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寶珠堆積間,雲海之中有一道金光透出。


    一朵重重疊疊不知有幾瓣的蓮花,從雲層中探出。


    在蓮花的花瓣間,浮現出一個個小小的供養菩薩,手中或托著滿盤的金銀珠寶,或捧著溢出寶瓶的醍醐與甘露,但更多的供養菩薩都手持著眾寶鑲嵌的明鏡、各種精巧的樂器、盛在犀角中的香藥、滿缽盂的異果與珍饈、還有一件件天衣瓔珞。


    而在這朵蓮花的頂上,一個手持萬寶槌、腳下踩米袋的軟帽黑胖子,正笑容可掬地麵對著魏野。


    與這個黑胖子對視一眼,魏野仍舊將目光落到了身披天衣、持劍捧珠的朱月身上:“佛門獻供於諸佛、菩薩、緣覺、聲聞這四部聖者的供物,其中都暗含佛家隱喻。然而,不論是供燈火還是供清水,其中所喻,還是一個求取寂滅的意頭,總是以厭棄塵世為指導思想。”


    說到這裏,仙術士猛地一指麵前那漸漸在蓮台上鋪展開來的佛門瑞相,大喝道:“明鏡為供,是貪愛眼之所見;樂器為供,是貪愛耳之所聽;香藥為供,是貪愛鼻之所嗅;珍饈為供,是貪愛舌之所嚐;天衣為供,是貪愛身之所觸。眼耳鼻舌身這牽纏五欲,你上了一個全套,還在我這裏冒充什麽佛門中人?”


    喝聲中,一眾供養菩薩同聲大喝一聲:“唵!”


    “唵”字聲起,雲海之間,佛光熾盛而起!


    原本飄渺不可約束的雲氣,瞬間固化,化作一片堅固無比又澄澈無比的琉璃之海。


    琉璃海上,朵朵蓮花自虛空無端化生,朵朵蓮花開敷,儼然一片佛門法界!


    一朵朵蓮花間,佛光凝結成一尊尊佛門寶相,或莊嚴,或慈悲,或威嚴,或嫵媚。


    而朱月演化而成的那重供養寶蓮上,原本手持萬寶槌的黑胖子已經換了一個模樣,化作一根純黑天柱,正壓在這片琉璃海的中央。


    那柱身上,三道白線橫列,一時間又化作一尊頭梳頂髻的藍黑古佛,頂有月輪,蛇釧青頸,腰係虎皮,趺坐麵前。


    潔白如月的佛母,不著片縷,雙腿交纏古佛腰肢,上下聳動間,似已沉醉於歡愉之中。


    一尊佛,三重相,威神現前,卻隻換來一聲嗤笑:


    “福神大黑天,普賢王如來,說到底,都是印度教濕婆神的變化。改名諱,換尊號,卻改不掉那根本神德,這等似是而非的法門,真是貽笑大方!”


    嘲諷話聲起,琉璃法界中諸佛現怒,菩提生嗔,原本一尊尊慈和佛麵,同聲頌出密咒。隨著佛門密咒聲起,瞋目、牙突、裂口、怒發,寂靜之相盡成憤怒之形!


    咒音震蕩大氣如雷震,一道道五色佛光,凝如實質,化為一道道卍字佛印,同時向青鯉紫雲車襲來!


    端坐青鯉紫雲車上,仙術士雙手相扣,結指如八卦,冰火二氣怒分陰陽而出——


    洞陰玄暉劍、洞陽朱明劍,相盤如怒龍,彼此生克間,也將青女玄霜、洞陽離火二氣之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洞陰玄暉劍鋒掃蕩之處,卷起霜雪如濤,一道道卍字佛印穿梭霜濤之間,本該是佛光凝成的虛化之物,卻是瞬間凝固,隨即就被道道雪符封禁於冰柱之內。


    洞陽朱明劍過處,卻是洞陽離火恣意燃燒,不管是卍字佛印、蓮台佛形還是凝如實質的琉璃法界,都化作了洞陽離火延燒的燃料!


