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劉鶴真和鍾家三兄弟都是相當合格的捧哏,苗人鳳搖頭道:“論武學天分,苗人鳳及不上胡大俠的萬一,當年我們兩人比武之時,胡大俠將苗家劍法越使越精,就如同演練多年一般,苗人鳳學來的胡家刀,卻沒有體悟得其中的神髓。”


    說話間,苗人鳳站起身來,向內室取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單刀,仰頭長嘯一聲,躍出吊腳樓外,刀光舞動間,一招一式氣度謹嚴,然而掌心勁力含而不吐,刀勢引而不發。


    看上去似乎刀路極緩,然而魏野卻是看得清楚,那刀鋒遊走之間,每一式的氣機連貫如珠,始終保持在即將爆發的那個點上。倘若有人此刻陷入苗人鳳的刀路之中,卻等於是在漂浮著硫磺炭粉的空間裏扳動打火機,頓時就要招致刀式全力反擊,瞬間斃命!


    胡斐沒有魏野這樣善察氣機流動的本事,隻是仔細望著苗人鳳的動作,心中將家傳刀譜上的“懷中抱月”、“閉門鐵扇”、“雲龍三現”、“鴛鴦連環”諸般絕妙招式對照起來,卻發現苗人鳳刀勢頗為收斂,行招速度也比自己平常沉緩許多。


    一套胡家刀法,苗人鳳一直使到“沙鷗掠波”這一式上,胡斐自幼勤練胡家刀法,心知這一招先走下路,後取上路,誰知道苗人鳳卻將單刀一抖,先取上路,而後轉為下路。


    胡斐此刻一心一意都沉浸在刀法之中,見著苗人鳳這一路變招,頓時叫出聲來:“不對!”


    便在他叫出聲的同時,卻見苗人鳳單刀一翻,卻是直撩而上,仍取上路。


    一路胡家刀法,苗人鳳使到這裏便嘎然而止,回過臉來麵對著胡斐道:“小兄弟,你也能看出這裏不對了?當年我與胡大俠比武,使到這一招時,故意先走上路,後走下路。胡大俠對胡家刀法自然是爛熟於心,他見著我先走上路,後走下路,頓時就說了聲:‘不對!’我卻趁機將下手刀變成上手刀,頓時劃傷了胡大俠的左臂。隻是這兩下上手刀,亂了胡家刀法的謹嚴路數,頓時露出了我腰間空檔,正讓胡大俠飛起一腿,踢中了我腰間的京門穴。”


    魏野點頭道:“這樣說來,苗大俠與胡大俠兩位卻是不分勝負,打了一個平手。”


    苗人鳳搖頭道:“魏掌門這便說錯了,我急中生智,使了這一式怪招,隻能傷了胡大俠一臂,然而腰間破綻一出,京門穴被擊中,便隻能倒地不起。若真的是生死之戰,下一招來時,苗人鳳便是十死無生,這怎麽能算作與胡大俠不分勝負?”


    說到這裏,苗人鳳垂首道:“然而誰也料想不到,胡大俠左臂被我劃傷,轉眼間就雙膝發軟,跪倒在地。我見他臉色變紫,手臂又腫得粗了一倍,傷口中流出的都是黑血,我那時方才知道這柄單刀上被人喂了極厲害霸道的奇毒。我那時欲救胡大俠而不能,可惜胡大俠一代英雄,卻被苗人鳳害死。胡夫人當時見著胡大俠身死,便對我說道;‘苗大俠,這柄刀是向你朋友借的。咱家大哥固然不知刀上有毒,諒你也不知情,否則這等下流兵刃,你兩人怎能用他?這是命該如此,怪不得誰。我本答應咱家大哥,要親手把孩子養大,但這五天之中,親見苗大俠肝膽照人,義重如山,你既答允照顧孩子,我就偷一下懶,不挨這二十年的苦楚了。’說罷,她便拿起我手中這柄單刀,橫刀自刎而去了。”


    胡斐聽到此處,隻覺得天旋地轉,平阿四對當初胡一刀、苗人鳳比武之事說得語焉不詳,魏野雖然也細細與他談起了這一樁江湖公案的疑點,然而畢竟隻是推理揣測。此刻聽著苗人鳳親口承認,胡一刀是因他而死,便是母親自刎,也是因他而起,頓時手足冰涼,渾身發顫,不知該說什麽好。


    魏野看著他這個樣子,立刻伸出左掌,猛地按上了他的後心,一股純正無比的道門真氣沿著脊椎直貫而入。


    借著道門真氣守護靈台、安撫心神之用,胡斐勉強靠著魏野立住,心知是自己這位義兄及時出手,一時間隻是心頭雜亂無端。


    一旁程靈素見著胡斐麵色激變,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得緊緊立在胡斐身邊。


    魏野這時候一手按著胡斐後心,一麵繼續道:“當年胡夫人托付苗大俠照顧他們夫妻的唯一骨血,卻不知道這位胡家後人如今可在?”


