥力,必須用在鋼刃上,不能讓他們的體力、真氣全都浪費在融化河冰這種低效率的工作裏。”


    ——負責軍事指揮的道官顯然也不怎麽看好這個計劃。


    一個不著調的計劃才按下去,更不著調的計劃跟著就提出來:“既然如此,我們是不是可以安排洞明飛捷司的精銳,冒充遼人細作直接刺殺宋軍主帥。比如現在擔任宣撫使的童貫?這樣一來,宋軍必然軍心大亂,而以趙宋官場一貫的黨爭和低效率,宋軍北上的行動也必然會停滯……”


    “我不同意這種刺殺行動!刺殺個別軍政要員,隻會給對方帶來一時的混亂,但卻於大勢無補。而且這種行動必然讓我軍潛伏於宋軍內部的人員受到更多懷疑,甚至有暴露的危險,是完全得不償失的無謀舉動!”


    ……


    ………


    一場又一場的爭論下來,最後卻是通過易州清光壇、遠程參與這次會議的幾位年輕道官拿出了一份詳盡無比的作戰計劃書。


    比起那些拍腦袋的所謂“奇謀”,還有那些青埂書院剛畢業的參謀道官們對著沙盤推演出來的報告,這份內容詳盡的作戰計劃書,還有作戰計劃書中提出的戰術構思倒是讓人眼前一亮。


    “……充分發揮白溝河、拒馬河、高粱河的水府體係,通過我軍掌握的水脈投送水府服役精怪,對遼金聯軍和宋軍進行切割包圍。而後集中我方優勢兵力,尋機全殲?這個思路不錯……不過對宋軍方麵的處理還是稍稍有些不夠完善的地方,這部分,就由洞明飛捷司方麵進行補完吧。”


    魏野這句話,算是給這場軍議定了性,也為易州前敵處置司的作戰計劃做了背書。


    ……


    ………


    白溝河南,河麵冰封依舊,厚實無比的冰麵上泛著淡淡青白色的光,粉末狀的殘雪在冰麵上無處可依,寒風一吹便微微滾動起來。


    河岸邊,來自童貫親領的勝捷軍、劉延慶所領的環慶軍這兩支軍馬所組成的接應涿易二州兵馬,終於離開了雄州駐地,花了兩日辰光、連正兵帶輔兵,疾行了百餘裏路程,終於到達了白溝河這條宋遼界河之畔。


    沒法子,宋軍大規模聚集的雄州城離著宋遼邊境就是這般遙遠,若不是帶隊的王稟是童貫的死忠、統帶環慶軍的韓遵又是劉延慶一貫倚為腹心的鬥將,而勝捷軍、環慶軍也算是西軍裏素質過硬的軍馬,還未必有這般速度。


    若是王稟和韓遵統帶的全是騎軍,除了甲胄兵杖之外隻帶鬥許米糧,這個時候早就直越白溝河,進入遼國境內。


    然而如今王稟和韓遵都曉得,所謂“涿易二州易幟歸宋”這大捷裏不知摻了多少水分,占據涿易二州的那些軍馬究竟打的什麽盤算現在也很難說清。這般情勢下,孤軍深入遼境還不帶上足夠糧草,那就顯得太過無智了些。


    也虧得王稟、韓遵都是軍中頗得人心的重將,統帶兵馬也算是頗有章法,兵馬行進、糧草轉運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才終於趕到了白溝河畔。要換了個人,隻怕現在還在和軍中轉運司馬就軍糧的問題扯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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