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戛爾尼使團與新中國的第一次正麵接觸,就在這一片滿布著魚人殘肢、散發出腥臭氣味的海域上開始了。


    許多年後,在喜歡誇大其詞的曆史學家那裏,這被形容成了“兩個文明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而這充滿戲劇性的一幕,連同布滿海麵的海妖屍骸、穿破海浪的飛雲號、不期然相遇的兩支船隊,以及這背後無比深遠的“曆史意義”,讓作家們找到了數不盡的話題,一再地進行深入發掘,包括小說、電影、漫畫,還有格調不高、專注“燉肉”的口袋讀本……


    不過對於獅子號的乘員們而言,連好奇心都要放到一邊去,哪怕是經曆過北美殖民地戰爭的老兵,也不由得生出一股險死還生後的虛脫感。


    而隨著馬戛爾尼走出船艙的喬治·斯當東,隻是注視著海麵上大片的魚怪屍骸,隻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在博物學上的知識,一瞬間就要被推翻了。好像這一次使華之旅,就如同進入了荷馬史詩中的《奧德賽漂流記》這部描寫海洋上各種奇詭怪物的詩章一樣。


    他走上依然染著戰場血跡的甲板,望著獅子號船舷下那隨著海流沉浮的屍骸,不由得歎息道:“簡直難以置信,在海洋的深處還居住著這樣讓人戰栗的魔怪……”


    但是斯當東院士的感慨很快地就被靠近獅子號的白帆飛剪船打斷了。


    飛雲號的船長老蔡正站在船頭上,大大咧咧地朝著獅子號上的人們喊著:“那邊的洋人聽好啦,你們誰是管事的,出來一個來答話。屬於哪國的商船,進入俺們西沙領海的意圖是啥?總之要先在俺們西沙海巡署先登記一回!”


    他扯著嗓子喊過之後,才發覺對麵這艘大船上的洋人不論老的少的,都愣愣地看著他,他方才一拍大腿,隨即吼了一聲:“娘的,四船仔,你不是參加了通事科的速成班嗎?你來和這些人講!”


    他這一口官話雖然算得標準,然而最後一句卻是將“講”說成了“缸”,帶出幾分閩南鄉音來。


    隨著老蔡的招呼,便有一個年輕水手笑嘻嘻地應了一聲,從懷裏摸出一個小本子來,翻了翻,隨即對著對麵的軍艦,用頗不標準的拉丁語問道:“貴方進入我國海域,目的是什麽?請跟隨飛雲號前往瓊崖路海關登記!”


    ……


    ………


    在獅子號軍艦為使團副使所準備的單間裏,英國皇家科學院的院士喬治·斯當東握著鵝毛筆,在他的出使日誌上飛快地記述著這驚心動魄的一日:


    “出現在我們麵前的生物,應該是屬於海生的兩棲類動物。它身上帶有明顯的魚類特征,但是同時它又能離開水麵進行活動。它們懂得使用石質的長矛作戰,這說明它們至少具有一定的智慧,就像是赤道島嶼上的土著人一樣。但是對文明世界的居民而言,這種來自海底的蠻荒生物,毫無疑問更危險,也有更多的未解之謎等待著我們去發現。”


    “……中國的海麵巡邏部隊出現,是一件充滿戲劇性的事情。原本拋棄了我們,拚命逃走的荷蘭人恬不知恥地重新靠近過來。很明顯,這些荷蘭人知道,在充滿危險的中國海域航行,如果沒有中國海軍的保護,是一件毫不明智的事情。”


    “這些中國海軍所使用的巡邏艦,要比皇家海軍的獅子號體量小很多,低矮的船體更是幾乎與水麵平行。但是這種狹長的巡邏艦有著極快的速度,如同飛魚一般在海麵上穿梭。不論是荷蘭人還是英國人,在漫長的遠洋航行中,都為了承載大量的貨物,而將船隻打造成巨大的移動城堡。毫無疑問,中國人在船舶設計上更重視它的速度,而不是噸位。這種外形獨特的船隻,很可能是中國海軍為了巡邏他們廣闊的海域而特意設計的……”


    寫到這裏,斯當東沉思了片刻,而後繼續寫道:“這艘名叫‘飛雲號’的巡邏艦,在華文中的意思是‘如白雲般飛快的船’,為了符合這個名字,它有著純白色的船體、還有純白色的風帆。飛雲號的風帆比我見過最好的風帆布還要結實細密。和交趾支那等亞洲國家的風帆不同,它並不是用一幅幅布連綴起來的,而是像歐洲帆船一樣,由整幅的帆布組成。從這艘巡邏艦來看,中國的新朝廷對他們的海軍投入了極高的期望。”


    寫到這裏,斯當東不由得有些沉默了,從歐洲的商人和傳教士那裏獲得的情報來看,過去的中國是一個不重視海洋的大陸國家。盡管它富庶、強大而人口眾多,卻從來沒有認識到它廣闊的海岸線意味著什麽。


    但是出現在使團麵前的飛雲號,卻讓斯當東有些懷疑了。新的中國朝廷,還會恪守著這個古老帝國的原則,滿足於統治廣袤的陸地麽?