    苗人鳳淒然一搖頭道:“當時我京門穴受創,行動不便,等我趕去客店中尋找胡大俠的遺孤,卻隻見店後地上有一灘鮮血,一頂孩子的小帽,可是孩子卻不知去向,隻有一條血跡,一直流到河邊。分明是孩子被人殺死,棄屍河中,那條河水流甚急,再也無法找到。我當日召集了店中客人與店夥仔細盤問,卻是絲毫沒有線索可以追查下去。”


    說到這裏,苗人鳳忽地哽咽道:“老天,老天,若是苗人鳳能用自己的女兒換了胡大俠的孩子平安活著,苗人鳳也是願意的。”


    胡斐初來時,知道苗人鳳孤身帶著自己女兒在此隱居,對那小女孩甚為疼惜,卻想不到苗人鳳此刻神情無限隱痛,說出這樣話來。


    他想要衝上前去與苗人鳳拚一個同歸於盡,卻又想起自己來到這吊腳樓前時,聽見的苗人鳳父女對答,心中有一個聲音道:“胡斐啊胡斐,你難道要讓那小妹子也如自己一般,變成沒爹沒娘的孤兒麽?”


    這時候,他進退兩難,然而後心魏野不斷渡入真氣,他深知此刻若是亂動,真氣反衝,必然傷及魏野,隻能為了魏野,強自忍耐下來。


    魏野可不打算讓苗人鳳有功夫沉浸在悔恨裏不可自拔,朗聲道:“苗大俠,你這卻是想得差了。你方才轉述胡夫人的話,當初與胡大俠比武,你用的兵刃卻是旁人借出來的麽?”


    苗人鳳點頭道:“胡大俠當日原本用的乃是一柄寶刀,削鐵如泥。他不肯在兵刃上占我的便宜,便是天龍門掌門人田歸農取了這把單刀給他。後來我們兩人約定,各自換用胡家刀與苗家劍比試,便一道換了兵器。”


    劉鶴真聽了,猛地一拍大腿道:“著啊!定是田歸農當初便存心要將苗大俠置於死地,他既然能派弟子用斷腸草這等奇毒來暗算苗大俠,當初在借給胡大俠的單刀上喂了毒也是理所當然之事。隻是不曾想,苗大俠與胡大俠換了兵刃,卻是胡大俠替苗大俠中了這卑鄙小人的暗算!”


    魏野在旁不由得點頭,暗自朝著劉鶴真翹了個大拇指。


    然而劉鶴真這話一出,苗人鳳卻是麵色恍然,低頭思忖半晌,突然將手中單刀猛地朝著頸中一橫,大叫道:“胡兄,莫非當初你卻是無端替苗人鳳遭禍?苗人鳳自詡俠義,卻是害了胡兄一家,枉自腆顏白活了這許多年月,卻還有什麽臉麵留於世上?”


    鍾氏三雄距離苗人鳳距離最近,見他突然間橫刀自刎,紛紛上前攔阻,卻是趕之不及。


    魏野一隻手還扶著胡斐後心,卻是瞪著苗人鳳,心中暗道:“不是吧?苗人鳳你到底是傻呢傻呢還是傻呢?正常人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先想著怎麽把田歸農這業餘牛郎剁成十塊八塊,煮成潲水喂豬,怎麽換到你這裏,便先想著自刎?何況田歸農在這件事裏,從頭到尾,疑點多得就像是康熙臉上的麻子,你這十幾年裏到底是怎麽樣能對田歸農這個頭號嫌犯這樣視而不見的?”


    暗地裏吐著槽,魏野卻是左掌一收,右手猛地劍訣點出,三支六甲箭同時自袖中飛出,隻聽“當”的一聲,那柄鏽跡斑斑的單刀頓時吃不住勁,斷成數截。然而苗人鳳求死之心甚是絕決,雖然單刀被魏野擊碎,刀鋒仍然斫入苗人鳳頸中數分!


    這時候鍾氏三雄已然搶至苗人鳳身前,見著那單刀刃口雖然入肉,卻是尚未割斷咽喉。


    然而這等傷一個弄不好,也極易致命,他們三人不敢去拔那斷刀,隻是拚命將苗人鳳死死抱住。就是胡斐見著苗人鳳愧極自刎,也不由得微微動搖。


    鬧出這種狗血又無智的場麵,便是魏野,也對苗人鳳在武學之道外的智商情商完全不抱希望,隻得搖了搖頭,對程靈素道:“程姑娘,這一回又得麻煩你施展岐黃妙手,替苗大俠治一治傷了。不過,比起外傷來,還請你先檢查一下,苗大俠他方才用那柄單刀自刎,上麵那十幾年前喂過的毒藥還在不在?”