    冰火二氣分流間,琉璃法界上演化而出的佛國一隅,已經被折騰得換了一個模樣。


    一麵是雪符飛旋、淒清寒冷的冰獄之景,一麵是真火延燒、焦灼酷烈的炎災之相,冰火二氣肆虐間,哪裏還有一點佛國氣象?


    仙術士端坐青鯉紫雲車上,望著麵前的女尼朱月,從袖囊中翻出了一把碎紙屑。


    那是甘晚棠揭皇榜的時候,擊破了麵前這女子的借物替身之術後,轉交給魏野的線索。


    此刻,那一把碎紙屑感應到了麵前女子身上佛門氣息,頓時似有生命一般,聚合起來,化作一隻活靈活現的折紙白狐。


    手中托著這隻折紙狐狸,魏野冷笑一聲:“為什麽魏某說你布置下這座密教曼荼羅陣,卻是似是而非,貽笑大方?密教修持,必有本尊皈依,方能成就。在這一條上,你們高野山一脈雖然法脈相對純正,沒有藏地那些禿驢所修的金剛乘那樣,摻了太多印度教的私貨,但你們高野山的修法,繼承唐玄宗時的密教大師金剛智與不空。所以在你們修至登入曼荼羅壇城受秘密灌頂法的時候,卻有一道傳統手續,決定了你們日後的修為極限在何處。”


    說到這裏,魏野掌心炎勁一湧,頓時將那隻折紙白狐化作了一堆紙灰。


    紙灰隨著炎氣騰湧,卻又化作了一支箭羽如蓮花的小箭。托著這支小箭,魏野比劃了一個扔飛鏢的姿勢:“高野山的秘密灌頂法,修持者最要緊的就是在胎藏界曼荼羅中斷絕六識後,射出這支蓮花箭,蓮花箭落於哪一尊神佛身上,就與那一尊神佛結緣,作為自己的修法本尊。而所結緣的本尊品階,則關係著你們日後能修成何種神通、何種法相、何種果位。”


    把玩著紙灰凝成的蓮花箭,仙術士看了看朱月的臉,繼續說道:“高野山開山初祖空海和尚,當初在長安青龍寺受灌頂時,結緣本尊是密教根本之佛大日如來。高野山一脈,也並沒有普賢王如來這尊濕婆異名的外道問聖之佛。再對照一下你前前後後運用的神通,還有你今天所變化的法相,魏某當然可以確認你的身份。”


    說到這裏,魏野將手指繞著朱月劃了一個圈:“白狐之神,貌如天女,一手如意寶珠,一手三鈷杵劍,便是胎藏界曼荼羅外金剛部的荼吉尼天。荼吉尼天又有羅刹母惡相與羅刹女善相兩重形態。羅刹母惡相,騎胡狼,以屍骨為裝飾,便是藏地喇嘛所謂的空行母,騎白狐的羅刹女善相,卻是隻屬於高野山一脈的特殊品種。”


    “而騎白狐的荼吉尼天,又是濕婆的眷屬神。在高野山,濕婆的變相雖然多,但最人畜無害的就是冒充神道教之神大國主命的大黑天了。”說到這裏,魏野望著那一尊自在轉化的“三相佛”,反問道:“以荼吉尼天與濕婆神的因緣,反推荼吉尼天神通為大黑天神通,再借由大黑天相,修出濕婆根本林迦相,又借此轉化出金剛乘密教的根本主神普賢王如來?好心機,好手段!”


    說到這裏,魏野一拍青鯉紫雲車扶手,不由得讚歎道:“你在汴梁城裏藏得夠深,心機也足夠深沉,而在自身受製於結緣本尊的情況下,還敢於偷偷轉修密教其他法脈。在魏某看來,似你這般巾幗女傑,一劍斬了倒是可惜!”


    說罷,雙鯉騰躍間,就已經拉近了雙方距離,青鯉紫雲車上,魏野自認很有霸道總裁範地伸出一隻手來:“若是放棄抵抗,魏某便應允你一個更好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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