    與此同時,印度斯坦號上,擔任使團書記官兼庶務總管的約翰·巴羅也在奮筆疾書。


    比起斯當東,巴羅的注意力顯然更多地關注於其他方麵:


    “中國海軍的編成十分地奇特。在他們的軍艦上,除了船長、大副、領航員與水兵之外,還有一些宗教人士在任職。”


    “根據我們那兩位擔任翻譯的中國牧師的說法,這些擔任特殊軍職的人叫做道士。但是他們出於虔誠的天主教徒的情感,不願意多談這些偶像崇拜的異教徒的事情。”


    “飛雲號的船長是一位其貌不揚的中年人,他的身材精瘦而矮小,帶著我們在水手酒館裏常見的那種粗野與滿不在乎的神色。但是這位軍官卻受到了飛雲號上每個人的尊重,包括飛雲號上的道士們。”


    “道士們的管理者是宋道官,‘道官’是授予了官職的道士。中國的前朝規定了中國人的發型要與韃靼人相同,將前額的頭發剃掉,隻留下後腦勺的頭發編成長長的辮子。但是道士作為宗教人員,獲得了保留中國傳統發型的機會,他們蓄著長發,而後將頭發在頭頂結成發髻,而後用發簪與硬布發巾保護住發髻。”


    “道士們保留了中國人的傳統服飾,這種特權導致他們保留了對韃靼人的不滿。中國新朝廷的大人物中,有兩位最重要的人物都來自於道士之中。也正因如此吧,道士們開始參與到世俗的世界中來。就我們與飛雲號的接觸來看,道士們擔任著隨軍醫生的職責。他們很少祈禱,而是以一種極為嚴謹而認真地態度治療著傷員。”


    “道士的管理者宋道官,是一位表情嚴肅的軍人,與其他海軍士兵不同,他的軍裝像是束腰的軍大衣,下垂的衣擺還能看出長袍的特征,這代表著他道官的身份。他負責管理飛雲號上的彈藥,並記錄沿途的氣候與水文變化。飛雲號上有成套的氣候儀器,包括玻璃製作的水銀氣壓計。和世界上大部分的神職人員都不同,飛雲號的道士們對這些儀器操作熟練,比起神職人員,他們更像是一群為某位學者服務的助手。”


    “所有的道士都佩著劍,這也是將他們與一般水兵區分開的辦法。另外一個區分方式是,水兵們雖然也放棄了韃靼人的發型,但是他們的頭發還不夠長,並不能將長發挽成發髻。比如船長,就隻是將頭發紮起在腦後。”


    “在這場與怪物作戰的小規模海戰中,飛雲號的水兵們將死去的怪物屍體全都打撈上來。根據中國人的說法,這些新出現的海中生物,其堅韌的外皮有著比鱷魚皮更優秀的使用價值。而宋道官則將每一頭怪物都編了號,並仔細地解剖了一頭怪物。從這點上看,這位宋道官更像是一位老練的外科醫生,他似乎通過觀察怪物胃囊裏的食物殘渣,來確認這些怪物的分布。”


    寫到這裏,巴羅不由得微微活動了一下手指,而後繼續寫道:“獅子號和印度斯坦號上,原本就有很多的士兵與水手患上了疾病,隨著這次戰鬥,有十幾個英勇的士兵死去了。對此,飛雲號的船長願意收治重傷與原本就有疾病的士兵與水手。飛雲號的速度很快,而飛雲號上的道士對於外科上的處理方式,也贏得了大使的信任。”


    “他們會使用高濃度的蒸餾酒,對傷口進行消毒,而後使用一種白色的亞麻布包紮傷口,亞麻布密封在容器裏,上麵布滿了紅色的礦物質,據說可以有效地防止傷口感染與壞死。”


    “是否真的如此,我不能確定,但是在包紮了這種亞麻布之後,很快地就緩解了傷員的痛苦。這種高效的外用藥物,是我們在歐洲不曾見過的……”