    說到這裏,魏野最後幾個字差不多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一般,程靈素雖然不知魏野為何這樣說,還是依言快步走上前去,道一聲:“苗大俠,小女子得罪了。”隨即一指點了苗人鳳睡穴。


    苗人鳳昏厥過去,程靈素小心地將那幾塊嵌在肉裏的斷刀取出,隻看了一眼,卻是眼神微變,隨即向著魏野一點頭,隨即從袖中摸出一個小瓷瓶,傾出裏麵藥粉灑在苗人鳳頸間創口上,又替苗人鳳包紮完畢,方才走回來,向著魏野點頭道:“魏大哥真是料事如神,那刀上餘毒未淨,隻是毒性經過這些年日照風吹的流失,比起原本弱了幾分,不然的話,便是小妹也來不及施救啦。”


    魏野笑著點了點頭道:“辛苦靈妹子了,隻是鏽刀上除了原本喂過的毒藥,尚有鏽跡自帶的鐵毒,稍後魏某少不得再替胡大俠配些藥丹。”


    然而他心裏卻是默默地翻了個白眼,感慨道:“沒準鏽刀劃傷之後最容易感染的破傷風病毒,也在這樣不知世事的武癡身上存活不下來。”


    想到這裏,仙術士又對程靈素說道:“靈妹子,這單刀上喂的毒過了十幾年,尚且餘毒未淨。若是尋常草木、蛇蟲之毒,便是萃取出來,露天久放,也極易失了毒性。原先被人喂在這柄單刀上的毒藥,必然是由精於毒術的高人煉製過了,所以才能保持十多年不變,請問貴門中可有這樣善於煉製毒物的高手?”


    程靈素點頭道:“魏大哥真是見識廣博,便對毒術也頗有心得,小妹子真是服啦。確實如魏大哥所說,尋常毒物便是做成毒藥,不論是鶴頂紅、孔雀膽還是斷腸草、墨蛛汁,時日一久,都會變質壞敗、失了毒性。先師他老人家生前,倒是知道如何煉毒,使之毒性不至於變質。但是他老人家說,這等煉毒法門對人有害無益,不但不許我學,便是我三個師哥師姐也沒有蒙他傳授。就是他老人家自己,也從不用這等陰損法門。”


    魏野點了點頭道:“無嗔禪師是佛門中人,所以自然不肯濫用毒物。不過魏某聽說,令師還有一個師弟,名喚‘毒手神梟’石萬嗔,毒術與令師堪稱伯仲,此人卻不知會不會這種煉毒法門?”


    程靈素訝異道:“魏大哥莫非與本門原有交情,怎麽知道我石師叔的名號?隻是我這位師叔多年前就因為濫用毒物害人,犯了本門戒律,被太師父逐出師門,我卻從未見過他。不過先師他老人家曾經說過,石師叔醉心毒術,隻喜下毒害人,將來必然落到自食其果的下場,叫我們不要像他一般行差踏錯。不過據魏大哥這麽一說,那單刀上所喂的乃是番木鱉與藏地彩雪蛛混煉而成,這兩種皆是天下有數的奇毒,卻有相生相克之用,尋常解毒之法對其全不管用,我那三個師兄師姐斷無這樣手段,照魏大哥說,那定是我那石師叔的手筆了。”


    他二人正在這裏對答,胡斐卻是猛然醒悟過來,轉身便衝了出去。


    魏野見著胡斐奔出,方才叫了一聲道:“靈妹子,我那兄弟怕是要去找田歸農與石萬嗔尋個公道,然而他一人勢單力孤,哪裏是他們的對手?還請你趕快追上他,勸他從長計議才是!”


    程靈素是何等冰雪聰明的人物?聽著魏野這般說,又見著胡斐聽到苗人鳳說起遼東大俠胡一刀夫妻身死之事,心中早有猜想。旁邊魏野打個手勢,便有道海宗源弟子牽了一匹快馬過來,程靈素忙道了一聲謝,翻身上馬,朝著胡斐奔去的地方追下去。


    隻有魏野負著手,老神在在地望著程靈素的背影說道:“怎麽樣,這算不算叫女追男,隔層紗?”


    可惜這個時候,眾人多半被這一場變故弄得心神不寧,沒人欣賞他的冷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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