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養心殿。


    大清天子平素極愛養心殿的東暖閣,為的是這裏是宮裏頭一個裝了玻璃窗的地方,明亮軒敞。窗前盤炕上設著小幾案,常常也代替了養心殿正殿裏的書案,成了乾隆批閱奏折的地方。


    這一日裏,小幾案上照例堆著尺許高的督撫奏折,其中一本便在這座宮殿的主人手裏翻閱著。


    “廣州將軍署理陸路提督傅玉、總督兩廣等處地方提督軍務糧餉兼巡撫事巴延三、巡撫廣東等處地方提督軍務兼理糧餉尚安


    奏為恭報慶雲呈瑞事:


    本年三月十五日,彼廣州府南海縣知縣俞震稟稱,今春以來,天氣清朗,本年三月十二午時初刻,有五色雲從佛山鎮中起,上如芝蓋,係黃赤二色雲覆照,朱紅藍與下連青紅綠紫各色雲,層層煥彩,光華射目,到申時初刻,漂布長廣,曆久不散,五色彩雲光耀達三日之久。震在署仰瞻,有通城士民及老人等各具報,四月十五日,奴才等親往仰瞻,與震所見無異,理合奏報等緣由。”


    已經年過六旬的當今天子,已經沒有了後世戲說裏,那高鼻大眼的風流樣子。隻是唇上頰下的胡子還修整得極精細,皮膚保養得也還不至於鬆弛,至於蘇拉太監們口口聲聲讚歎的“萬歲主子爺麵如冠玉”之類阿諛話,倒依然讓這位依然精力充沛的八旗之主心中頗覺受用。


    登基四十多年的太平天子,自覺得對於臣下的那點陰微心思還是頗能拿捏的了。看罷這一封少見的兩廣地方三位方麵大員聯名上奏的祥瑞奏折,乾隆倒不至於像幾十年前一樣,批一個“知道了”,或者幹脆在朱批間痛罵幾句“妄言祥瑞,以朕為可欺之主”,反倒重新又將這本奏折重新看了一遍。


    三個封疆大員,聯名上奏慶雲祥瑞,便是官場上一窩蜂一樣紛紛上書言祥瑞的雍正朝也是一件稀罕事。


    就算是平常一再標榜自己不喜大臣奏報祥瑞的乾隆,也覺得這樣有鼻子有眼、廣州官場三個大員聯名的祥瑞,大概不是幾十年前那些“萬蠶同織一繭”、“穀穗九莖同枝”的無稽之談。


    想了一想,乾隆還是在這份奏折上破例不再寫“知道了”,而是朱批道:“此事你們所辦的甚好,符瑞之事亦有實的,並非皆偽。既是實有,便當報與朕知道。總歸你三個是老實的奴才。”


    這樣朱批在乾隆眼裏,已經算是了不得的褒獎話了。也虧是今天乾隆心情好,才肯多寫這麽幾個字,不然也隻是批個“知道了”三字就算完事。


    這奏折批罷,乾隆也覺得乏了些,站起身來走動了一圈,便聽著太監來報,說是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和珅求見。


    到了乾隆這個年歲上,似和珅、福康安這樣年富力強的臣子,容貌又是或俊雅、或英武,便成了他麵前的紅人。聽著和珅求見,乾隆笑了笑,隨即準他入見。


    和珅這裏領了旨,滿臉春風地快步走入養心殿,乾隆也重又坐在盤炕上,隨手取了一本奏折來看。


    一麵看,乾隆目光還是不自覺地落在和珅麵上,那一張粉瑩瑩的瓜子臉,雖然蓄了須,卻還是一派含情凝笑的形容,標致俊雅兼而有之,隻一眼就叫乾隆心情舒暢了幾分。


    和珅對於乾隆這樣意味深長的目光,也是心知肚明,隻是笑吟吟地打袖甩手叩頭:“奴才和珅向主子請安,今年新選的一批秀女,奴才已經安排在了圓明園。這批秀女的人才,奴才都一一看了,真是頂頂標致,哪怕安排她們在園子裏掃落葉,也是一般難得的景致。奴才隻盼主子以龍體為重,不要太過自苦了才是。”


    聽著和珅說話,乾隆哼笑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將手裏那封奏折攤開,隻看了兩眼,卻是眉毛一挑,隨即就將奏折朝和珅手裏一遞:


    “又是祥瑞!舒常這奴才也是個不省事的,朕將他轉任湖廣總督,便是看在這奴才老實本分。卻不料竟然昏悖至此,連衡山大火這樣的事情,也敢當作祥瑞報上來!”