    ……


    ………


    就在此刻,飛雲號上,道官宋寧也攤開了一張信箋,下筆如飛:


    “瓊崖路西沙海巡署金壇郎宋寧報告如下;


    送交我處之冷龍精魄修複工作已經著手進行,冷龍精魄對近期孽生於西沙群島海域的鯊化魚人個體有著極高的反應,並且大量吞噬鯊化魚人血氣。近期內,冷龍精魄的成長度獲得了極高提升,對此,我將近一個月以來的冷龍精魄觀察報告附於其後……”


    ……


    ………


    如果將目光從這幾條船隊上移開,放到整個南海海域的話,就會發現,從渤海到南海,整個海岸線周圍的生態環境都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原本這個時空的深海中就居住著那些被稱為“深潛者”的半人半魚的冷血生物,作為邪神的眷屬,謳歌著早已逃走的邪神。


    這種先天環境,使得天地遺蛻融合過程中,除了魏野火煉真文、定元天地的直隸地區外,就屬整個東亞海域的融合反應最為直觀。


    而這種反應放到南海方麵,就是大量的魚類變異,吞噬,最後以某幾種鯊魚和硬骨魚的變異為主,大量的鯊化魚人就出現在了南海地區。


    早有預料的道海宗源方麵反應倒不慢,立刻在海南島的瓊州府與臨高縣同時調撥門下弟子坐鎮,就連金錢幫好不容易製造的飛剪船,都被魏野討了一批過來。


    但是哪怕道海宗源和紅銅冠小組飛快地組建起了西沙海巡署,但是鯊化人魚的擴散還是叫越南地方叫苦不迭。


    不過此刻也沒人關心越南的阮朝與西山朝麵對鯊化人魚上岸襲擾有什麽意見。


    隨著飛雲號的回歸,一封中英雙語的信箋,擺上了魏野與慕容鵡的桌前:


    “喬治三世蒙天主恩,英國,法國及愛爾蘭國王海主衛道者恭祝中國皇帝萬萬歲。


    “本王國自登基以來,事事以仁慈為懷,除了注意保障本土的和平和安全,使臣民得到幸福、道德和知識之外,在盡可能的能力範圍內使全世界同受其惠。本著這種精神,即使在戰爭時期,我國在世界各地取勝之後,我們仍然讓戰敗的敵人在公平條件下同享和平幸福。現在除了致力於在各方麵超越前人,本國王也曾數次派遣本國優秀的學者遠航,探索未知的之地,這並不是為了占領或者擴張我們已有的足以滿足我們需求的遼闊領土,更不是為了掠奪外國的財富,甚至不是為了本國臣民的對外經商行為,而是為了了解各地出產的產品,同落後地區交流幸福生活知識。我們同時還派遣船隻運送動植物給貧瘠地區需要幫助的人。對於古老文明國家的物質和精神生活,本國王更是注重探詢研究。在皇帝陛下的統治下,貴國國家興盛,為周圍各國所敬仰。如今我們國家同世界各國和睦相處,本國王認為正是謀求我們兩大文明帝國友好往來的好時機。本國臣民曾經常常到貴國經商,無疑雙方都能因此受益。但雙方往來需要行為規矩而不至於違反對方國家的法律和風俗。希望我的臣民不會在外生事。當然,我也希望他們不會受委屈。故此希望特派一位有權柄之人常駐貴國,管束我國臣民的行為,有委曲也可以保護他們。這樣的辦法可保諸事平安。


    此次我所派去的喬治馬戛爾尼伯爵是本國王的親戚。他是位勳爵,一位忠信善良的大臣,倫敦皇家學院的會員,曾代表我國去過很多重要國家,比如:俄羅斯、孟家拉任職。懇請皇帝陛下如同接待我一樣地接待他。為避免特使出發後有變故,我另外委派了副使喬治斯當東。他同特使一樣,也是德高望重,博學之人。再次懇請皇帝陛下能像接待特使那樣接待他。


    我知道皇帝陛下公正仁愛,懇請準許所差之人在貴地觀光沐浴,以便回國時教化本國眾人。至於所差之人,如皇帝陛下需用他們的學問,要他們辦事,隻管差使他們。對於住在貴國或去經商的我國臣民,如果他們遵守你們的法律法規,求皇帝陛下加恩。若有不是,即該處治。特使臨行之前,我特別囑咐他一定要在皇帝陛下麵前謹慎從事。我們由於各自的王位應象兄弟一樣,希望能有一種兄弟般的友誼能夠在我們中間常存。祈求天主保佑皇帝陛下常享太平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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