    和珅身為軍機大臣,對自己這個主子的心理一向把握得頗準,雖然五嶽並稱,唯有泰山、衡山,極受皇家重視。東嶽泰山不消說了,南嶽衡山又有“壽嶽”之稱,向來是皇家祈福之地,不比尋常名山,連忙將奏折打開細看一遍。


    一麵看,和珅心思靈動,腹稿就打出來了,沉吟著道:“奴才與舒常沒有什麽交情,但是舒常素來是個謹慎的人,斷不會亂說亂道。這奏折上麵說衡陽百姓見著南嶽聖帝顯聖,或許是愚夫愚婦無知附會。但是說上封寺下光天壇現世,並有紅玉碑、熱湯泉同現,想來倒是實有的。至於什麽‘赤雲滿山’、‘數日不散’,照奴才的愚見,隻怕是衡山大火,燒盡了山中寺院,小民無知,便將漫山火光認作是了赤雲祥瑞,也未可知。至於光天壇現世,奴才以為,那光天壇原本就在上封寺址下,隻因上封寺遭了回祿之災,所以露出古時光天壇址同玉碑來。”


    這一番話,不但說得乾隆微微頜首,深覺入絲入扣,恍如目見。就算是魏野聽了,也要過來摟著和中堂的肩膀大讚一聲:“兄弟是不是走進科學節目組的出身,怎麽就穿越了?”


    說到這裏,和珅又笑道:“不過據舒常的奏折,這場大火居然不曾傷及一人,這卻肯定是主子的聖德廣被天下,便是衡山之神也不忍主子的盛世有這等慘事發生了。”


    聽著和珅這一通分析,乾隆也覺得心情略好了些,不由得拊掌而笑:“好一個和珅,你的學問見識倒是又長進了許多!不過在朕看來,除了神明有靈,還是大火起在山上,如今又是南方氣候濕潤之時,便有大火也不至於釀成大災。”


    這裏乾隆金口玉言下了論斷,和珅自然是滿麵堆笑,連聲道:“究竟還是主子說得是。”


    乾隆收下和珅這番恭維,又說道:“雖然這祥瑞裏有許多大言不實,不過既然不曾弄出人命,那總是一件喜事。舒常這奴才總歸尚能任事,肯親上衡山去見一見虛實,這便是他可用之處。既然如此,便讓他好好查一查,衡山有多少寺廟叢林毀在這場大火中了,又有多少僧道失了廟產。這等人全賴寺產香火周全衣食,卻未必是個真心修行的,一旦沒了產業,作奸犯科起來更比尋常小民厲害。都要叫舒常仔細處置起來。至於嶽神顯聖、光天壇現世,這等詭奇幻怪之論,最是有害禮教人心,著衡陽縣仔細維持地方,凡有僧尼、道士,借此事妖言惑眾者,一概嚴懲勿論!”


    ……


    ………


    魏野在佛山鎮的重明山房一舉點成靈穴,在南嶽衡山借七十二峰靈樞地氣重又將丹靈如意祭煉功成,在清廷,這都是驚動了一方總督大員,直接上奏到乾隆案頭的大事件。


    但在仙術士看來,還不如試演丹靈如意重新祭煉後的妙用來得重要些。


    自從南嶽七十二峰靈樞地氣與丹靈如意陶鑄如一,這枝如意在魏野手中,便不似從前那般連勾招離火之氣都嫌不稱手。


    相反的,丹靈如意如今催動其妙用,便猶若憑空運轉南嶽七十二峰靈樞地氣,轉化天成造化之功。雖然離著以離火之氣重現衡山群峰的境界還有些遙遠,但是行法之時,卻能借丹靈如意為靈引,運轉南嶽靈樞之妙,化作一座具體而微的祝融峰。


    這座高不過數十丈的小祝融峰,不但兼有洞陽離火焚邪淨穢之能,更有收攝地氣、鎭壓妖魔之妙。


    就算和真正的移山倒海之術比起來天差地遠,但也差不多可以媲美法海以雷峰塔鎭壓白素貞的神通了。


    至於祭煉這枝丹靈如意,給衡陽知縣、衡州知府、湖廣總督添了多少麻煩,衡陽城裏如今又是怎樣一副雞飛狗跳的模樣,魏野全當不知道。


    而隨他一同啟程的人們,也隻有劉鶴真不曉得,如今衡山上這一派亂哄哄氣象,隻因為麵前這個年輕道者祭煉一件寶物而鬧出來的亂子。


    劉鶴真這個光杆韋陀門掌門,既然打定主意要上京去赴天下掌門人大會,魏野便奉送了二百兩盤費給這幹枯老兒路上花用。劉鶴真幾十年來雖然一直隱居不出,總也還有些江湖上成名的舊相識,趁著這次出山,自然也要與魏野同路走訪。


    何況劉鶴真家中也有家小,他若要上京,也得回家去將家裏安排一番。


    這一路上,魏野也毫不意外地聽到了湘潭九龍派掌門人易吉、梧州八仙劍掌門人藍秦,率著門下弟子並入金錢幫的消息。


    至於慕容鵡的計劃裏還要並購多少門派,仙術士是一點也沒興趣過問。倒是劉鶴真這五十開外的老頭子,反倒妻子才二十來歲,老夫少妻又恩愛非常,倒是叫仙術士大大感慨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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